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奇妙的双手（1）
蒂玛乌斯已经有接近一个月没见到阿贝多来上班了。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最首要的一件事就是，内部审查。第二实验室给每个员工发了通知，关于近期的社会事件，实验室内部将会对所有仿生人员工进行安全审查，请全体员工配合。 社会事件说的是查耶维奇那群人冲击议会大楼被全员逮捕一事。 安全审查在第二实验室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这里研究的项目都是国家级的保密项目，偶尔会有一些不带脑子的研究员被国外间谍骗走研究资料，或者是，无法忍受第二实验室的管理制度，无法理解第二实验室的研究理念，选择成为那个追求正义的叛徒。 这一次的安全审查需要全体员工配合，虽然审查范围不包括人类员工，作为人类员工的蒂玛乌斯也被要求提供了一部分存档材料，用以协助调查。 蒂玛乌斯真的很好奇，原来第二实验室也有仿生人员工吗？ 平时真的完全看不出来…… 之前听阿贝多那么说，蒂玛乌斯还以为第二实验室是少有的“唯人类派”，只接受人类员工。 如果背叛的人是可以无限次替换的仿生人，这样抓出叛徒之后，只需要做出一模一样的人，再把他放回原位，就能做到无人察觉了。 ……前提是，他真的有重做一份的价值。 蒂玛乌斯锁好柜子，背上自己的双肩包，走进电梯，按下负二层的按钮，之后等待电梯下降，在停车场的楼层停住。每天下班的固定流程。由于阿贝多负责的这个区域位置偏僻，路上也不会遇到其他同事，等电梯下去的时候，蒂玛乌斯往往会拿出手机看看最近的热点新闻消磨时间。 一个月过去，查耶维奇被捕的相关新闻仍然是讨论的热点。这两天的新进度是查耶维奇得到假释，少数地区有小规模的仿生人游行示威活动举行。 “仿生人的命也是命”这句话通过那次彻底失败的冲击得到病毒式传播。即使是对政治事件完全不感兴趣的普通人，也因为这次事件，在各大新闻台了解到这句特别的标语。 大众对此的观点则是一笑置之。 仿生人不过只是人类研发出来帮助人类的工具，如果仿生人也有自己的生命，那是不是一只普通的机械怀表也可以说它是人，需要保护它的人权？当然，那些装载着大脑的仿生人可以说是人，但能成为人的，仅此一类仿生人罢了。 没有剥削仿生人的人类会在看到这些新闻之后反思自己的行为。 就像没有资本家会反思自己的压榨行为，他们只会在意生产效率和生产收益，今天赚了多少、今年赚了多少，什么地方可以节省开支，能不能从工人身上节省开支。仿生人技术让资本家的存在变得更加普遍，如果说“仿生人的命也是命”是害人的病毒，以恐怖的速度在人群中传播，那么“资本家”这种病，则是更害人、更致命、更加不易察觉的病毒，它针对人类基因里的免疫缺陷，所有人类都是这种病毒的易感体质。 约束资本家的只有劳动法和工会，剥削人类在以前会被挂在路灯上，而在现在会被劳动仲裁庭或是工会制裁；剥削仿生人却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这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紧接着，就会有新的问题诞生。 新的问题会把科学技术和政治捆绑在一起，让本就无辜的东西沾染上人类唾沫的臭味。 众所周知，技术是无罪的，有罪的是人。 蒂玛乌斯对这些问题不感兴趣。 研究员的本职工作就是研究，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搞科研，跟着阿贝多老师研究新型生物技术，他对这些别的……完全不感兴趣。 如果要问他，仿生人的命算不算命。 蒂玛乌斯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算。 这与第二实验室的主流观点相悖，也和社会主流观点不同，但蒂玛乌斯坚持认为，这些生命，就是生命。不单单指社会上的机械仿生人，还包括实验室里的生物仿生人，都是生命。 他确实认同，仿生人的命也是命。 电梯停在负二层，员工停车场。 蒂玛乌斯熟练地在导航上摁出B大厦的地址，那栋著名的活建筑，第二实验室在多年前在B－16区投放的实验品。它本来有个名字，叫Beta，但测试项目大多也叫Beta，喊着喊着，Beta大厦就成了“B大厦”。 今天他有一项特别的任务要去做。 这项任务来自莱茵多特。 去看阿贝多。 详细地说，就是去看看阿贝多闷在家里干什么。 据莱茵多特女士所说，阿贝多以自己没有司机、单位又不发工资他兜里没钱坐车上班的借口，连续好多次拒绝上级提出的值班要求。这种拙劣的借口实在可笑，莱茵多特想让他去看看阿贝多到底在家里捣鼓什么。 蒂玛乌斯倒不觉得这个理由可笑。 前几天因为血雾弥漫，轨道交通系统暂停运营，阿贝多被迫打车，那会儿他就找蒂玛乌斯借了打车钱。到现在也没还。 他说过几天会给，最近生意不太好。 蒂玛乌斯也没听他说过这事，就问他是什么生意。 他说他租了个小铺面，兼职做仿生人维修。虽然都是街坊邻里的生意，赚不了多少钱，但也比完全没收入好。 蒂玛乌斯光是听他这么说都觉得他生活好艰难，问他是不是最近没钱了才开始做。 阿贝多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坦白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副业，在这一带都挺出名的，这边的警局都找他修仿生人。 ……然后蒂玛乌斯就想不通了，为什么他这么出名，还会欠钱不还…… 抱着疑问，他敲开了阿贝多的家门。 不光是莱茵多特好奇，他也很好奇，一个月没见，阿贝多先生到底在干什么？ 开门的是一个长得和阿贝多很像的人。 说起来有点冒犯，他长得很像仿生人，他的四肢都由磨损度不同的机械义体配件组成。但除此之外，他跟人类一模一样。如果他真的是仿生人，那可以说，赋予他生命的那个创造主，是天才。处理器的配置和硬件调教都做得极为优秀，根本看不出来是仿生人。 不过应该只是一位全身更换义体的先生吧。 “菠萝派！”那人突然大喊。 “呃，我不是菠萝派……”蒂玛乌斯尴尬地摆摆手。 对方的否定并不能妨碍他源源不断地释放着自己的热情，他反反复复地喊着“菠萝派”，兴致勃勃地迎他进屋里。似乎此“菠萝派”非彼“菠萝派”，他的“菠萝派”就像婴儿那些模模糊糊的婴儿语，只是大人听不懂他要表达的意思。 屋里很乱，堆满了义体材料，还有一张手术床横放在客厅中间，旁边配有一些监测生命体征的大型仪器。另外，实验室里专门用于刻录人格磁盘的机器也给他搞来了一台。这些不应该出现在家里的东西塞满了阿贝多的整个家。 这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的仿生人实验室。 蒂玛乌斯算是知道他的钱花哪里去了。 “菠萝派！” 菠萝派的声音像一个指向标，在杂乱无章的东西里指示出阿贝多的位置。 他蹲在一个角落里看电脑跑出来的数据，看页面，大概是在解锁一块上了锁的人格磁盘。进度不太顺利，他皱着眉，一言不发。 菠萝派看见蒂玛乌斯在他的帮助下找到了阿贝多，开心地跳了起来，像个性格单纯的大孩子。但这大孩子实在太大了，眼见也至少是成年的岁数，可这心智水平和语言能力……蒂玛乌斯总算是清楚了，这是仿生人。 蒂玛乌斯这哪还敢催还钱，他直入主题：“阿贝多先生……莱茵多特女士让我来问您最近在忙什么。” 听到莱茵的名字，阿贝多愣了一下，眼前跳出询问弹窗也没有第一时间按下确认键。 但那只是稍微一个愣神。 点下确认，破解程序继续进行，他望向站在门口不敢动弹的蒂玛乌斯，无奈耸肩：“如你所见。” “菠萝派！”菠萝派在旁附和。 蒂玛乌斯倒吸一口冷气，天哪，阿贝多原来一直过着这种带小孩一样的生活吗？ “您是在，研究……仿生人？”蒂玛乌斯也不太确定，毕竟他家比起实验室更像是垃圾回收站，这些机械义体都是淘汰掉的旧物件。如果真是研究，怎么不用全新的？但菠萝派的存在确实也证明他是在研究。蒂玛乌斯礼貌问道：“这一位菠萝派先生是您的实验体吗？” “‘菠萝派先生’？”这个称呼还挺有趣，阿贝多笑了，“对，他是我最近在研究的项目的实验体。这是一个全身都用回收站废品拼凑成的机械仿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