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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惊鸣雀

    “砰——!”

    蜷在驾驶座上的老吴被房子后头的动静鞭打出一个哆嗦,他翻起眼皮看了看飞过屋顶的那些惊鸟,习惯性地摸到自己内袋里点了一遍钞票。自从儿子染上烟瘾后他就不得不有了这样一个作风,时刻把钱搂在只有自己能摸到的地方,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到最后他还是会心软散给那个败家的窟窿。

    “砰——!”又是一阵巨响。第一回时他以为是车子的轮胎爆了,如今却已经习惯了这种放炮般的震动,一声,一声,有规律一般地响起……那些长着翅膀的小畜牲飞高飞低,把他缭得泛起困来,老吴的眼皮又耷下来,直到酝酿出一个盹,而那枪声也不知不觉间,已经平息了。

    萧公馆的房子后头有一片白桦林子,也是被围墙圈起来的,自然就算作萧家的林地。沈兰舟穿着一身白色毛皮裙子,戴一顶冬帽,踩在雪里的双脚上是一双长长的厚皮靴子。雪绒拥着脸颊、手腕和膝盖下的小腿,除了漏出来的乌发,她看起来像北边罗刹国来的女人。沈兰舟松下手臂,她练了好几发枪了,后坐力震得她整条胳膊都在发麻,这明明是个袖珍漂亮的小巧玩意,一梭子出去也能打穿碗口粗的老树。

    “可以了。”萧驰野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meimei要练枪,自然是在他这里拜师,给的子弹打光了,他就喊了停。沈兰舟转头看他,笑容里有些揶揄,在他面前打开了弹匣,“我还有一发。”

    萧驰野皱眉问她哪来的。他方才数着每一颗子弹,不可能多出这一粒。沈兰舟取出子弹,作势要放到萧驰野手里,但将将要放下时又变了主意,她手一翻揣进了自己口袋。“你方才在袋子里多留的那颗,被我拿了出来。你竟一直都没发觉。”

    萧驰野望了她片刻,沈兰舟的天赋让他觉得惊讶,又有些忧怕。他的眼神是很郑重的,望得沈兰舟要别过目光去。她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手,想不如还是还给哥哥,她的念头还在浮动,忽然雪簌簌地落下来,沈兰舟心神一晃,就被抱住压到了树上。

    一只松鼠落下来,飞快地跑走了。

    沈兰舟望着那雪上小巧的足迹,又望到了在那旁边萧驰野踩过来留下的脚印,兴许是一样的急乱。萧驰野伸进她衣服中握住了她的手,“留下吧。”沈兰舟攥着他的掌心,那颗坚硬的金属硌在他们之间,再冷也暖了起来。她抬头看着萧驰野,他们都晓得有一种欲和情在里头流。萧驰野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仿佛这已是他能妥协平衡出的极限。沈兰舟便吻他嘴唇,只吻了一下,他的兄长就箍着她的腰按在了怀里。

    她讲,你不是只要那一个夜晚。萧驰野揉着她的后颈,密语道,可现在是白日里。

    他说得好有道理。沈兰舟从柔暖的大衣里挣出两只手,脱下手套搂住了兄长的脖子。他们在雪后阒静的树林里偷情似的吻,是这四九城里最先闹出来的春天。

    公馆里的下人都不再靠近这爿楼梯,萧驰野抱着沈兰舟上楼,脱得太急的披风就挂在转角的扶手柱子上,乌压压一片,似能扬起作遮羞的幡。萧驰野摘了meimei的帽子后,又换到从下面脱起,沈兰舟搭着他的臂膀,房间里比外头热了许多,她又红又烫又痒,男人的手摸过哪里,哪里就活泛出更焦渴的头绪。萧驰野也压到床上,他觉得她的身子匹配一切对鲜嫩柔美的比方,头一回时他是生猛狂硬地捣弄进去的,像是要把她生生弄烂了、搞坏了。但他如今再看那里,白日里的光更清楚,还是粉软又水灵的。

    他们自白日里做到了傍晚,外头天边的火烧云大团大团地燃着最后的天光,把一大片金色抹到他们身上,这一回的沈兰舟像是被捂进了红云,她自己就如床上的一团赤霞,身子里紧热而软泞,裹住萧驰野这颗太阳,用云絮般的情爱把他拖进黑夜。

    沈兰舟侧躺着,腿间滑出白液,萧驰野搂着她这条曲线上最凹陷的腰窝,摩挲着方才还贴紧在一处的皮rou。沈兰舟望着窗外,天已经黑了。她忽然嗅了嗅自己的指尖,又递给萧驰野闻,道,“竟然还嗅得出硝烟味。”

    萧驰野抓着她的手把人又捞进怀里,他凑着对meimei说,“奚鸿轩一个就够了。还有什么值得你沾染这些。”

    他是自己的兄长,现在也做了她的男人。沈兰舟趴在他胸口,问:“你最近是不是同一个外国人走得有些近?”

    她这都知道。纪家的那块地本是奚鸿轩想要的,如今要落到罗白德手里,沈兰舟最为关心她养父母一家的生计,她如今这么问,显然是知道了罗白德的打算。萧驰野胸膛里呼出一口气,也没有瞒她,并说办法已经在想。

    沈兰舟也轻轻叹道,“其实我更早就知道他了。我在奚家知道的消息不少,奚鸿轩就是他的鞍前卒,本就是为他图谋的。这个人,这个人……”恨意从她牙齿缝里漏出来,“他已经用鸦片膏子害了太多的人,暮哥……暮哥想抓他,被他塞了满嘴的……又点火烧起来,活活发狂……”

    萧驰野把她抱紧了,郑重道,“你还有哥哥。”

    沈兰舟似是浑浑噩噩听着他的安慰,牙齿被她咬得发酸,她猛得咬了一口萧驰野的胸膛,仿佛那点力道一定要用掉点才能少些恨意。

    *

    这个年头里,什么东西前面加上一个“洋”字就能身价陡增,洋袜、洋镜、洋芋艿,连火柴都有个新叫法,叫洋煤头。在这一堆舶来品里实则还有高低贵贱之分,最洋式叫法的便是和他们的天王老子攀亲戚,加个“圣”字。

    圣玛利亚女子高中就是顶洋派的一个代表,沈兰舟也在里面读过几个月,学费吓死人,后来它关停,又重新开校,只是学生倒了一波血,全换成洋人面孔。但毕竟有那么小半年光景的熟识,沈兰舟对它那侧边附属的圣修道院还是很晓得该怎么走的。

    萧驰野走在罗白德身边两步,不远不近,两人看着修道院里的彩色玻璃拼成的图案,罗白德端起东道主般的架子讲起上面的故事,萧驰野听着听着,又忍不住同前几日里沈兰舟讲的故事作比较,幸好她的语言是那么生动,简约却灵活,不然光听这鬼佬说话,他是连男男女女都分不清的。

    萧驰野听罢故事,留了几个扣反问罗白德,果然此人更加熨帖,说起典故来头头是道,但萧驰野显然不是他想表现自我的理想学生,他的脚步很稳,但他的眼神一直在修道院里飘,看一看彩绘的玛利亚,又看一看那些在玛利亚前祷告的修女们。

    “萧先生……你说,我资助修道院这么久,这些小羊羔里,会不会再出一个玛利亚?”

    “什么?”萧驰野懂也要装作不懂。

    罗白德鹰隼一般的细长眼睛眯起来,他看着那些黑白长裙下包裹着的少女的胴体,他说道,“玛利亚是处女受孕,你们听起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他没等萧驰野回答,又摇摇头走开了,嘴里喃喃道,她们都不像玛利亚。

    他们走到修道院的中庭里,萧驰野开始同他商谈几处地皮。他费了些力气吃下了奚鸿轩大半的产业,把这作为释放给罗白德看的信号,我是最适合接替他和你的生意的人。罗白德不置可否,他穿很考究的四件套,胸口的口袋里夹着精细的金丝帕子,手指习惯性会把旋转的纽扣给摸正了,他这样的人,对合作伙伴也是有强迫症一般的考察期的。

    中庭的雪被清扫得很干净,他们站在庭院里虚与委蛇。罗白德递来一根烟,笑容带着鼓励,萧驰野把自己的轻蔑藏起来了一点,他的怀里就有一把勃朗宁,但这里是沈兰舟好歹就读过的地方,这小小的联系让他没有立刻拔出枪来杀了这个敢送鸦片给他的渣滓。

    萧驰野手指捏过这根烟,他垂着眼睛弹两下灰——“哥哥!”

    他回头一看,穿着黑裙白披肩的沈兰舟正站在廊下,一见到他,惊喜般地叫了一声。萧驰野眉眼都笑起来,烟从他指间落到地上,他张开手迎接了朝他奔跑而来的meimei,抱起人转了半圈。

    沈兰舟在萧驰野站着,兄长替双方介绍,她只点了点头,有点怯生生般搂住了萧驰野的手臂。

    罗白德微笑看着他们,未多加评价。之后沈兰舟要与他们同行,生意自然要在谈话里搁浅,用晚餐时沈兰舟同此前便认识的修女学生们一桌,坐在罗白德对面的萧驰野频频看她,关切都落在旁人眼里。

    到了餐后,萧驰野又挽着沈兰舟,她却轻轻脱开了,忧郁蔓在她的脸上,她说她该忏悔,径自要去那个小小的斗室。萧驰野在她背后怅然,罗白德便说,亲人有了烦恼,怎么可以不加以关心。萧驰野像得了莫大的肯定,感激地看他一眼,便追了过去。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木板围起来的忏悔室,萧驰野一进来,沈兰舟便关上了门。她坐在那张桌子上,笑着望向萧驰野,唇间的弧线是锋利而危险的,萧驰野觉得她的笑太过蛊惑,他低头凑近,低声道,“meimei,我们实在在上帝面前罪孽重重。”

    可他刚说完,又立刻吻了下来!沈兰舟也搂着他,上帝?上帝又如何呢?上帝根本不管这片土地上横流的罪恶,哪里有闲情逸致看向他们这一对冤孽的兄妹?

    “萧驰野,萧驰野……”她叫着男人的名字,在此处,在修道院里,在忏悔室中,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合该垂眸注视的地方,背德的禁忌像发了狂一般在他们心里抽打,抚摸过对方的手掌都是悚然却坚定的,他们要的就是彼此,就是流淌着一样血脉的至亲。

    萧驰野疯狂地抱着沈兰舟亲吻,让她坐在自己身上仿佛交合一般紧贴着摩擦,沈兰舟袒露出自己的脖颈,自己的胸口,让男人的嘴唇分走一点guntang和炙热。

    她在激情的余光里看向了忏悔室墙壁上那个窄小的窗口,然后沈兰舟双手捧着兄长的脸颊,将他抬起后落下一个吻。“他真的在偷看。”她边说边笑,透着毫不意外的疯狂。

    下一秒。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