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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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洗手间里冷白的顶灯闪了一下,发出“咔”一声轻响,韩非双手撑着水槽,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淌下,砸在洗手槽里溅出水花。 韩非皱眉压下肠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抬头看到了镜子里自己那张发白的脸。他才蹲在马桶边上吐过一回,反溢出胃酸的食道蠕动着,牵扯早已缩成一团的胃袋。 傍晚西班牙餐厅里的海鲜烩饭本是他的最爱之一,可看着灯光下色泽饱满的大虾和鱿鱼,他几次三番努力回忆从前享用美食的快乐,却依旧没能提起半分胃口。 莫约一个月前,上一次韩非从发病中恢复理智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餐桌上自己曾经喜欢的食物居然叫他难以下咽。 一开始韩非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觉得自己只是单纯的没有胃口。 然而很快,韩非就发现了这件事的异常之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越来越吃不下东西,而就算韩非强行将那些色香俱佳的饭菜吞咽下去,抽搐的肠胃和不断泛起的恶心也会告诉他这具身体对食物的排斥。 他在洗手间里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可催吐后发白的面色却没有改善,韩非用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卫庄在客厅里看他前几天的计算手稿,保护伞公司的保密制度严格,正式文件未经批准不得带出公司,这样的规定,总让卫庄隐隐联想起当年他在“鬼谷”中的日子。 韩非看他那副认真到有些严肃的模样笑了,凑到卫庄边上坐下来,用手撩了撩卫庄额角垂落的刘海:“看什么呢?” 沙发的另一头分明还空了大半,韩非偏要往没什么空位的那侧挤,简直像是撒娇,卫庄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可爱了一下,搁了笔,抬头吻了韩非的嘴唇:“公司的一个大型培养舱出了故障,我带队负责检测……” 他顿了一下,看着韩非显得憔悴的脸色,关切道:“你不舒服?” 韩非轻轻摇头:“可能……只是有点累。” “刚才在河堤上风大,”卫庄说,“别是着凉了。” 他说着,伸手去探韩非的额头,一股浅淡的血腥味忽而升起,韩非的眼睛有些睁大了,看见卫庄的食指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伤口很新,还有鲜血从尾端缓缓渗出。 这一刻,韩非就像是着魔了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卫庄手指上那道伤口,鲜红的鲜血……看上去很新鲜的样子,吃起来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味道,韩非重重咽了咽口水。 “韩非?”卫庄唤他。 韩非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那股莫名的冲动,心头一阵哆嗦:他刚才在想什么? 韩非不敢细想,一下站起身来,拉开了和卫庄的距离。 “你怎么了?”卫庄放下了手上的文件,手心有些冒汗,他知道最坏的情况是怎么样,但他更愿相信韩非没事。 “你的手受伤了,”韩非缓了缓才把话说下去,“我去给你……拿创口贴。” 卫庄看着韩非神智依旧清醒的样子,暗中松了口气,看了眼手上并不起眼的小伤口,解释说:“是刚才翻书的时候不小心被纸割伤的,没事。你知道药箱在哪儿吗?” 此前因为韩非生病的事,家里常备了齐全的药箱,可这处位于浣熊市的新家韩非还不怎么熟悉,最后还是卫庄从卧室的药箱里拿了一片创口贴出来。 韩非本想替爱人代劳,可余光瞥见卫庄那渗着鲜血的伤口,心头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没去看卫庄贴创口贴的动作。 “现在好了。”卫庄向韩非展示了包好后的手指。 看不见那条鲜明的伤口,韩非感觉好了不少,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微笑了一下:“你也太不小心了。难道我不在,受伤了你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那你以后多管管我。”卫庄笑着说。 韩非拿他没辙,嘟哝说:“根本不是这回事。” 卫庄凑过来搂住了韩非,低头吻上了韩非的嘴唇,低声问:“今晚……你想不想要?” 韩非知道卫庄这么问,势必已是非常想要,虽然刚才的催吐叫他浑身难受,可韩非不想让卫庄失望,点点头:“你是不是早就开始想了?” “是。”卫庄承认得大方,“从餐厅你邀我唱歌的时候就开始想了。” 韩非笑着调侃:“看不出来,有些人整天惦记着这种事。” “弹唱的时候我也想,”卫庄轻轻舔弄韩非的耳垂,“你弹琴的样子好看。” “色鬼。”韩非笑骂,抬起头来与卫庄接吻。卫庄用舌头撬开他的牙关,韩非热情地回应,卷起舌尖扫过卫庄的上颚,接着是牙床。 就在这时,一点血腥味忽而擦过韩非的鼻尖,韩非的瞳仁一缩,一股强烈的渴望击穿他的心房,他猛地推开了卫庄。 韩非这下用了十成的力气,惹卫庄一个踉跄,险些撞在身后的储物柜上。 冷汗顺着韩非的额角滚落,韩非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都因恐惧而微微发抖,他原本第一时间移开了视线,听见卫庄那头要摔倒的声响,又没忍住回头确认,他在这时候看见卫庄唇间干裂的口子,之前血腥味的来源大概就是这里。 两人间隔了些许距离,韩非没敢细看那上头是否带着血,嘴唇动了动,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不住地发抖:“……对不起。” “我没事。”卫庄已经稳住了身躯,他的心跳得很快,知道这或许是韩非发病的前兆,只见韩非正不住地退后,后背已经抵在了洗衣房的门板上,卫庄心头一痛,无论如何不想在韩非还清醒的时候让爱人戴上镣铐。 “我……”韩非本就发白的脸色此刻更差,仿佛看穿卫庄所想一般,旋开了洗衣房的门把,“我自己来就好。” “等等!”卫庄突然想起保护伞公司的实验室里新配来的药剂,仿佛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跑去书房取药。 卫庄回来的时候,韩非正蜷缩在洗衣房的角落,他把头埋得很深,整个人似乎在微微发抖。 听见卫庄的脚步,韩非没有抬头,他这两天吃下去的东西基本都吐了出来,刚才那点血液的味道无疑激发了他的饥饿,韩非意识到他渴望的大概不止是血—— 那一瞬间,他还想要咬碎卫庄的嘴唇,尝尝鲜活的人rou的滋味。 想到这里,韩非猛然闭上了眼睛,他实在不想承认光是想象他吃下血rou的场景,就叫他体内一阵亢奋难当。他试图压下这骇人的欲望,饥饿的感觉却越发分明,韩非咬着牙,默默将头埋得更低: “别过来。” 卫庄听见韩非沙哑的嗓音,心中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然而他眼下能做的却有限:“阿非。” 他说着又靠近了一步,韩非大声道:“我说了别过来!” 卫庄停了步子,正想说点什么,却听韩非的声音忽而低了下去,变得像是哽咽:“求你……求求你……” 卫庄沉默了下来,俯下身,将手上的水杯和药朝韩非那头推过去:“先吃药。” 韩非从手臂的缝隙里看见卫庄推来的药,他的手臂有些发抖,将药就着水吞服下去,他实在没敢想要是这次的药物没了作用他该怎么办,而卫庄又该如何,只得将头埋得更深。 卫庄陪着他待在这间窄小的洗衣房里:“会没事的。”他听见自己这么说,“这个新药很有效,记得吗,上次你就是吃这个药好起来的。” 卫庄在昏暗中将这番话说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都不知是说给韩非听,还是给他自己听。 好一阵过去,也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韩非觉得体内那阵疯狂的欲望缓和了不少。他缓缓抬起头来,一下拥住了卫庄。 冰冷的铁链牵动,打在瓷砖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卫庄紧紧抱住韩非:“我都说了……会没事的。” 韩非的后背忽而一湿,他眨了一下眼睛,意识到那是卫庄的眼泪。 他的手指动了动,更用力地抱住卫庄,抬头与人亲吻,两人的身躯在洗衣间的角落里纠缠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未来究竟会是如何,但这一刻两人紧密相拥,谁也没舍得先一步放手。 12 两人终于从洗衣间出来的时候,韩非看了眼客厅里的挂钟,正晚上十一点一刻,原来时间才过去了四十五分钟。 只是这四十五分钟,仿佛有一生那么漫长。 卫庄给韩非倒了杯水,两人相视一笑,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时卫庄的电话铃响了,韩非的眉梢动了一下,这么晚了,是有急事? 卫庄拿出裤袋里的小灵通一看,屏幕上闪烁的来电号码没有备注,但看到号码的一刻,他的神色却有些变了,随手挂断了来电。 “你不接吗?”韩非喝了口水,随口问。 “不认识的号码,大概是打错了。”卫庄的右手仍揣在兜里,不动声色地把袋里小灵通给摁了关机。 韩非知道卫庄没说真话,但既然卫庄这么说了,他也没再追问。卫庄替韩非整理了一下衣衫,灯光下韩非看清了卫庄带着血丝的眼睛,不由一阵心疼,再一次拥了上去,把头靠在卫庄的肩上。 卫庄拍了拍韩非的后背,低声说:“看来这次的药真的很管用,”他顿了顿,“你一直吃,病一定会好转的。” 他说得坚定,大约是也想自己一点信念,韩非也无比希望会是这样,点点头,倾身吻了卫庄:“好。” 卫庄笑了,刚才的一切发得太快,让他有些心力交瘁,他温柔地抚过韩非的头发:“今天也迟了,我们早休息吧。” 韩非应了,先去洗漱。 看着洗手间关上的门,卫庄默默取出了袋内的小灵通,长按开机。这时,客厅里的座机突然响了,卫庄唯恐韩非出来接听,干脆顺手拔了电话线。 当初为了省钱,家里只接了一只座机,现在看倒是个明智之举,卫庄自嘲地想着,一边去阳台按通讯录回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和卫庄想的一样,是放贷催债的那帮人。 卫庄看着夜幕中闪烁的繁星,镇定地开了口:“要是我记得没错,还有两个月才是还款期限。” “之前是这样,”对面的声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什么人的家里,隐隐还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但我们对你手头的资金进行评估,觉得你按期还款的可能性很低,所以要提前收回三成的钱,否则就要重新计算利率,并将还款期提前一个月。” 他这番说辞可谓流氓,卫庄才想开口,就听洗手间门被推开的声音,压低声音说:“钱明天上午十二点前汇给你。” “那好,”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你知道的,老规律,十二点,晚一秒就重新算利率。” “我知道。”卫庄皱着眉头挂断了电话。 等卫庄洗漱完回到卧室的时候,韩非已经换了睡衣靠在床上看书。卫庄看到这一幕心头发软,从前再普通不过的种种,在此刻看来都是那般宝贵。 他顺手把外头的灯关了,房内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卧室的床头灯还亮着。 卫庄带上了房门,走过去吻了韩非,两人亲亲蹭蹭了好一会,韩非笑着催他:“好了,快去把衣服换了。” 卫庄从衣柜里拿了睡衣,韩非忽而问:“刚才你去阳台打电话了?” 卫庄解扣子的手顿了一下:“是有点工作上的事。” 韩非看着卫庄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看样子,保护伞公司的事务确实很繁忙。” 卫庄换好了衣服,笑着说:“之前我为了升职,承担了很多跨组的工作,现在有你在就不同了。” “怎么不同?”韩非冲他眨眼。 卫庄:“我一下班就回来陪你。” 韩非笑了:“你这是哄小孩呢。” 卫庄俯下身跟他接吻,问:“还想不想看书?” 韩非摇头,把书合上放到了一边,卫庄上了床,顺手熄了灯。 一片黑暗中,韩非转身搂住卫庄,低声说:“这次保护伞实验室配的药,得不少钱吧?” 卫庄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说:“有效就好。” 韩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的钱还够用吗?” 他知道两人早已没有所谓的存款,从前的房子车子也都拿出去变卖,只是韩非眼下还不清楚卫庄在保护伞公司的确切职位。 卫庄作为制造工程师和保护伞这样的制药公司并不是很对口,入职的只怕不是核心岗,也并非研发,这么看,工资大概率不会比两人在加州时更高,还有可能要大打折扣。 韩非看着卫庄的脸,房间太黑了,他能看到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明白卫庄这样的人,就算真有这方面的困难也不会告诉自己实情,最后只是蹭了蹭卫庄的肩窝,轻轻地说:“刚才谢谢你。” 这已经是韩非今天向卫庄的第二次道谢,卫庄在被子里握住韩非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我们之间,还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韩非勾着卫庄的手指:“我是想谢谢卫庄兄今天请我去这么高档的餐厅吃饭。”他说着凑过去亲了卫庄一口,“我爱你。” 卫庄难得听韩非这般热情的表白,心里泛起一丝甜蜜,在黑暗中把话说出了口:“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