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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长庚说到“皇叔”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微微压低了一点。李丰整日里“皇叔长皇叔短的”,叫得顾昀一听见“皇叔”俩字就烦得头大如斗,可此时忽然被长庚这样叫来,却好像有一把小钩子勾了他一下,涌到嘴边的“礼不可废”四个字愣是没派出个先后顺序。深冬腊月天,西北苦寒地,一身的冷甲几乎要把顾昀捂出热汗来……连圣旨都听得有一搭无一搭的。幸好李丰的正事一般都在军报批复中说,圣旨里写的都是犒军的废话,听不听两可。直到周围一群将军们齐声谢了天恩,平身而起,顾昀都没来得及回过神来。一般来说,这种场合应该由级别最高的那个人上前,代表众人顺着圣旨说几句报效国家的豪言壮语,这圣旨才算传达完了,大家可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可顾昀突然诡异地这么一沉默,众人也都只好跟着他一起沉默,玄铁营的将军们集体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安定侯对这份颇为空泛的圣旨有什么意见。周遭这么一静,顾昀这才意识到自己丢人了,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高深莫测的脸,喜怒莫辨地说道:“唔,皇上言重了,都是应当应份的事,老何,叫人去准备准备,给雁王殿下接风洗尘……别弄那么复杂,都是自己人。大家手脚麻利点,天黑之前将辎重与战备清点好——看什么,还不散,都没事做了?”将军们对宠辱不惊的顾帅肃然起敬,鱼贯而出。玄铁营各司其职,效率奇高,转眼人就走光了。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帅帐一下安静了下来。顾昀轻轻地舒了口气,感觉长庚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黏得他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扭过头去。不知是不是身上那狐裘的缘故,他总觉得长庚仿佛清瘦了些。西北路上,火龙的话、陈姑娘的话交替着从他心里闪过,顾昀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面对一个人的时候不知从何说起,心里千般情绪,脸上不知该作何表情,反而显得又冷淡又镇定。他好像头天刚离开家似的对长庚道:“过来,我看看。”长庚一时弄不清他是个什么态度,短暂地收敛了自己肆无忌惮的视线,忽然忐忑起来。他这半年来闹出了好大的动静,不知道边关听说了多少,更不知道倘若顾昀知道会是个什么态。顾昀离京时,两人的关系又那么不上不下的,中间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像是一坛子酒,没来得及下完料,已经先给匆匆埋进了地下……短短几步,长庚心里走马灯似的,滋味别提了。谁知这时,顾昀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将他揽了过去。玄铁的轻裘甲从肩头到五指第二个关节全都包裹得严丝合缝,使顾昀的怀抱显得十分坚硬,那微微露出的一小截手指,被嘉峪关的寒风撩得同轻裘甲一般冰凉,冷意仿佛顷刻间便洞穿了雁王身上的狐裘,他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一瞬间受宠若惊得手足无措起来。顾昀微微闭上眼,双臂缓缓地收紧,松软的毛领扫过他的脸,安神散的味道如影随形,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味道比之前还要重些。二十多年的乌尔骨如一把锉刀,挫骨雕rou地给他磨出了一个这样的人,顾昀心疼得要命,可又一个字都不敢提,长庚骨子里有种不向任何人妥协的执拗,从那么小开始,每天夜里宁可睁眼等到天亮,也不肯跟他透露一点。一个人如果捂着伤口不让谁看见,别人是不能强行上去掰开他的手的,那不是关照,是又捅了他一刀。“子熹,”长庚不知他抽了什么风,只好有几分局促地低声道,“你再这样抱着我,我可就……”顾昀勉强压住心绪,咽下酸涩,面无表情冲他地挑了挑眉:“嗯?”长庚:“……”愣是没敢说。舌灿生花的雁王殿下难得哑口无言,顾昀看着他笑了起来,伸手将他的狐裘一拢:“走,带你出去转转。”两人并肩走出帅帐,关外的朔风硬如刀戟,猎猎的旗子像在空中展翼的大鹏,天高地迥,远近无云,押送辎重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自四境战争爆发以来,哪里都仿佛在捉襟见肘,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再现过这样近乎繁华的场面了。顾昀驻足看了一会,暗叹道:“那么大的一个烂摊子,得敖多少心血才能收拾出一个头绪来?”“先送来这么多,其他的我再想别的办法,”长庚道,“现在掌令法取消了,灵枢院那边这个月又添了几个直属的钢甲院,正向天下长臂师招贤纳士,在钢甲火机方面格外有建树的,不论出身,都有进灵枢院的机会,奉函公信誓旦旦说西洋海军的海怪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给他时间,他也能做得出。”“奉函公这辈子没吃过饱饭,这是要吃一碗倒一碗吗?”顾昀笑了笑,“那海怪除了长得吓人和败家之外还有什么用,没钱没关系,就算用轻骑,我也迟早把那些到别人地盘上来撒野的东西踹回老家去,你……”他本想说“你不要太逼迫自己”,可是微微一侧身,裹着一半钢甲的手刚好撞到了长庚手心,长庚下意识地一把攥住了他冻得发疼的手,这动作随即被他宽大的朝服掩住,袖中拢着人的体温。长庚并不是一点气也沉不住,只是方才顾昀那个意想不到的拥抱实在像一把明火,一下把他心里所有难以置信的期待都点着了。他直勾勾地看着顾昀,一语双关地问道:“什么?”顾昀一天里第二次忘了词。在外人看来,两人像有病一样面面相觑了片刻,顾昀僵立了许久没做出反应,长庚的神色渐渐黯了下去,心里自嘲地想道:“果然还是我的错觉。”就在他打算退开的时候,长庚的瞳孔忽然距离地收缩了一下,因为长袖掩映下,顾昀居然回握了他的手,冰冷干涩的手指带着钢甲的力度,没有一点躲闪游移。顾昀微微叹了口气,心里知道,他方才半是冲动半是不忍地迈出这么一步,以后再也不能回头了——被乌尔骨折腾了这么多年的长庚承受不起,再者态度反反复复,也实在太不是东西。他并非没有说过逢场作戏的甜言蜜语,喝多了也会满嘴跑马地胡乱承诺,可是一生到此,方才知道所谓山盟海誓竟是沉重得难以出口,话到嘴边,也只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