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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恒】望雪(2)(完结)

    玖.

    ????

    笔尖书写时的沙沙响声与炉子里木柴燃爆的噼啪声混作一团,硬皮书做垫景元洋洋洒洒用这只旧钢笔已经写了第三封信。一封家书,一封给西北战场的师父,一封随物资送给后勤的应星哥,白珩没法收信见到人都得看运气,下一封写给丹枫。

    镜流总是与大家有些距离,跟丹枫的距离感不一样,大概因为镜流亲历了故乡覆灭的惨烈从而情绪波动极少,她像冰封的冷月,只有白珩能让她笑起来,他们这三个男人着实够不上白珩的热情开朗。

    该给丹枫写些什么好呢。景元伸个懒腰把给应星的信封好,转眼已经过去整整十五年,战争仍在继续,从前留在后方营地的少年业已有了军衔和自己的队伍,这一场仗从去年夏天打到了今年冬末年底。挚友亲人已经足足一年半没见面了,虽时常有信,可战事吃紧连丹枫都在上一封信里提及要来前线支援。

    丹枫信里话不多,叮嘱的话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重复,送来药送来物资还有偷偷塞在衣服里的小酒壶,据说是白珩难得回去一趟每人就这掌心大小的一壶。景元总觉得时间还很长,长到可以打完这场仗回去再聚起来大醉一场,有那么多次他在血海里站起身,总会想起身后还有他们的家,他的友人和千千万万活着的人,所以他得拎起刀向前,把敌人挡在外面。

    窗外传来响声,景元放下纸笔推开窗,寒风夹杂一捧雪迎面吹来,屋檐下冰凌断裂砸碎在地面。他听到寒风呼啸,他看到远方山巅白雪绵延千里,像是蛰伏沉睡的龙。

    或许可以写一写今年春天也会绽放的花,亦或是驻扎地池塘里仅剩的两朵白莲。

    “景元。”

    风雪中传来熟悉的嗓音,景元猛然回神,来人抖落一身风雪开门进屋。在玄关跺跺脚拍净身上落雪再脱了外套,丹枫仍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糕点盒子,里面放了几块有花香的糕点。

    “我明日就走,战事吃紧药材粮草要跟不上了,我亲自来送,顺路过来看你。”丹枫凑近火炉暖暖几近冻僵的手指,跃动的火苗映在那双碧色眼瞳里蓦地让景元的心思沉静下来,他攥着点心盒坐在火炉旁的凳子上,随手将信纸塞进抽屉里。

    “会结束的,很快。明年这个时候,我开一坛好酒,再去尚滋味打包几个菜去波月古海旁的别苑喝上整夜。”

    ——那是景元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丹枫。

    拾.

    X075年

    寒假前的期末考试景元在古文与古碑解说这门课拿了相当高的分数,成功让丹恒被盛情邀请下学期也要好好辅导景元维持这样优秀的成绩。

    “丹恒老师之前说的奖励还算数吗?”

    “当然。”

    “这个周日,丹恒老师有空陪我出去玩吗?”

    “周日……没有安排,定下什么时候见面告诉我就好。”

    在景元的记忆里这一天过的非常开心,他们上午十点在公园碰面,时至冬末春初风已经有了暖意。在公园吃了貘馍卷观看露天演出,当然忽略丹恒见到他时反复查看了三次鞋底厚度的问题的话,一个月长高两厘米也不是什么很快的速度吧?

    没有那场漫长的梦也一定会是这个结果,景元吸着热乎乎的仙人快乐茶偷偷看在回手机消息的丹恒,即便没有那长达一年多的周末跑图书馆翻书在百年历史里寻找一个名字的过去,他也会喜欢丹恒。

    在遇到丹恒之前,景元觉得自己心口像是塞了一个装满水的气球,这颗气球似乎马上就要破了摸都不敢摸,偏偏结实极了,等意识到的时候用力按去捶打拿针扎都不见破开。横亘心口的气球扎不破揭不开拿不走,他捧着抱着这颗气球走在路上,寻求一个结果,或是习惯自己将抱着这颗无处安放的气球度过余生。

    反正梦里的景元不也是那么过的吗。失去了挚友后的梦中景元仍旧在继续人生,升职打胜仗坐到司令的位置培养继任,他从未倾颓一步一个脚印活在世上,活的能够对得起每一位友人每一位为胜利牺牲的士兵。直至垂垂老矣,卸下一切的老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摇摇晃晃晒着太阳,把所有事情交待完毕后慢慢合上眼睛。

    所有人都以为景元放下了一切接纳命运的终局,而站在记忆碎片前的少年知道他没有、他才没有放下一切。

    一生辉煌耀眼的景元司令,他心有不甘。

    人是否会轮回转世,神能否实现信徒的祈祷,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忘记。

    ——有没有一个世界、有没有一个可能,让我再见他一面。

    可景元遇到了。爱恋如同一丝细雨落在气球表面,满满的水倾泻而出,气球炸裂开来连碎片都寻不到。曾经流不出的泪成了这一次开门的钥匙,堵在喉咙里的千言万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他来了,丹恒叫住了那个狼狈迷茫的少年,一如梦中初遇为他治疗伤口。

    我们不一样,白发少年脑后的红色发带雀跃,我会抓住丹恒老师,这一次是我的,只是我的。

    太阳落山的时候发生了一起意外。

    一伙匪徒当街抢劫推开碍事的人夺路而逃,而警察来得太快匪徒无处可逃就近抓了人质,叼着琼实鸟串看起来有些犯困的景元同学被抓着胳膊脖颈抵上短刀,群众哗然警察迅速包围隔离半条街,跟景元站在一起的丹恒被非常随意的推倒在墙角后背撞到店家弃置的塑料水管。毕竟这俩人看上去都没什么战斗力,匪徒和警察全都将其判断为没有战斗力的路人,甚至因为丹恒还没景元高被认为是根本不能打的书呆子。

    景元努力避开刀刃瞥了一眼被刘海挡住半张脸的丹恒,心底咯噔一声有不好的预感。虽然他家丹恒老师看上去是个优秀学生模样,但怎么说呢、镜流师父跟丹恒打过一场,是得认真对付才能赢的对手,鳞渊堂的家传枪法真是名不虚传哦。

    后面发生的事情相当混乱。例如景元不知道丹恒老师用塑料水管跟用长枪一样打人超痛,有个匪徒垫在他身后被水管啪啪抽了两下连带着景元一起趴在了地上,短刀被抽飞插在墙上,景元深深感觉压在他身上的那人汗都下来了决定死死压住人质装死。

    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天已经黑透了,丹恒老师再能打也不能拿根塑料水管一打五,两人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好在大多都是淤青擦伤,冬天衣服够厚没有见血的伤口,只可惜新买的羽绒服破了口子没法再穿。

    路灯晃了几下,两人踩在薄薄的积雪上有咯吱咯吱的响声。上午出来时整整齐齐干净帅气,现在有些灰头土脸的往丹恒的一室一厅出租屋走,景元偷偷看一眼身侧垂着的手指尝试握了上去。

    没有推开没有回避,纤长微凉的手指回握过来,景元埋在围巾里的半张脸承载不下笑意连眉梢都是喜悦。

    推开有些旧的防盗门,景元弯腰换好鞋子踩着拖鞋走进客厅,丹恒开灯拖下外套转过身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学生站在餐桌前一言不发。

    现在出门还来得及吗,丹恒下意识后退一步伸手去摸门把手,但景元没有动,这让丹恒不得不放弃逃跑的念头,毕竟高中生都还没动呢。

    “丹恒,我喜欢你。”

    “你才刚要十八岁——”

    “我想过了,如果下午那场意外不是这样轻描淡写而是更严重的结果,我会直到下辈子都后悔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这件事。”

    “……”

    “没关系,我没有要丹恒老师现在就回答我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再藏下去了。就当做一个、追求宣言?至少,嗯,在回答我之前多想一想,最好是能考虑答应我啦。”

    丹恒觉得自己如坠深海呼吸都变得困难,视野晃动回避正中央站着的少年,他看向地板上的花纹,置物柜的把手,餐桌磕碰的凹陷,正上方的吊灯,铁艺花架上放着的花盆,只要不是视野中央的少年看什么都可以。

    他才十八岁,丹恒食指指节抵在眉心逼迫自己冷静,景元才十八岁,只要高中毕业就会去更远的地方认识更多同龄的人,而不是——丹恒发现自己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相识半载景元已经从一米七五的个子长到了接近一米八五,现在已经得稍微仰视去看,那双金色的眼眸在白发的映衬下像自银河垂落的瀑布积出的水潭映出明亮满月,他不愿、丹恒不愿这双眼中映出别人的影子。

    “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景元。我不是你在追寻的——”

    少年迈开步子来到丹恒面前,泪痣缀在眼角少年金眸笑意盈盈,毛茸茸热烘烘的身体靠近化为一个拥抱。微凉鼻尖贴蹭颈侧,话语吐息喷洒皮肤,胸腔鼓动少年话语掺杂着甜腻鼻音。

    “那是一个太漫长的故事,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可是丹恒,我不会因为你与谁相似才喜欢你,我是因为想把丹恒老师据为己有才要追求你。”

    垂在身侧的双手手指缓缓蜷起,丹恒有些后悔太早开了灯,手臂环住少年腰身阖眼极轻地啄了口近在眼前的柔软耳垂。

    “好,我答应你。”

    拾壹.

    ????

    他赶回来参加一场葬礼。

    这一仗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换回了与失败无异的胜利。

    没能等到重聚首再喝一杯酒,没等到莲花再开一次,没等到景元回来。

    太美好的梦似一季枝头繁花零落满地,他捧住的花终究枯萎成灰。

    人言纷杂,他们说丹枫疯了,他们说丹枫以身试药滥杀无辜,他们说为了阻止丹枫杀人有人以命相搏扎进了针剂唤回丹枫理智。

    而丹枫再也没有开口。

    罪人受罚全尸下葬已是景元倾力斡旋的结果。

    人们仰望山巅雪,说那极寒极冷不食人间烟火。

    景元记得丹枫藏在袖子里带着体温的药瓶与糕点。

    他……

    他就到这里了。

    拾贰.

    X078年

    被窝很暖和,遮光窗帘让人无从判断到底天亮了没有。一只手探出被窝去摸床头的手机,眯着眼睛聚焦才看清是早上六点半,着实有些早了、景元往被窝里钻了钻,在军校作息太过固定即使放假回家也是六点半会睁眼。怀里的人气息不复平稳,磨磨蹭蹭睁眼视线触碰,丹恒似乎还有点迷糊循着热源往身侧人怀里蹭了蹭。

    把咪咪关在门外真是太正确了。景元心满意足地搂着恋人决计一定要赖床到八点,猫晚点吃饭饿不坏的,饲主都没吃饱怎么能让小动物先吃圆肚子呢。

    窗口传来笃笃响声,在被窝里赖床的两个人都瞬间睁开了眼,这动静一般代表那群团雀的鸟食见底不够分了。景元叹口气抓抓头发放开圈着丹恒的手臂翻个身平躺在床上,丹恒拍拍他脑袋撑起上身把睡衣扣子扣好,攥住窗帘用力一扯。

    好刺眼,景元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脸,不想起床,为什么在学校起得跟鸟一样早在家也要早起。

    “景元,景元!起来!”丹恒推了推逃避现实的恋人肩膀,景元放下手看向丹恒困惑地抬了抬眉梢,而丹恒握住懒散大白猫的手腕轻松把人拽起来随手还将其敞开到腹部的睡衣拢起来才示意看窗外。

    外面下雪了。

    厚厚云层透下条条光梯,大片雪花飘摇而下,一夜过去整个城市变得雪白。

    孩童喧闹欢呼,谁家开火做早餐,街道车来车往,街委招呼扫雪的来领铁锨,窗台鸟鸣清脆,而卧室门外有猫大声抗议。

    “早上好,我的丹恒老师。”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