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这是正路（2）
阿贝多的维修店不大，他也不常在这儿，时不时能看到门上挂着“休息中”的牌子。如果把这比作仿生人的医疗机构，阿贝多这就是那种一个执业医生出来单干的小诊所，营业时间全看医生自己。 乔伊斯这趟比较走运，阿贝多碰巧在店里。 新收来的机械义体部件堆满了这小小的店面，他正在逐个检查。 “哇，你买这么多机械材料干什么？堆这么满，路都没了。”乔伊斯直接被堵在门外，只能远远地看着里面的阿贝多在对着清单清点。看他手上清单的长度，距离点完估计还有一段时间。 “有路，来。”阿贝多拉开旁边装满货物的麻包袋，在机械义体堆里给他收拾出一条路，“进来坐，刚沏了一壶茶，来试试。” “那我就不客气了。”乔伊斯说着就往店里钻。 也不知道是阿贝多高估了他还是他低估了这堆机械材料的实力，他差点被卡路中间，挤了好一会儿，才挤进店里。里面比外面看到的宽敞得多，还能摆下一套桌椅和组装义体部件用的工作台。 进到店里，阿贝多给他倒上一杯茶，他才慢慢介绍这些堆满他店里的东西：“新的副业，一点小买卖。之前都没敢拿这么多货，这次碰巧有个大单，就一下子多拿了点。” “你这哪里是‘多拿了点’的程度啊，这么一堆，在店外面我都看不见你人了。”乔伊斯给看无语了，他这还是第一次知道阿贝多在维修仿生人这个副业以外还有副业，也不知道该说是之前进的量少不明显，还是现在进的量多过于明显。 “好吧好吧，”寒暄浪费时间，阿贝多不绕圈子，“乔伊斯警长，这次有何贵干呢？” 乔伊斯讪讪地挠挠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至少不是小事。”乔伊斯能直接来找他，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小事，过去修理仿生人那都是打电话预约上门服务。阿贝多放下手中的清单，在他面前坐下，“说吧，这次是什么事？” 乔伊斯可以有三个方向提问。 一个是出卖实验室情报，交易的是你还是你的安保员多利安。 二是仿生人反抗势力基地那些仿生人的升级，是否你所为。 三是代号A。 避免打草惊蛇，乔伊斯问了个傻问题：“你知道查耶维奇吗？” 这不可能不知道，几个月前还一起出席审理会上。 阿贝多点点头：“见过。” “查耶维奇吧，之前因为冲击事件被抓起来，上个月被捞出来了。”乔伊斯坦率道来，“我们上头让查他们的底细，这不，我就来问问你这边有没有什么有用的。” 茶叶的清香飘逸在这间狭小的店里，茶液倾倒在镶着金边的茶具里，冒着微微的热气，桌上还有方糖块、专用的方糖夹子和精致的搅拌小勺。仅仅是这壶茶，就让这桌椅所在的一平方范围内像是被什么结界所圈画起来，里面和外面根本不是一个世界。 坐下就能感受优雅惬意的下午茶时间，而站起来立刻回到这又小又窄的维修店里，满眼看去都是生锈的机械义体和被机油脏污的抹布，感觉下一秒就要抓起扳手扭螺丝。 “我不怎么认识他。”阿贝多捏着杯把，呷了一口茶。 “我也不怎么认识他。但没办法，领导要求，我们也只能到处跑，到处打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乔伊斯学着他的话附和，他这要说是问话，不如说是闲聊，“前面刚跑一趟仿生人管理总局，没啥收获，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他多加了个集成大脑。但新的问题也出现了，不知道是谁给他加的。” 乔伊斯大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一边粗犷地把茶往自己嘴里倒，一边观察阿贝多的表情。 阿贝多像个仿生人一样。 他不管是表情和动作，都没有因为乔伊斯的话有任何变化。 仿生人才能在这个时候保持冷静，他们都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但不应该啊…… 难道他不是那个给查耶维奇加装大脑的机械师？乔伊斯开始自我怀疑。 乔伊斯主动推进问询进度：“你知道的，全国范围内机械师的数量不多，能做这个等级的手术的人也寥寥无几。” 话说到这里，只要阿贝多不是傻子，作为一名机械师，他绝对能听出来乔伊斯是在怀疑自己。 三个方向，乔伊斯选择了对他们调查进度暴露程度最小的一个。 阿贝多选择保持沉默。 乔伊斯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观察阿贝多这个人。 过去看见他，要么是在电子荧屏上，他以助手身份陪在知名科学家莱茵多特身边，但那个他寂寂无名，更多时候只是莱茵多特的专属背景板；要么是，当他作为平民机械师的时候，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只要到店里来，或者是给他一个电话，他就能上门去给别人维修。他认识的，也正是这个阿贝多。 浅色的头发，湖青色的眼睛，有着和莱茵多特完全一致的外貌特征。 当他出现在莱茵多特身边的时候，他就像是莱茵多特cao控的傀儡娃娃，和主人有一样的特征，只做主人让他做的事情，展示资料、奉上茶水、收拾眼前的残局。 当他作为阿贝多出现的时候，他又是什么样的？ 绝对的天才，年轻有为的社会精英，性格很好的机械师…… 在乔伊斯印象里，阿贝多身上最显眼的特征，就是情绪稳定。有些有才能的人，会表现出奇怪的脾性，突然暴怒，或者是在某些事情上非常极端。但阿贝多不会这样，或者说，他的情绪稳定得像是不会有情绪。 不会因为情况危急而焦虑，不会因为现场恐怖而害怕，面对煽情的场景也不会伤心。他好像根本没有负面情绪——正面的也没有见过有。 乔伊斯忽然意识到，他根本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类。 放下茶杯，阿贝多淡然道：“我前几天刚做完一台这样的手术。” 乔伊斯眼前一亮：“哇！这应该很难吧，要给没有生命的机器装上有生命的东西，让他们从机器变成了人。这相当于给他们赋予了生命，简直就像造物主……” “不，”阿贝多打断了他的话，“他们在仿生人工厂的时候，已经是人了。” “唔，你也觉得……仿生人是人？” “要谈是不是‘人’，什么是‘人’，就必须要确定‘人’的定义。有一些人会将一切人形的生物称之为‘人’，也有一些人会把这个判定范围扩大到‘人形’这个修饰词，无论它修饰的是什么名词，机器也好，结合了生物科技的半机器也好。” “听起来好复杂。” “扯远了。”阿贝多低下头，用小勺搅拌开杯底还未融化的糖粒，“总之，仿生人在我们这里只是工具，工具再怎么迭代升级，也都是工具。许多年前，仿生人研制出来就是作为辅佐人类的工具，以满足人类需求为目的来使用。” 乔伊斯感觉他好像有点前后矛盾，笑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帮忙背书，说什么仿生人的命也是命？” “我没说。”阿贝多抬起头，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他清澈的眼睛完全看不出一丝说谎的感觉。 “嗯？那法案是怎么回事？”乔伊斯只当这是笑话，笑得更欢了。 “我从头到尾都没支持过他们的观点，我只是说，装载了大脑的仿生人具有自主思考能力，他们是以大脑为基础行动，比起机器更接近于人类。你可以翻看当时的审理会视频。” 乔伊斯的笑容凝固了。 为了帮助他理解，阿贝多还特别解释：“集成大脑和生物大脑都是以生物大脑为基础培养的，前者是半生物半机械，后者是纯生物。根据制造厂商和客户需求的不同，生物大脑也可以使用完整的人类大脑。” 听起来好痛。乔伊斯下意识想象了一下人类大脑移植的画面，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就是那里，然后往下，都要切开。”阿贝多说着还在比划比划，“整个装载大脑的流程需要切到这个程度。” “啊啊啊你也不需要说那么详细吧！”乔伊斯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脑袋，他只恨自己只有两只手，捂住自己脑袋之后就不能捂住阿贝多的嘴了。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描述，虽然很多人都嘲笑他，阿贝多之前也说过他这么害怕确实是胆小，应该改，但害怕就是害怕啊！没有人类会不怕痛不怕死的吧？ 阿贝多无奈耸肩。 乔伊斯算是明白“工具”意味着什么了，“你、你既然不支持，又为什么给他们背书呢？” 迎着乔伊斯的目光，阿贝多再次端起茶杯。他为自己创造了一段持续数秒钟的思考时间，不着痕迹，不显生硬，同时也稳稳勾住了乔伊斯的好奇心。 他放下茶杯，杯里已经空了。 “是莱茵多特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