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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叽叽复叽叽

    次日。

    “阿织今日便同我回叙时轩。”自打睁眼,许华羡就搂着她没松开过,她起身穿衣也摆脱不了他。素日他哪会容许他自己这般裸着身子在房里招摇?

    许小公子黏糊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稀奇事,难不成昨夜还没将他哄好?

    她依稀记得,他昨夜最后枕着她的胳膊依偎在她怀里,可怜兮兮又沉沉欲睡地对她说:“我宁愿被阿织玩弄千百回,也不愿被他们玩弄一回。”

    他从前怨恨她的一次又一次的狠心决绝,如今已愿接受数百次地被她宠爱又被她抛弃,反复品尝拥有和失去的乐苦,只要是她,怎么羞辱践踏自己都无妨。他乐意被她呼来唤去,喜欢便逗逗玩玩、不喜欢便踹得远远的。但他也不会像从前那般被她轻藐睥睨三言两语便激起傲骨,而是会低眉顺眼卑躬屈膝死缠烂打死活都不放手。她如若仍是要走,也必须将他一同带走,就让他在这个世界做个抛妻弃子、与外室私奔的恶人吧……

    柳韵织听了只是觉得,被男子玷污这事对他伤害颇深,他同自己颠簸淋漓多时,到头来仍未拂却那事的阴霾。

    “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啦。”她摸着他的头柔声道。

    虽然她没有过问,但她猜测他这刀山火海的境遇应当与玉佩一事有关。所以,他应该不会再经历第二回。

    许华羡扭了扭,往她身上凑得更近:“知道了,柳韵织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他个骗人精到底如何没脸没皮才能说出这种话?柳韵织想拿小银针在他rou上怒扎针眼,但还是忍住了。

    ——所以,应该是哄好了的吧?

    柳韵织将他从自己身上卸下,拢起她的上衣:“我若想离开桃花楼,需同娘亲商议才行。我这便去找娘亲,你先去叙时轩等我。”

    她说完才意识到,娘亲还活着的事似乎还未同他讲过。

    许华羡再次圈抱着她,仿佛她便是他遮羞的外衣:“只能是商议,不能是知会吗?阮夫人不会不同意吧……要不我同你一道去?”他下巴搁在她肩窝里,温顺得紧。

    看来娘亲活着的事他早就猜到了,竟是一点都不惊讶。她回想了一番,自己这也似乎的确曾透露过蛛丝马迹。

    柳韵织拒绝道:“不可。娘亲行踪隐蔽,不能被外人知晓。”

    许华羡倒是没追究她拒绝得斩钉截铁不近人情,也没追究她将自己称为外人,毕竟他也没想真无理取闹。

    “那阿织不必告诉我确切的位置,我就在附近等你。”他站到她眼前,捏着她的肩膀,声音沉静,说得义正词严,一副担心她安危的神情。

    不思yin时都如此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许小公子终于放浪形骸、落拓不羁,视仙风道骨于无物了?

    柳韵织捺下心思,正儿八经地回答他:“也不可。”即便是临近的位置,也可能暴露阮蔺茹的踪迹。青嵩行事严密,滴水不漏,她不可能打破规矩。即便在他面前,她也不会透任何青嵩的底。“你放心,我一人不会有事的。你到底为何担心?”

    许华羡装得情深意切:“你瞧你,越来越傻了,叫我如何不担心?”

    柳韵织仿佛胸口被人戳了一剑。她原不是那俏皮的性子,此时也想给他一个白眼。

    “你乖乖穿好衣裳,回叙时轩等我。”她浅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脸。

    衣裳?一股羞赧烧上面颊。许华羡立即扯了块衣服将下身围住,塞好衣角固定。他方才还尽力装作镇定自若泰然处之,没想到一被她点破便憋不住了。论伤风败俗寡廉鲜耻,他还差柳韵织好几百层境界。

    “阿织,吃完早膳再去也不迟嘛。”他羞涩之时,柳韵织已经快将衣服穿好了。

    柳韵织轻飘飘道:“我去娘亲那吃,你自己回家吃吧。”

    “那阿织快去快回。”许华羡垂丧着头,语气恹恹。

    怎的又蔫上了?哼,她不要再哄他了。明明就该他哄自己的。柳韵织瞧也不瞧他,步履轻盈地从银蟾阁走了出去。

    絮茹山院。

    柳韵织见到阮蔺茹时,感觉她比面色上次见面时虚弱苍白许多。

    若不是因为她来得突然,阮蔺茹定会梳妆一番,不让她瞧出端倪。阮蔺茹最不喜欢的,就是被旁人瞧见自己抱恙的衰颓样。再者,她讨厌从柳韵织嘴里听到关心的字眼。

    “姑娘来得早,可有用过早膳?”尔裳关切道。

    “未有。”柳韵织如实作答。

    “那属下先去备些吃食,姑娘稍后。”

    “劳烦尔裳姑姑。”

    阮蔺茹想,自己这副面容既然已经被柳韵织瞧见了,便不必再加掩饰,一言不发地等她用完早膳。

    柳韵织忍住没多问,只在吃罢后垂眉道:“娘亲,我想卸任花魁。”

    “你要同他走?”阮蔺茹像是早有预料般,淡淡道。

    娘亲看来也早已知晓她和许华羡之事。也是,许小公子包下银蟾阁数月,若非娘亲默许,他断然不能如此横行,扰乱青嵩的生意。回想起上回玉mama的安排,原来在暗地里为他们俩推波助澜的还有娘亲。就连四年前,以碧木镯设下的局,想必也是周派主同娘亲通过气。但娘亲知不知绿玉簪之事,柳韵织还不好判断。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是。”她轻轻答道。

    阮蔺茹吩咐尔裳将东西拿来。尔裳取来了一方一长两个木匣:“这是素灵心经和若遗剑谱,往后交予你保管。还有绽莲剑,往后你便是它的主人。”

    “娘亲……”柳韵织心下诧异,这与交接赤莲教掌门有何区别?

    阮蔺茹似是想要打消她的顾虑:“如若我没猜错,鸣鹤剑在他手上。给你绽莲剑,是为了与他对抗。你毕竟是赤莲教唯一的后人,即便要与玄鹤之人相欢,也得保全自己的性命。”

    她露出一抹惨白而妖媚的笑:“若有一日想要了结他的性命,也能用得上。”

    阮蔺茹此刻并不在意此言会让柳韵织记起她亲手杀了她爹爹之事,因为这便是她想教给她的前车之鉴,得罪赤莲教的女人,只有这一个后果,绝不能心慈手软。虽然逝川亏欠以萼的,她还来不及、也没法代替以萼讨还。

    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盒脂粉:“如若与他难分胜负,便用这瓶毒药。”又像是怕对方没自己那般心狠,她还提醒道:“此药无解,用了莫要后悔。”

    娘亲虽然给了她赤莲教的使命,却不会在情爱之事上逼迫于她,必须与玄鹤派为敌。成与不成,是何结果,都只求顺从自己的心意。娘亲当初对爹爹,也许也是这般吧,成与不成,是何结果,都没有阻碍她义无反顾地选择爹爹。

    阮蔺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走了之后不要再回来寻我。你即便来这也不会再见到我。”

    虽然不说,到时候她若来了也定是见不到自己,但阮蔺茹还是决定提前知会她一声,打消她这个念头。这也许是自己对她为数不多也是最后一点心软,亦或许是,厌恶极了她在自己的院子里凄凄楚楚哭哭啼啼的样子。

    柳韵织离开时便觉得,这应当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娘亲了。但她不敢深想,只是匆匆回了花魁院,发现护卫都被遣走,小九在院里等她。想来是许华羡找玉mama打点过了。他早知娘亲不会反对赎身的,却还要同她卖乖。

    小九行了个礼道:“柳娘子收拾好行李交与我便是,马车在楼外候着。小公子让我提醒您,记得将桐花凤也带上。”

    叽叽?若不说,她还真将它忘了。许是因为心里记着它一直是别人的鸟儿,所以没想着将它也带走。但养了一年,还真有些舍不得。可是上一任花魁将叽叽托付给她的理由,便是因为院里的紫桐树……

    小九瞧柳韵织望着鸟笼踟蹰,便道:“小公子说,明日也在叙时轩栽种两株紫桐。”

    “好。你去同玉mama说一声,让她告诉浣姝,桐花凤我带走了。”柳韵织终是对小九吩咐道。若浣姝不愿意,改日她再送回来。

    她还记得四年前她离开桃花楼之时向玉mama道别,那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还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她没有想到,同一个人的牵绊,可以轮回,可以重演,可以绕不开,可以斩不断。

    所以她这回,不想再道别。

    许华羡踏出银蟾阁后,精神回笼了许多。早晨的确是他有些不识好歹,但偶尔在柳韵织面前造作感觉也还不错,除了感觉她出门时明显被惹得不悦。

    他想起那些李虞扇的诗句。她还尚未恢复到自己可以同她随意说笑的地步。从昨夜到今早,她都太好了,好得让他有些得意忘形。

    所以之后他也没去花魁院碍她的眼,而是回了叙时轩等她。

    他当时说话得语气是轻佻了些,不过他的担心是发自内心的。他本想悄悄跟在后边,但怕她发现生气,还是作罢,想着她只是恼怒,而非伤心,这趟来回应当无碍吧。

    见柳韵织进了叙时轩,手上提着鸟笼,神色如曾见过的那般空荡飘渺无所依,步子迈得飘忽缓慢,他心里一沉。

    将小九叫到一旁询问,小九说,柳娘子自打院里出来就一直提着鸟笼,提着上了马车又提着下来,一句话未曾说过。他吩咐小九将行李都送进屋里。

    她立在长廊止步不前。

    许华羡走到她身边,欲接过她的鸟笼,从她手里轻轻一拽发现拽不动。

    “阿织,我帮你提着。”

    柳韵织这才愣愣地松了手。许华羡将鸟笼轻置在一旁的坐凳栏杆上,而后一把抱住她。

    他后悔让她一人去找阮蔺茹,可是又别无他法。他想安慰她,却怕自己说错话让她更加难过,于是斟酌片刻才开口:

    “我是你的。阿织,我永远都是你的。有我在,你不会冷。你想要温度,我给你,都给你,你来取好不好?”

    他怕她像现在这样,冷得彻骨之时,只会呆滞在原地,都不晓得钻进他怀里。

    柳韵织没听进去几个字,只是感觉他抱着自己很舒服,想要一直抱着,便将胳膊也环在他腰上。她站的位置既有廊荫,又是风口,吹着凉爽,许华羡再怎么抱着她,都不觉得汗热。

    抱了好一会儿,许华羡双手捧起她的脸,想看看她有没有好一些。柳韵织懒懒睁着眼,冲他扯了扯唇角。

    是在笑。许华羡安心了些,将她带到栏杆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搂好了,柔声问:“阿织的鸟儿唤作什么?”

    “叽叽。”软软糯糯的声音。

    “……”也就她敢起这么露骨的名字。许华羡调整了一下嗓音,才让自己做好了说出这个名字的心理准备:“那阿织想让叽叽居住何处?”

    柳韵织呆望着笼里的小脑袋到处转的花鸟,半晌才哽咽道:“我怕养不好,叽叽便死了。”

    许华羡此前有所耳闻,桐花凤不易饲养。在江州这个地方,夏日怕暑热,冬日怕受寒,时时都得谨小慎微像主子一般伺候着。越脆弱便越在意,越在意便越思虑,他也不能想象她为它cao过多少心,又胆战过多少回。年余的时日里,她定早已将叽叽当作半个亲人。她定是见不得亲人离世的,更别提是在她手里活不下去。

    但他还是觉得让她将叽叽带回家的初衷得坚持,一是让她情有所寄,二是让她多个陪伴。至于饲养之事,他此后可以替她分担许多。

    “说什么傻话。我在,叽叽便在。”

    虽然是一语双关的油嘴滑舌,但她还挺喜欢。没有叽叽,还有鸡鸡,鸡鸡是叽叽,叽叽是鸡鸡……所以不会没有叽叽,叽叽和鸡鸡都会好好的。

    柳韵织扭转身子,低头啄了一口他的唇,而后便被他含住了,两人在叽叽面前交颈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