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问08-黑白（4）

    一个小时前。

    “小小，我有些话想问你，我希望你跟我说实话。”

    “津成哥，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死者张国军，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文小小的面色突然变的有些强颜欢笑。“你怀疑我什么？”

    “我在张国军手机里找到了你的照片。我不想这个对话发生在警局的审讯室，所以我想亲自来问你。我只想要听你说实话。”

    “我说实话你会信吗？”

    “你说我就信。”檀队严肃的回复。

    “好。”文小小放下了香槟杯，她认真的看着檀队的眼睛：“张国军，他很长时间都是我爸的保镖。他是退伍军人，身世清白。所以我们家雇他无可厚非。我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出现在了我爸身边。待了三年就走了，我爸就换了一个保镖。之后他一年里有几天会来我家拜访，应该是感念我爸当初给他个机会吧。当了市长的保镖，有了这个履历，出去也很好找工作。如果想核实，我可以帮你找我家的雇佣合同。”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知道张国军是重大嫌疑人吗？他如今死了，而这个抛尸案又发生在你家后院，你觉得这是巧合吗？”檀队质问道。

    “因为我一开始没想到是他，他以前名字叫张舜垚。是你刚刚说他手机里有我照片，而我回忆了一下今天新闻上滚动播放的打马赛克的照片，我才意识到张国军就是张舜垚。”

    “……”

    “他肯定是想偷拍我的照片拿出去卖钱。我是主播，大网红，想偷拍我生活照的人比比皆是。可我也没有做丢人现眼的事儿，他的手机里肯定没有我不能公开的照片，所以只能作罢。”

    “……”檀队确实无法反驳。他希望这个是真的，这样他就可以彻底放下了心。

    可如果是这样，后面张国军成为了季小月的保镖。为什么市长要给张舜垚改了名字，安排到季小月身边去。市长为什么要关心季小月，而且是偷偷关心。他在怕谁知道？

    檀队把这些言简意赅的跟小叶说了一遍。小叶点了点头。

    突然小叶肚子叫了一声，一整晚，她水米未进。因为穿着不得体的衣服，不得不躲开人群，晚宴的自助她是一口没碰。檀队解下来自己的西装外套，一挥手，披到了小叶肩膀上。之后把她胸前的纽扣严严实实的系上：“我去给你拿蛋糕，你垫垫。”

    “叶铃淇！”文小小叫到。

    檀队刚走，文小小本来是下来寻檀津成，可是看到小叶身上檀队的西装外套彻底火儿了。檀队刚刚可是都跟她确认男女朋友关系了，这会儿把外套披在小叶身上，属实做的过了吧，她是该生气的对吧。

    叶铃淇抬眼疑惑的打量了一下怒气冲冲的文小小，没吭声。

    “我跟你聊聊，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走到了内厅，这里四下无人，文小小有话直说了：

    “我知道你喜欢津成哥，你昨天看我的警告性的目光，我读明白了。”

    “……”

    “但是，津成哥今天已经跟我正式确立男女朋友关系了。所以，你以后做任何事情之前，要先考虑一下他是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们俩都是女孩子，我不想和你日后因为具体的某件事吵架，我和你没有解不开的仇恨，所以我希望能把丑话说在前头，日后好好相处。”

    “……”

    “而且，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竞争关系。津成哥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如此。就算在朝夕相处中对你存了几分不该有的心思，他也会强迫自己断掉，他或许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可他绝对不可能是个能轻易违背自己道德底线的渣男，你懂我意思吗？”

    “所以？”小叶凝实了目光。

    “所以，像是今天他把外套披在你身上的行为，你就应该拒绝他。当然，我也会好好的和他讲，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不过任何一个女朋友看见这种画面，都会生气对吧。”

    “……”小叶默默的把西装外套解开了，露出了胸前一大块不得体的刺青，然后把外套递给了文小小，看不清表情。

    在看到刺青的那一瞬间，文小小突然明白了檀队的用意，于是马上把外套重新披回了小叶身上，遮住了那块会惹来油腻目光的刺青：“算了，今天你还是穿上吧。你要是不嫌弃，跟我去楼上换上我的卫衣。”

    小叶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像檀队那样了解你，所以我还是想再问一遍，你是能够理解男女朋友的概念的吧。就是我会因为哪些事不高兴这种。”

    小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今天跟你发脾气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文小小上前一步抱了抱小叶，小叶没反抗。

    “檀哥，喜欢你？”小叶抬头一字一句的问道。

    “是啊。”文小小甜甜的笑道。

    “你怎么，知道？”

    “你要听吗？还是只是单纯的问我确不确定？”

    “要听。”小叶果决的说道。

    “半年前，在朋友派对上，我们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他们起哄，说让檀队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明明真心话很简单，大冒险却是和我接吻。檀队选了大冒险，然后在众人的面前吻了我。可能他后来又怕我变心，才说等我毕业这种话吧。你觉得津成哥这样的男人会选择吻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子嘛？”

    “不会。”小叶垂下了目光。

    “我觉得也不会。所以我才这么坚定的又等了他半年。我已经说服了自己你的存在的，日后我和津成哥结婚了，我会把你的户口也迁入我家。我还会给你划一笔基金出来，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儿。这些我都当着mama的面跟津成哥说过了。他不会再在世界上遇见另一个像我对他这么好的女人了。”

    “……”听到户口两个字，小叶的眸色变了。里面从秋日里在残阳中荡漾的寂静湖水，变成了寒冬里难以直视又波涛汹涌的黑海。

    文小小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听津成哥说过，少女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受不了刺激，她开始仔仔细细的怀疑，上面那句话，哪里刺激到了她。

    不应该啊，跟他说津成哥喜欢我，她都能接受。而明明刚刚那句话，全都是对她好的，她为什么要怒视着自己？

    “真心话是什么？”少女的声音非常低沉。

    真……真心话是……”文小小揣测着少女的情绪小心翼翼的说道：“真心话是问他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事。”

    “呵，那他确实，该吻你。”少女冷笑了出声。这是她长年古井无波的情绪中，第一次冷笑了出来。

    “什么意思？”

    “你猜……”叶铃淇的嘴角含了一抹邪笑，眼神死死的盯着文小小的迷茫的小鹿眼：“他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事，会不会，跟我有关？”

    “……”文小小愣住了，她的脑海里卷起了记忆的风暴。

    “他不会娶你。”

    “……”文小小面对小叶的眼神，感到一身毛骨悚然。

    “只要我说不许，他，就，不会娶你。”

    小叶把西装外套解了开来，完全无所谓的丢到了脚下，漏出了胸前一片诱人的黑猫刺青，然后一脚踏了上去，头都不回。

    “去哪了！”檀队来到了停车场，他不得不动用定位才找到倚靠在他车门上的叶铃淇，叶铃淇只身穿了一件黑色礼服短裙，胸前的猫勾着尾巴和他打招呼，檀队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我外套呢？”

    檀津成感受着九月底的晚风，确实有点冷了。

    “你女朋友，不喜欢，脱了。”

    “我女……”檀队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当时只顾着cao心叶铃淇得没得手，会不会被抓，结果酿成了一桩误会，还没来得及解释。

    “开车门，冷。”

    上了车，檀队立马开了暖风，然后把车后座上的黑色皮夹克重新披到了小叶身上。小叶没反抗，但是也没看他，眼神里是一片虚无。

    檀队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叶也没说话。

    突然周甜走了过来，在自己车里等了檀队好久了，她在大厅看到了低头疾步匆匆的小叶，于是宴会散去，她就把车停在了檀队车对面等他俩。

    檀队知道，今天这关，再难过，也躲不了了。

    他低头在自己手机上打了几行字，然后开了车门去见周甜。

    “狗东西！你是畜生吧你！”周甜一拳打了上去，檀队猝不及防的被打了一个踉跄，再一抬头，手上蹭了一抹鲜血。牙把嘴里撞破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你自己和叶铃淇都是高度不负责任？废话我也懒得和你讲了，你当了这么多年刑警，各种纠缠不清的冤家见得多了不用我提醒你。我去查了，叶铃淇的精神诊断上心智永远的停留在了八岁，她的父母，jiejie，各有各的不正常。也就是说，她根本不懂什么是人和人之间正常的感情，而你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就会把这份依靠误以为是感情。她理解不了爱，只能占有，占有不成，就会生恨。”

    车不隔音，叶铃淇坐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周甜就是想让叶铃淇听得清楚。她是檀家的至交好友，她的任何行为前提都是先向着檀家。她做不到等叶铃淇开始疯狂报复檀队的时候，再假惺惺站出来说出那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檀家大哥现在不在乌尔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父母也在国外。她作为一个不算外人的外人，今天偏要把这事儿给处理了，不能等到没法收场的时候，再把檀父檀母气个好歹。

    檀津成和少女根本就不是认识两个礼拜的事儿，而是小叶已经成了檀队十年的心魔了。不是小叶离不开檀队，是檀队离不开小叶。这一点周甜看的清清楚楚。

    “周甜姐，我知道这事儿有点离谱。”檀队委婉的说道。

    “津成哥！”文小小拎着檀队的外衣也赶来了。她收到了檀队的微信，让她过来还外套。

    “檀津成。”周甜缓了一下呼吸：“咱三个一起长大的。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弟弟。小时候惹祸，哪次不是求我帮你摆平的？但是这事儿，我说不行。你去出庭，把和叶铃淇的抚养关系注销掉。然后好好的跟文小小谈恋爱，结婚。叶铃淇划到我家，让她转学过来，我当她监护人。这就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方案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文小小也被周甜的一顿发言震慑住了。这就是……外交家吗？

    “等一下，我先一件件来。”檀队张了张嘴，重新咬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下颌关节，继续说道：“衣服给我。”

    文小小呆呆的交出了西装外套。

    “我的衣服如果穿在小叶身上，那就是小叶的……”檀队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文小小不知道该怎么接。

    “但是在别人手上，那就还是我的。”

    周甜不知道关于外套的前因后果，辩论冠军对这句话的表述力翻了个白眼。

    “你是在怪我让小叶脱外套吗？”文小小有些委屈，她看向了车里的小叶，怀疑是不是小叶乱告状了。她都说了可以继续穿，莫非是被她坑了一手？

    “我是说，小叶是小叶，你是别人。”

    “……”

    “……”

    停车场的寂静气氛落针可闻。

    “什么意思？”文小小怒了。

    “今天我说错话了，我跟你赔罪。但是我不能和你结婚。我的领养文件上最重要的那页纸上面严格的约束了我的行为，结婚肯定不行，我跟谁结婚都不行。”

    “半年前……”

    “你也说了，那是半年前。我那个时候说那句话也是真心的。现在说这句话也是真心的。”

    “你是在一时生我气的对吧？”文小小觉得此时此刻无比荒诞可笑：“甜姐刚刚说了，可以接过小叶的抚养权，她家无论是家教还是财富，都能给小叶梦寐以求的一切，你没必要再承担这些了。我也愿意出钱出力，你的愧疚，我们一起帮你。”

    “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檀队转向了周甜掏出了手机，上面是跟檀仁炳的聊天记录，对话框里是他关于收养小叶的陈述。

    “我刚跟我哥说了，至于父母，需要先跟我哥商讨过后，再决定要不要，以及怎么告诉父母比较合适。所以从现在开始，我收养小叶，属于檀家的家务事。你不必再为我cao心了。谢谢姐的好意，我也一直把你当我亲姐，别的事都可以，这件事，不行。”

    周甜拧住了眉头，嘴角因为在抑制愤怒而禁不住抽搐：“把小叶从车里叫下来。”

    小叶没等人叫，自己默默的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当下的事儿，你能理解吗？”周甜问道。

    小叶点了点头。

    “你能跟我保证，永远不做伤害檀津成的事儿吗？”周甜严厉的问道。

    小叶摇了摇头。

    “檀津成不是你的玩具，不是你的个人所有物，你明白吗？”

    小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周甜懵了。

    “小叶的意思是。”檀队在一旁解释道：“她明白，但是她不同意你，我是她的什么，跟你没关。”

    小叶点了点头。

    “你俩是不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啊？”周甜怒了，怒不可遏。

    这份怒气不能撒给小叶，于是全都朝着檀津成去了。

    “给我哥打电话吗？现在？”檀队也认真了起来。

    “打！”

    “那你俩能上车吗，我们就在这大街上吵吗？找个24小时的汉堡店不行吗？小叶饿了。”

    “……你奶奶个腿！狗东西！”

    文小小站的离副驾驶很近，她坐家里司机开的车坐习惯了，而且也有点晕车，习惯坐在前排。本能的手快去开副驾驶的门，结果檀队远远的用车钥匙重新给车落了锁。

    “去坐后面。”

    “？”文小小懵了，似乎下一秒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但是她今天一定要在周甜姐在的时候，把事儿唠明白，于是四个人上了车。开到了八公里外的kfb。

    檀队把小叶的餐摆上桌，然后开始正式处理这件事。

    他拉了一个视频会议，因为时差还在睡梦中的檀仁炳被强行唤醒，听完整了这件离大谱的事儿。

    “所以，我的提议，你认可吗？”周甜问道。

    “认可认可。”檀仁炳疯狂点头。

    “可以了，你自己教育你弟弟吧。”周甜双手抱在胸前，身形往后一靠，似乎放下了一桩心事。

    “你从刚刚开始不说话，我听听你的想法。”檀仁炳打着哈欠对弟弟说道。

    “我没想法，周甜姐说话向来客观，从不偏袒，她没冤枉我。收养小叶，就是我的执迷不悟，一厢情愿，自毁前程，越走越黑……”

    “……”文小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任性的檀队，在她心中，檀队永远是成熟稳重知进退的。

    “嗯嗯。确实确实。”檀仁炳在那边睡眼惺忪的点了点头。

    “你别给我搅混水！”周甜斥骂道。

    “哦！没，没有。”檀仁炳被骂的清醒了几分：“对了，小叶呢，把视频给小叶！”

    镜头一转，檀仁炳对上了一张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脸，像只loopy。

    “小叶，你愿意被我弟收养吗？”

    小叶点了点头。

    “你信的过我弟吗？他是一个34岁的男人，而且是个有可能会犯错的男人，你们朝夕相处，可能会对你不利。”檀仁炳温柔的说道。

    “檀哥，可以。”

    大家都以为这句话的全句是，谭哥可以收养她。

    檀队在内心里把这句话拼完，他愣了一下。

    “好啦！我知道啦！你继续吃汉堡吧，打扰你了。”檀仁炳微笑道。

    “所以呢？”周甜被这两兄弟不疾不徐的性子弄崩溃了了。

    “所以这事儿就先这样定了吧，父母那边没必要通知。mama心脏不太好。我弟弟日后出事儿了，我会回来帮他，我是他的家人，现在小叶也是我们的家人啦。”

    小叶听到这话，抬起了头，认认真真的开始打量起了视频对话框里的男人。

    “你就纵容了？这件离谱的事儿，你们兄弟俩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最坏的后果对吧？就算不往最坏了想，如果你弟哪天因为对小叶做错事进去了，你也能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是吧？”周甜在极其偶尔的时候，会对这兄弟俩的一些默契无语。她没想到，这件明显离谱的事儿，也算极其偶尔的范围内。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弟一定做了让小叶很失望的事儿。所以，弟，别让小叶对你失望。”

    “知道了。”檀津成回复道。

    “你给我解释一下？”周甜麻了。

    于是檀仁炳屏蔽掉了所有人语音，只对周甜一个人说了一番话，周甜戴着耳机，也只有她能听见。

    “周甜，谢谢你为我们两兄弟周全的考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只是这件事有些特殊。我弟在这十年里，没事的话，从来没有主动给我给我发过一条消息，有些人的自闭是能落在诊断上的，比如小叶的自闭症。但是有些人的自闭，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无论他对外表现的多么外向和正常。我弟就属于后者。他从小到大做错事都不敢跟我说，怕丢脸，只敢跟你说，因为他在你那没脸。但是这件事，他敢跟我说，就说明他不觉得这是错事儿。而且，我弟很开心，虽然这也是一件不太容易能看出来的。我不希望我弟有一天和歹毒的搏斗中悍不畏死，我还是希望这个世界能给他留下点牵挂的事儿。他能牵挂小叶，我觉得很好。所以拜托你也和我一样，站在我弟的这一边，把小叶看做家人。”

    周甜不耐烦的摁断了电话，她以前和檀仁炳谈恋爱最受不了的就是他墨迹劲儿，因为这个没少吵架。一件很简单的道理，非要把各方的面子和里子都顾忌全了再说，绕来绕去。俩人办事儿也办不到一起去。

    周甜沉默了好久，她看了看小叶，小叶呼噜噜的吸掉了最后一口可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儿。

    她总是觉得这丫头一点也不简单，很懂揣摩人心，拿捏檀队。但是真的让她举例，她给不出什么特别有信服力的论据，这一点让她很恼火。

    “小叶，叫我一声姐。”

    “姐。”小叶乖顺的叫到。

    该死，这种烦躁的感觉又来了。感觉她不仅在cao控檀津成，也在cao控她本人，可周甜偏偏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行了。我要走了。j城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如果你和小叶出事儿了，给我打电话，别自己憋着，听见没有。”

    “是！”檀队认真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