44 狐傀障目曝身世 苦心连横道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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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篌拖着沉重的脚步的回了府。 他徘徊在自家密室门口迟迟没有开启机关,总觉得里面要么空空如也,要么,关着一头未知的怪兽…… 待他深吸几口气打开密室,一眼望去,那黑衣人卧在草席上连姿势都没变过。涂山篌不知该紧一口气还是松一口气,奔到他面前犹疑半天才开口道: “涂山氏商队下榻的客栈里有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连言谈举止都一般无二。怪不得你一点不担心那边露出破绽,难道……这里的你是傀儡变的?”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具身体,却在快要触碰到时迟疑了起来,心中陡然升起几分畏惧,手也僵在了半空。 “不可能,你与我一起从破庙回城,途中就没分开过,这里的绝对是真身!可是……客栈里的那个是怎么回事?这世间的傀儡我不知见过多少,大多只能仿形,躺在那里难辨真假,开口说话却要露馅。若想要形神兼备,那必须是由九尾狐的狐尾炼制,再点上九尾狐族的心头血……可九尾狐世间罕见,连我的傀儡都未必能做到,你怎会有……” 涂山篌把那张隐藏在兜帽下的脸来来回回端详了好几遍,不停的在心里问:“你究竟是谁?” 篌在回府的路上反复回想,无奈他与这黑衣人接触实在不多,能忆起的细节十分有限。除了知道他是在瑱出生后来到青丘,在自己被逐出家门后偶尔带来点儿子的消息,其他的一概不知,就连名字都叫不出。他在做涂山大公子的最后十几年里日夜钻营的都是如何发展势力压制涂山璟,如何隐瞒与意映的私情,又怎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侍从呢? 他心中惶惶不安,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个无形的蛛网,结网的蜘蛛就在眼前,自己却浑然不觉,还把他当作慕小公子一样差遣。 涂山篌鲜少有这种无法掌控的时刻,当年发觉身世真相后他果断囚虐亲弟投靠了轩辕五七王阵营,不论对事还是对人,他总能冷静理智的分析出个章程,哪会像今日这般毫无头绪。唯一让他栽跟头的就是那位居心叵测的高辛王姬,有了这前车之鉴,此时他不得不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此人这么多年将自己藏得滴水不漏,身份和目的绝对不简单。且不管他这次动机为何,他扮作防风邶的模样哄骗西陵玖瑶不假,他损耗元气废去她护体灵器不假,他将人绑在自己的坐骑上丢到破庙门口也不假,这分明是不想暴露我的行踪…… 正当他绞尽脑汁之际,黑衣人软绵的身体抖了一抖,难道是要醒来了?涂山篌心中一喜,忙将他侧躺的身体翻平,却见他手足四肢抖若筛糠,面色惨白如金纸,再一探鼻息,不禁高声惊呼: “你……这都多少个时辰了,你的神识肯定出事了!” 哪怕猜到缘由,涂山篌也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这黑衣人面色由白变青,口中荷荷,皮肤皲裂也愈来愈多,脉搏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激烈奔突好像要破体而出…… 密室昏黄的油灯照在草席上,那具扭曲抽搐的身体显得更加可怖。涂山篌侧过身去,任由那骨骼拉伸错位之声不绝于耳,心中默默哀悼:神识一旦陨灭,rou身也保不住,这人是彻底没救了。他好歹也是为我而死……还是要好好安葬。也不知过了多久,预想中的血rou飞溅的惨状并没有发生,一个虚弱又熟悉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 “大公子若此时就沉不住气,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涂山篌睁开双目时,那黑衣人已经自己坐了起来,原本濒临胀裂的身体奇迹般的恢复了,只有身上多处破损的黑袍提醒着他刚刚那番惨烈变故不是想象。篌揉揉眼睛,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黑衣人满头大汗的调息了一小会,艰难的扯开嘴角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我知道大公子有一肚子问题要问,请您先放一放,我接下来说的话,您可要认真听好了。” 涂山篌见惯了他恭顺的样子,此刻见他面色颓败却自有一番临危不乱的气度,只得将满腹的疑问压下,应道:“愿洗耳恭听。”语气中竟无端带了几分敬畏。 黑衣人道:“大公子是否还记得轩辕的九王子轩辕夷彭?世人只记得当今陛下的父亲、姑母、两位伯父都是为国战死,怕是没什么人记得轩辕王室还有这么一位英年早逝的王子。” 涂山篌立马反应过来:“我隐约记得,他在轩辕昌意战死后不久死于急病,你忽然提起此事,难道另有隐情?” 黑衣人淡淡道:“九王子并非死于急病,而是被亲meimei轩辕妭所杀,他的母亲,黄帝的三妃彤鱼娘娘,则是死在当今陛下之母、那位若水族女族长濁山昌仆的刀下。” 涂山篌在短暂的震惊后慢慢明白过来,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轩辕王姬为何要杀九王子?” 黑衣人瞥他一眼:“这个就说来话长……无非是王室夺位立场不同,大公子您应该见惯了同室cao戈,兄弟反目吧?” 涂山篌面上讪讪,这骨rou相残的事他不仅见惯了,还是一位贯彻执行者呢,当即不再质疑,迫不及待的表态道:“我懂,我信你!” 黑衣人眼中的恨意稍纵即逝:“我只知道,纵使立场不同,九王子却从未想过要杀meimei,可轩辕妭却痛下杀手毫不留情!世人只知他meimei是为国捐躯的王姬大将军,四王子妃是为夫殉情的忠烈节妇,有谁会知道她们手中沾满亲人的血呢!” 涂山篌恍然大悟:“你……潜藏多年,竟是为了给九王子报仇?!” 黑衣人道:“我出身彤鱼娘娘的母家,在九王子开蒙后有幸被选为伴读,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手足。他死后,轩辕妭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出征神农之前也不忘暗中将王子的亲信株连,这其中自然包括我。王子的旧部拼死保了我一命,在我流亡之际,幸得防风族长救治收留,伤愈后我便投入防风氏门下。” 涂山篌心中仍有疑惑,却不敢出声打断,静静听那黑衣人缓缓道来:“他们问我叫什么,我说自己记忆受损早不记得姓甚名谁,从那以后我便改姓防风氏,自称无名。防风族长是个不甘平庸的人,他欣赏我的才干,从不追问我的来历。他对我有恩,我服侍意映小姐,教授小少爷箭法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与我家大小姐的事暴露后,涂山璟对族内进行了大清理,出身防风氏的人只留了我一个,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涂山篌正在消化他话中蕴含的各种信息,边思边应道:“怪不得你灵力高强却甘于做我儿的箭术师傅……你在青丘这么多年,连我都没注意到你!你的仇人是轩辕王姬和若水族长,可她们早就已经死了!你……你若要报仇,难道………难道………” 他忽然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失声叫道: “你……你是想找当今陛下报仇?!” 防风无名沉吟片刻方悠悠道:“有何不可?母债子偿也算天经地义。” “你疯了!” 密室的石面地砖被涂山篌踩的“嗒嗒”直响,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指着这位语出惊人的长者颤声道: “你………你真的疯了!这可是弑君之罪!” 防风无名眼中闪过一抹嫌恶之色,略闭了闭眼缓了口气继续道:“若我没记错,当年在清水镇,意映小姐曾只身单骑射王孙,不知大公子当年的气魄哪里去了?” 涂山篌怔在原地,似在回忆曾经的豪情壮志,许久方道:“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大争之世胜负未定,可如今他已是天下共主,你怎可……稍有不慎,我涂山氏就会万劫不复……” 防风无名骤然笑出声来:“你的涂山氏?还是你弟弟的涂山氏?我何尝不知这是一招险棋?黑帝若死,天下大乱,也不是我所乐见。我蛰伏多年为何到如今才动手?还不是因为当今陛下自己德行有亏行了不伦之事,若不是他染指臣妻,背德妄为,我这个无名小卒又怎会有机会伤他分毫!” 他这话犹如海上惊雷,要掀起惊涛骇浪,涂山篌几乎原地跳起:“什么?你是说……黑帝与我那弟妹?” 黑衣人颔首道:“我本来也是猜测,涂山璟大婚之夜异象频生,婚后不久西陵玖瑶就离开了青丘。我暗中调查过,那晚的守夜暗卫连记忆都不完整,想来是被高人或篡改或抹去,欲盖弥彰之意昭然若揭。虽没找到确凿证据,此次事件却恰好印证了我的猜测。这位少年帝王当真是将这个已经嫁人的meimei当作头等紧要之人,听说他在旱区祈雨时受伤昏迷,自己的身体还没恢复就亲自赶来寻人,说他们只是普通兄妹,谁会信呢!” 涂山篌目瞪口呆,嗫嚅了半天才道:“不可能……我那弟弟爱极了这位新夫人,当年为了她多次拒婚……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他怎么愿意……” 防风无名冷笑一声:“不愿意又能如何?如今三国一统,四海八荒尽归黑帝管辖,不说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一个女人据为己有总不在话下。你弟弟难道要拼着全族的前程不要去争女人么?此事千真万确,我在屋顶听的真真切切。” 涂山篌见他眼中鄙夷难以掩饰,自他开口说话以来,鲜少露出这等流露真性情之态,不由得为之感染,壮着胆子道:“此话却是不假……涂山璟生性懦弱,断不会不顾族人……古人云国君不贤,天谴降世,北方大旱了好几年,难保不是因为……” 涂山篌说的毫不留情,似乎忘了自己也是个勾搭弟弟房里人的败类,他一边附和一边腹诽:这防风无名分明是将我当作复仇的棋子,恐怕连防风族长都被他算计在内。不过涂山氏几千年来都是做全大荒的生意,既然黑帝觊觎臣妻,若没了西陵玖瑶,涂山氏就相当于与王室做了彻底的切割……将来不论谁得了江山,也照样需要涂山氏…… 涂山篌心中的小算盘还没打完,黑衣人面露赞许,颔首道:“大公子能想到这一层,接下来就好办多了。许是苍天有眼,仇人之女从天而降,还碰巧被大公子撞上,我这才将计就计。” 涂山篌道:“我本来只想让她身败名裂,让涂山璟心痛崩溃,可刚刚听您所言,我仔细一想,天赐良机千载难逢,若只是这样未免太便宜了他们!何况西陵玖瑶心思莫测行事乖张,当年为了帮涂山璟不惜放下身段与我亲近,区区几个乞丐怎会令其一蹶不振?多亏了前辈巧谋善断,不知您究竟是何打算?………是否得手?” 黑衣人长叹一声,半晌才道: “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惜……功亏一篑。” 涂山篌脸色大变:“你究竟做了什么?” 黑衣人道:“既然事败,那大公子知道的越少越好。” 涂山篌脸色阴晴不定:“我本做好了万全准备,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被你这么一搅合……” 黑衣人摇头叹道:“你想的太简单了,从前涂山璟是顾念着骨rou之情,可他不是没脑子,留你性命只将你逐出青丘已经是他最后的宽容。而黑帝从小在宫闱暗算里长大,你这次动的可是他们心尖上的人………我知道大公子准备构陷瞫妃,这也是我们老族长的意思,可你当真以为仅凭一个人族舞姬、几个乞丐就可以遮掩过去吗?傻孩子,你太天真了!” 涂山篌半信半疑:“依你所言,我这番安排是白费了?若此事无法善了,岂不是迟早要查到咱们头上?” 无名抬起眼来,目光炯炯,似能穿透人心:?“今日虽未能将仇人一击即中,但也不算毫无所获,心魔已经种下,纵使现在风平浪静,将来也未必不能变成眼中钉rou中刺让他们不得安生。只要我自陈身份,黑帝查验一番后就会知道此事并不是你和老族长能谋划得出的。大公子早已丢了权柄在高辛温柔乡里泡着,防风氏也不比当年,说你们夜里咒骂几句还有人信,说你们参与暗杀帝王……” 涂山篌听的口舌发干,细细咂摸一番,心道:无名说的在理,可他话中竟有赴死抵罪之意……篌生性多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无名脸上转来转去,半天不发一言。 防风无名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小九九,兀自叮嘱道:“你只需继续沉溺酒色,什么也不要管不要问,老族长那里我会安排妥当。待我去后,自会有人将那枚小镜交予你,你带着镜子去见神农馨悦……这些年族长夫人与她相交匪浅,引线已经埋下,如何引爆就要靠你自己了,记住,她才是真正能帮你达成心愿的人……” 涂山篌听到这里,心中已信了大半,竟生出几分愧意来:“你我非亲非故,真算起来,我儿子还欠你一份授业之恩,你为何愿意牺牲自己帮我遮掩,还如此苦心替我谋划?” 黑衣人深深望他一眼,语气中带了几分温情:“我的亲人朋友早已死绝,半生漂泊,无妻无友无儿无女,若说有什么念想,也只有瑱公子能给我带来一点慰藉。侍奉瑱公子这十几年总让我想起儿时与九王子相伴的时光,那是我一生中最怀念的岁月。瑱公子聪颖早慧,和大小姐一样是个练箭奇才,若能严加管教,将来必成大器。两百年前我就该追随九王子而去,苟活这么多年无非是因为心愿未了。他一死,他的父亲忙着将这桩王室丑闻瞒天过海,他的五哥七哥忙着招揽接手他朝堂中的势力,这世间就只剩下我还记着他………可复仇的路太长太孤单,我也…累了,倦了……两百年前我护不住九王子,现在若是能以绵薄之力让瑱公子将来的路好走一点,也不枉我……” 无名说到后来已是语带哽咽,最后几句话极为哀婉,连涂山篌听了都不禁心中恻然,湿了眼眶。他自小没了父亲,此刻竟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父亲般的关爱。篌以额触地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道: “前辈的大恩涂山篌无以为报,待将来事成之日,必携小儿祭拜灵前。您有何安排尽管吩咐,篌必全力配合。” 黑衣人垂眸看着他跪的纹丝不动的身躯,默默咽下了一口血腥气,抬手抚上篌的发顶,嘴角露出一缕不易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