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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未始即终

    当暴风雪来临的时候,我预感到我可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在这片草原上生活了近二十年,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气,同样的白雪皑皑,同样的寒风凌冽,不过是曾经的那份记忆再次出现在现实中罢了。

    骤然而至的暴雪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身上只穿了一件并不算太厚的藏袍用以包裹身体,狂风打在脸上像是要生生刮下一块rou来。急速降低的温度让我一阵一阵的发抖,只能踉踉跄跄的沿着印象中的道路行走,在积雪中艰难挪动。

    ‘冈格,我们牧民都是靠老天吃饭的人,能活的怎么样,要看天意。’

    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年迈长辈怜悯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将一块已经腌制好的rou塞进他的怀里,让他带回去。

    上一次暴风雪来临之时,爽朗的父亲和温和的母亲一同消失在狂风深处,他们没能将全家最值钱的走丢的牦牛找回来,反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只留下刚学会走路的弟妹和年少的自己,在部落中其他长辈的看照下艰难长大。

    -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到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漫天飞舞的雪花几乎要将自己淹没在这片土地上。

    我还记得自己在混乱中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到最后,被隐藏在积雪中的石块绊倒在地。

    本就是全凭意志力维系的一股动力霎那间散了个干净,急促的喘息声在狂风中几乎听不清楚。

    我能感觉得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浸透全身,失去知觉的四肢不足以让我再站起来行走···到最后,我只能缓慢的眨动着双眼,注视着眼前的无垠洁白。

    “没想到,我也和阿爸阿妈一样,要死在暴风雪中了。”

    我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将自己翻了个身,平躺在雪地之中,直视遥远的天空。

    我几乎能够感受得到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一点一点变成冰沙,耳膜鼓动,一片寂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啊····要死掉了···”

    无声的喃喃了一句,在这片空白之中,我的脑海中回忆了许多:已经长成了一个漂亮小姑娘的meimei美朵好像喜欢上了家里刚生下来的一只小羊羔,临走之前还央求着想要抱回房间里养着玩,弟弟扎西正是活泼的年龄,三天两头折腾着想要学习骑马····

    视线越来越模糊,我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11.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朦朦白雪中,一抹明亮的色泽倒映在我的眼里。

    一个穿着藏蓝色长袍的少年漫步走了过来,纯黑的牦牛温顺的跟随在他的身后,似乎连狂风都在为他让路,让他能够平稳的行走漫天风雪之中。

    随着那个年轻人弯腰,我能够看到他的眼睛里精疲力尽的我的模样。

    那双清澈的眼眸是纯粹的黑色,要比他曾经在阿公那里见到的那颗宝珠还要透亮。乌黑的长发扎成低低的马尾,在风雪中被吹的摇动,有几缕碎发摇曳在脸颊上,被一只修长洁白的手轻柔的拂到了耳后。俊秀的容颜耀眼的像是最名贵的宝石,只要一眼就让人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冻僵的脑筋似乎重新开始运转起来,我无法思考这个年轻人是谁,从哪里来,要做什么···满眼只剩下一个人的倒影,深深的刻印在心间。

    像是震撼,像是惊诧,思绪飘飘荡荡的不着边际,一种冲动让我伸出手,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在对方略微惊讶的眼神中,我清晰的记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样的话,并在之后的年月中不时回想,从此不能忘怀。

    “雪之子···”

    我努力睁开眼睛,将对方的样貌记在脑海中。

    隐约中,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缕细细的红线连接在我和他身上,纤细又脆弱,仿佛一阵风都能吹散开来。

    被救起来的事情在我的记忆之中是模糊的,只能感受到自己被扶了起来,似乎是骑在了那头牦牛身上,摇摇晃晃间他维持了一丝清醒,但过于疲惫的身体让他只能偶尔睁开眼睛,留下一些散乱的记忆。

    12.

    然而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部落之中,熟悉的帐篷顶倒映在眼中,身下是柔软的被褥,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酥油茶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中有狂风和暴雪,失去生命的我和一位美丽的少年。

    移动身体的时候,酸软胀痛的四肢让我从迷惘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何方。

    我回来了。

    部落里的人都说,我是被牦牛驼回来,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衣袍遮风挡雪,而那场暴风雪,已经在昨天彻底结束了。

    我时常想起那个忽然出现在风雪之中的少年,将所有的经历说给阿公听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看了我许久,说出了一句当时的我并不理解的话

    “缘起缘灭,缘深缘浅,皆有定数。”

    我记下了这句话,直觉告诉我,阿公说的正是我和那个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的念头深深的镌刻在脑海之中,难以磨灭,无法忘怀

    ——我想要再见他一面。

    ——

    我付出了行动。

    然而我还没有走出多远,阿妹美朵和阿弟扎西就跟了上来,他们还没学会骑马,在草原上沿着道路跑的气喘吁吁,两双眼睛同样带着泪水,小心翼翼的抓住了我的衣角。

    “阿加(哥哥),你别走好吗,我们会乖乖听话,你不要走···”

    小孩子才是最敏感的,他们察觉到了自家兄长的不对劲儿,不时放空的走神和望向远方的视线让他们感到不安,才会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能紧追过来,小声低泣着央求。

    “别抛下我们···呜··”

    我看着身边的两个弟妹,泪眼朦胧的两个孩子抓住了我的衣角。

    也抓住了我。

    冥冥之中,我仿佛看到一条嫣红的丝线在小拇指上绕了个圈,另一端在空中遥遥远去,连接到不知名的地方。

    动摇的心渐渐稳定下来,在弟妹的哭泣声中,我看到那条虚幻的红线黯淡了些许,摇摇欲坠的被风吹动,隐入空中不见踪影。

    视线遥遥投向那座雪山。

    我似乎失去了什么。

    13.

    接下来的日子仍旧向以前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太阳升起又落下,牛羊遍布在草场之上,云雾缭绕的南迦巴瓦峰仍然尖锐如长矛。

    忽然出现在部落里的外来者得到了阿公的应允,向我询问曾经的往事。

    在听到布鲁斯的话之后,我骑在马上,无意识的握紧了缰绳。

    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了。

    我已不在年少,也明白了当年阿公说过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份缘。

    而最终,我将所有的藏在心底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条虚幻的红线已经快要褪成苍白的透明,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脆弱无比的断裂开来,化为光点消逝在空中。

    纵马离开时,视线扫过路边的帐篷,我能看到自家弟妹和他们的朋友们相处时欢快的笑脸,悦耳的笑声被微风带到耳边。

    冥冥之中,阿公的那句话又一次响起:

    ‘缘起缘灭,缘深缘浅,皆有定数。’

    终归——我与他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