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愿你崇高（1）
如果作为一个仿生人生活，可以变得更加自由，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就这样抛弃自己的人格？ 阿贝多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 第二实验室大多数人认识的阿贝多，并不是大学里那个对研究怀抱着热情的小年轻，而是冷淡寡言的高级研究员，外貌跟他的师父莱茵多特有几分相像，和莱茵多特比较起来，唯一的不同点是他比莱茵多特更加好说话。 莱茵多特是个可怕的人，但阿贝多不是。 曾经有一段时间，第二实验室内部在传一则流言，说阿贝多其实是莱茵多特的孩子。 说起来也是好笑。 当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去向莱茵多特求证这流言是否真实。 当事人有两个，他们也可以去问阿贝多。 但很可惜，没这个机会。 他们没法去问阿贝多。 为打击恐怖组织，军方在远离本国国土的某国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军事行动——直接说，就是掀起了一场战争。浩荡沙海之间，几方势力激烈鏖战。阿贝多以科研人员身份前往战场第一线，多利安随行。 这也是“海兹”的第一次登场。 如果说只有天才能进第二实验室，那阿贝多就是天才当中的天才。大家都在造兵器，别人造的是泥巴大炮，而阿贝多造出来的，却是结构成谜的异世界生物。 气态生命“海兹（Haze）”就是他的作品。 军方在反恐战争中投放了新型生物武器“海兹”，有效打击恐怖势力，以前所未有的极速，摧毁了恐怖组织在当地的多个大型据点。此武器的威慑力极大，对方首领在投降时甚至提出“不要使用死亡雾气”——“死亡雾气”是当时他们对“海兹”的别称。 阿贝多从沙漠里把海兹回收回来，他便得到了一枚白金色的十字勋章，和他的头发有着一样的颜色。 阿贝多这细皮嫩rou的模样，在这些长时间经受沙漠日照的陆军将士中显得尤为突出。授勋仪式开始前，有人问他是不是走错了，但当那人得知这位是研究出“海兹”的科学家，慌忙致歉，立刻挺直腰背，给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阿贝多由此在军中闻名。 到底是谁的孩子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阿贝多，“海兹”的创造者。 他们会记得沙漠的深夜里那片红色的雾在轻声哭泣，相当诡异；也会记得比侦察兵更加在意现场情况、只为记录实验数据的随军研究员阿贝多；在他们每个人的记忆当中，最难以磨灭的记忆出奇的一致，是被那片红色的雾笼罩着的人，在毒气下拼命抓挠自己的脖子尝试呼吸的模样。 它所及的每一个地方，都不会留下任何活口。它很可怕，一片浓雾，没有具体的形状，会随风飘散，会吹到任何缝隙里，因此，无处可逃。 研究出这种恐怖生物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像一个仿生人。 和他们的作战型仿生人一样，任何行动都只会围绕着一件事进行。像是吃饭睡觉这种维持生命体征的事，都会被抛诸脑后。 作为士兵的作战型仿生人关注的是如何作战。 作为科研人员的阿贝多关注的是海兹的研究数据。 士兵们悄悄观察这位科学家，看起来像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但相处起来比想象中的容易。他对研究有着强烈的热情，这种对研究的热情远高于他对自己生命的重视程度，要不是上面下令要看好他，而且禁止科研人员申请转为侦察兵，他怕是真的会利用侦察之名收集海兹留下的研究数据。 真的是个科学怪人。 阿贝多能出名，一部分是因为海兹，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多利安。 这一次战争，陆军投放了不少作战型仿生人士兵。为搭配对人类具有毒性的生物武器“海兹”，作战型仿生人士兵的数量直接翻了几倍。行军犹如闪电一般迅速，敌方无法对这类的进攻作出任何反击，行动宣布开始后的一个小时以内，指挥官便能作出最后的宣判：我们拿下了这里。 多利安也是作战型仿生人，但他和仿生人士兵们大为不同。 仿生人士兵是消耗品，是战争兵器，是战场上的工具。多利安更像是人，有更丰富的感情，各类行动都很自然，而更重要的是，他的主人会把他当人看。在那些仿生人士兵的对比下，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阿贝多把多利安当成完整的人对待，在阿贝多这里，多利安可以拒绝自己不想做的事。 如此大胆的行为，指挥官都看傻了。 但他也不敢对阿贝多的行为有任何异议，毕竟人家是真的仿生人专家。 阿贝多亲自指导他精简仿生人cao作流程、搭建物联网矩阵，进一步优化仿生人部队的作战效率，这些内容是军事学院也鲜少传授的。 指挥官因此和阿贝多成了好友。 战争结束之后，这位指挥官因故访问第二实验室，他特别来找阿贝多叙旧。过去在沙漠里结下的战友情（以及那些他传授的非常有用的知识）令他一直对这位天才科学家念念不忘，噢，当然还有他身边的仿生人安保员。 多利安仍然在阿贝多身边服务。 指挥官惊叹，不愧是艺高人胆大，根本不怕他们会产生自我意识，最后反噬主人。 阿贝多笑了。 装载大脑的仿生人产生自我意识是正常的，如果一个仿生人没有装载大脑，却产生了自我意识，那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对话AI出了问题，二是被人刻意引导，篡改了系统数据。 军队里的作战型仿生人都搭载集成大脑，之所以没有产生自我意识，是因为指令的优先度在自我意识之上；否则，要么他们看不懂指挥官传送的地形图，白白送给对面当教材，要么原地叛变，根本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 他们都是工具。 多利安是特别的，他不是军营里的士兵，他只属于阿贝多一个人的安保员。 他是人。 “如果哪天我被多利安杀了，”阿贝多开玩笑似的，笑着说道，“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他，弑主的东西不能留。” 指挥官脱口而出。 但他的话还没有结束，稍加思索，他又再补上，“我知道仿生人会有‘不能伤害主人’这样的命令，你作为研究仿生人的顶尖学家，肯定也会有自己的安全预案。” 这就像他们在战场上一样，会有Plan B。 如果主人留下的禁止伤害命令失效，仿生人攻击其所有者阿贝多，那必定是有第三人从中作祟。可能是第三人意图谋害阿贝多的性命，也可能是要利用多利安做点什么，比如窃取第二实验室资料，或者是利用他的存在去实现某种特殊的目的。 “我会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找到他，将他控制起来，不让别人抢先找到他。” 出于一个指挥官应有的敏感性，他答道。 这样的回答令阿贝多非常满意：“那你可以这样答应我吗？” “你的意思是？” “如果有一天我被多利安杀害了，你要在第一时间找到他，将他保护起来。” 阿贝多很巧妙地替换了其中的词语，是保护而不是控制。 指挥官也注意到了这一细节，顿时心领神会。过去在沙漠里的恩情他还没有机会报答，这一次阿贝多能主动提出，他听着也不是什么非常难的事情，于是爽快应下。 指挥官望向办公室外伫立的多利安。 他其实很疑惑，为什么阿贝多会突然提起这种这么消极的事。但考虑到阿贝多所处的地位，他稍微理解了阿贝多会这么想的原因。现在恰逢是选举季，各大议员都聚焦于仿生人议题，阿贝多又是仿生人领域的专家。如果阿贝多遭遇不测，那必定是由jian人所害。在这个时候，如果可以先行交代好要交代的事，后面自然也不需要顾虑太多。 在沙漠时，指挥官就能感受到阿贝多和多利安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与其说是地位平等的恋人关系，他更倾向于认为，他们是创造者和造物的关系，是父与子的关系。 汇聚着阿贝多所有的心血，注入那倾尽一切的爱，现在的多利安才会诞生。就像他对海兹，作为“父亲”的角色，尽心尽力地将它养育长大，注视着它成长的每一刻。瘦削的身材下蕴含着极大的力量，对于造物而言，他是最高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