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

    闻佳茵所在的理科三班与祁肖羽所在的理科十五班唯一的重叠是周五下午的体育课。

    这是三班以苗荻为代表的少女们最期待的一个下午。程令仪从小被教导自持，不如她们表现得明显，但闻佳茵知道她每个周五都会在马尾上带上她最喜欢的珍珠发夹。多年前祁程两家一同去日本旅游的时候，祁母送给她的礼物，祁肖羽挑的款式。

    闻佳茵知道她有个胡桃木的小盒子，专门放这枚发夹。

    秋老虎已经过去了，日子一天寒冷过一天，大家纷纷都在校服外头穿上了外套，程令仪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毛绒外套，很衬她的气质。

    早上闻佳茵走进教室，都多看了她两眼。

    自由活动时间。

    林小乔酷爱看时尚杂志，见多识广，见闻佳茵一个人坐在看台上发呆，凑过来八卦说那件外套她看见过，是那个很贵的英国牌子的，要小两万多。

    “哦。”

    “好羡慕班长啊。好想跟她交换人生。诶，佳茵，如果给你一次机会跟别人交换人生，你选谁。”

    闻佳茵把手里的mm糖豆抛向半空，扬起下巴稳稳地让它落入口腔，咬碎，舌尖有颗粒感，其后才有甜味。

    “不选谁。我这样就很好。”

    她出生时一无所有，而现在正尝试紧紧把人生抓在手中。没有什么比拥有掌控感更美丽。

    “靠，我一看到夏璐那个样子我就烦。”

    林小乔已经转移了注意力。

    -

    夏璐是五班的班花，祁肖羽的有力追求者。若说程令仪是一朵清新小茉莉，那夏璐就是热情红玫瑰。香味熏死人的那种。

    祁肖羽和程令仪青梅竹马，虽未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在许多人眼里已然有了某种排他性。

    女孩子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班上的女生们羡慕程令仪也嫉妒程令仪，但真到了有‘外敌’入侵的时候，又同仇敌忾起来。

    下次画室见面一定要记得告诉祁肖羽，他现在是三班女生的共有财产。最好挂把锁在裤裆上。

    闻佳茵想。

    “送水。天天送水。我看祁肖羽一次都没喝过她的水，她也不嫌丢人，有完没完。”林小乔气恼。

    眼看着祁肖羽礼貌地接过她的水，递给场边休息的队友。

    得呗。他倒是谁都不得罪。

    对他人有礼有节是刻进祁肖羽和程令仪血骨里的。闻佳茵觉得比起恋人未满，他们有时候太过相似，更像是兄妹。

    -

    “我靠，怎么吵起来了。”

    吵起来的是苗荻和夏璐。前者‘不小心’绊了后者一脚。明显也是看她送水的行为不爽。

    夏璐也不是吃素的，立马骂了回去，用的字眼也不好听。什么丫鬟啊，花痴啊。

    闻佳茵远远一听，乐了，心想骂得倒是很精确啊。

    苗荻的另几个‘姐妹淘’见状也凑上来，骂夏璐什么小三，做梦，贱人之类的。

    程令仪忙着做和事佬，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夏璐的脾气更多是冲着她去的。

    于是推推搡搡，就那么‘不小心’地，程令仪就被夏璐推倒在地。

    后头就是花坛，她那件白衣服上头全是土和树叶。

    “我是不小心的。是苗荻先绊我的。”

    夏璐漂亮的眼睛瞪大了，流出眼泪。体育老师是个刚从体校毕业不久的小伙子，哪里懂得处理这种女人扯头花的事情。这也骂不得那也骂不得。

    忽然天外飞来一个篮球，直直砸在夏璐的后脑勺上。她被砸得迈出去两步。捂着后脑勺不可置信地向后看。

    这下她的眼泪是真的了。

    身后是站在篮球场边的闻佳茵，她还保留着投篮的姿势，立正对这一坨人认真敬了个礼，说“不好意思啊，我练投篮呢。眼神不好。”

    林小乔在场边对她肃然起敬，她心想，闻佳茵嘴上不说，对这个表姐是真的好啊，还这样帮她报仇，也不怕得罪人。

    ...

    时间倒回两个月前的体育课，闻佳茵躲在洗手间逃避长跑。

    听见几个女孩子嘻嘻笑笑的声音，是十五班的几个女孩。

    有人说：“诶，夏璐你知不知道，那个闻佳茵，就是那个搞物理竞赛拿了奖的，是程令仪的表妹。”

    “哪个，没注意。”

    “就是那个有点瘦的，老是戴着耳机的那个。”

    夏璐显然认真回忆了一下，因而有所停顿，说：“好像有印象。不怎么起眼啊，她学习很好吗，别是走后门拿的奖吧。你们知道吧，程令仪就是走后门塞进我们高中的。”

    篮球砸在地上，活力四射地弹得老高。

    当然不是林小乔以为的为表姐报仇，也不是因为夏璐喜欢祁肖羽，这些都与闻佳茵无关。

    ——   只是因为她质疑过她的能力。

    夏璐凭什么。

    她也配？

    -

    闻佳茵记了两个月的仇，托程令仪的福，出了一口气，放学路上的脚步都轻快一些。她买了一袋麦丽素边走边吃。

    周五的晚上她要去给一个初中生补习物理。这个男生发育早，长得胖胖的，性格倒是腼腆听话，就是死活学不进去。

    不过人家父母舍得花钱，她当然也乐得教。年初她拿了奖牌后，家教费又涨了一些。

    闻谦是个铁公鸡，零花钱给的少，只够她吃穿，存不下什么。

    那小男孩今天分外不在状态，蔫蔫的，闻佳茵说什么他抄什么，但显然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闻佳茵问了半天，他才说，考试没考好，父母又骂他了。

    说着说着，一个一百六十斤的胖子竟然委屈地哭了。

    闻佳茵带他下楼买冰淇淋吃，承诺他会跟他父母说这节课他表现很好。他们这个小区太高档了，超市里只卖进口冰淇淋，她没舍得给自己买，让小胖挑了一个。

    小胖很感动。最近他父母为了逼他减肥，一分零用钱都不给他。

    他们坐在小区花坛边上，看狗兜着圈子撒尿。

    他告诉她，他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后来父母发了迹，四年级的时候非要把他从县城接过来，他长得胖，又不如城市里的孩子懂得追赶新潮，受了很多欺负。

    可是说给他的父母听，他们都不放在心上，说肯定是他不够优秀，才没有朋友。

    “我也没有什么朋友。”闻佳茵说。

    小胖很惊讶，他说：“你这么厉害，拿了奖牌，怎么会没有朋友。”

    “所以你爸妈说的不对。”闻佳茵掏出麦丽素，咔嚓咔嚓地嚼，她说：“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你只要想象一个终点就好了，如果目光一直能看着那个终点，那么其他的一切都是很次要的。”

    “那你的终点是什么？”

    “我要去北京念书，然后我要去国外读博。”

    她说起自己的‘终点’的语气轻如鸿毛，全然已经胜券在握。小胖的冰淇淋化了一手，他在思考她说的这些，他那个被父母和学校的机械填鸭式教育毁坏得差不多的脑子，第一次主动思考起来。

    闻佳茵则再次望向北方。

    目光落回眼前的时候看到了街角站着的祁肖羽。她才想起他也住这个小区。

    “好了，今天你提前下课了。”她咬了咬牙掏出五十块钱给他，“你想去哪里玩都行。别把我供出去就好。我还得赚钱。下周见。”

    她在小胖崇敬的眼神里脚步轻盈地跑向祁肖羽。

    周五的晚上嘛，人人都需要快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