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夫人 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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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节笑得比岳者华真切,“岳良娣姿容昳丽,温婉贤淑,将来若是三皇子有登高的那日,至少也是个二品妃位,以岳御史之才能,定不用为良娣担忧了。” 皇子府中,除了皇子妃,就只有良娣和孺子两个位分。 使节的意思很明白,岳者华能不能令三皇子满意,是他阿姊能不能封妃的关键。 岳者华手里捏着两颗核桃,轻轻转着,依旧温和又气定神闲,笑而不语。 使者拍拍自己的脑袋,“哦,我倒是忘了说,岳家主亲自与三皇子抱怨啊,说岳家主母常年身子孱弱,岳家中馈一直都是由妾室来张罗,有些不大像样子,有意休妻再娶。” 使者看着岳者华面色冷下来,笑得更灿烂,“好在三皇子不认同岳家主这话,温言劝说岳家主,不能寒了岳御史的心,好不容易才压下岳家主的念头呢。” 岳者华垂着眸子,表情麻木,若阿娘愿意离开岳家,而不是一颗心都放在父亲身上,他不会选择来南地。 若阿姊性子能强硬些,选个人家嫁了,或者进庙里做姑子,而不是心疼阿娘的眼泪,拖着孱弱的身子在后宅里替阿娘支应着,他也不会陷入今天的境地。 他那位好父亲啊,心思全不在学问上,却还继承了岳家几分聪慧,全用在掌控家中女人的心,一门心思靠裙带求荣。 他心里冷笑,不,连子女他都牢牢掌控着,不然他又为何放不下阿娘和阿姊,迟迟得不到解脱。 “岳御史也别觉得为难,三皇子其实也是一番好意。”使节并不逼岳者华跟他翻脸。 这位可是岳家出了名的鬼才,比聪慧,使节不会自取其辱。 他反倒柔和了姿态,恭敬起身行礼,“是圣人……唉,不该妄议尊上,三皇子他们为臣为子,多少苦衷都不好劝谏,只能想法子将事情做的漂亮些。” “无非就是让定江王多个夫人,左右定江王府侧妃都有了,夫人也不少,这风花雪月的乐子,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岳御史说是也不是?” 使节苦口婆心,“到时候定江王被算计了,固然心里不舒坦,好歹能保住命。圣人冷静下来后,定江王也上战场了,此事就有了转圜余地,端得是两全其美,岳御史您说呢?” 岳者华任由核桃的凸起深深陷入掌心,身上的冷意却全然消散,又露出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浅笑。 “使节说的是,我只心疼那位要入定江王府的阿姊,定江王怕是不会善待她啊……”他感叹着,面上有几分悲天悯人。 使节唇角抽了抽,岳家这鬼才,果然如传说中那般怜香惜玉,跟他那无用的老子爹一个德行,心思全不放在正经地方。 他话音不自觉泄露出几分不屑,“岳御史说笑了,毕竟是京都送来的人,定江王就是再生气,也不会打杀了她,万一能怀个身子,也算是这女婢的造化了。” 话如此说,不过是个女婢,就算被定江王杀了也没什么妨碍,本就是三皇子养的死士,只要让定江王中毒就行。 岳者华为难片刻,无奈笑了笑,“既然皇使如此说,观南怎敢不听吩咐,只观南着实心疼那位阿姊,不如先将人送入王府,再想法子让定江王宠幸?” 使节笑眯眯取出两个瓷瓶,意味深长推到岳者华面前,“进入王府就不必了,毕竟王府里能伺候的人太多,还得劳烦岳御史想个十全十美的法子,能叫定江王在只有那女婢的时候,服下这合欢醉,必能成事。” 岳者华露出了然神色,又重新笑得衣衫轻颤,“皇使早说啊,那倒是容易的多。” 使节好奇问,“不知道岳御史打算如何做?” 岳者华浅笑,“皇使要的不是结果吗?” 使节被噎了下,也不想太过逼迫岳者华,皮笑rou不笑扯了扯唇角,没再多说。 等人离开后,阿钦皱着眉问:“五公子,您真要听那什么狗屁皇子的?定江王没那么好算计。” 岳者华垂着眸子,好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阿钦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岳者华才轻叹了声,“京都都给我搭好了戏台子,这出戏由不得我不开锣。” “那您打算怎么办?”阿钦紧皱着眉问。 岳者华笑了笑,目光有些无力,他淡淡看向窗外,“当然是,叫人怎么算计的,就怎么竹篮打水一场空。” “联系定江王府的探子,想办法让傅绫罗出府,避开铜甲卫耳目。” “叫人以最快的速度回京,不必现身,只令我在阿娘和阿姊身边安排的人动手,让她们假死离京,送到京畿常安寺关起来,严加看管。” “另外,叫人查查看,这合欢醉对人有没有伤害,若有,就换个无害的来,没有就直接送到清颜阁去。” “等接上傅绫罗,约定江王五日后到清颜阁,那京都送来的女婢杀了,换个清白行首伺候定江王,动静闹大一些。” 阿钦越听越心惊,“您是打算直接逼定江王服用合欢醉?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娘,就甘心被算计吧?” “你个娶不上媳妇的呆瓜懂什么。”岳者华轻笑,笑得心里抽疼,“他纪忱江喜不喜欢傅绫罗,我这双招子还能看不出来?” 阿钦还是不解,“可您不是心……” “阿钦。”岳者华轻声打断阿钦的话,“我不会伤她,永远不会。” 他眼中再藏不住苍凉,从父亲竟然能混蛋到,利用妻女媚上的那刻起,他就再无为傅绫罗高歌的机会了。 他劝说阿钦,也像劝说自己,“她懂我,我只需要最多十日功夫,纪忱江不会受到任何实质伤害,只要阿娘和阿姊一走,我会将使节的人头送给纪忱江。” 顿了下,他语气坚定些许,“我会认下那张死契,成为纪忱江手里的刀,以自己为奴赔罪。” 他与傅绫罗是一样的人,他想要自由,傅绫罗也想。 等他成为纪忱江手里的刀,替他杀出个清明世道,傅绫罗想去哪儿都去得了。 若非要闹出动静稳住京都使节,让他有机会安排阿娘和阿姊后路,他甚至不会算计纪忱江。 纪忱江已幸过那么多夫人,也不差多一个行首,眼下,这是最两全其美的法子。 打个时间差,除了那腌臜的皇庭,谁都不会受到伤害。 傅绫罗会明白他的苦衷,一定会。 * “你们说,阿棠会帮他吗?”纪忱江不疾不徐问卫明和乔安,只是声音冷得令两人心底发寒。 乔安硬着头皮否定,“傅长御心里只有王上,岳者华也是个聪明人,不会干蠢事儿的。” 卫明难得认同乔安的话,“不若我们与岳者华暗中通个气儿,做场戏骗过京都也就是了,等开了战,就算是圣人想追究,也得等打完再说。” “等我们能腾出手来,豫州和幽州都会有动作,那老儿也没时间跟咱们计较了。” 卫明心想,只要彻底将南疆打趴下,就轮到他们跟那个恶心的老儿算账了,也不怕京都追究,何必要牵扯阿棠。 纪忱江淡淡垂眸看着手心带着裂纹的玉,“那若阿棠愿意帮他呢?如若有谁能帮她无声无息离开定江郡,岳者华是不二人选。” 即便他看不上岳者华,也不得不承认,岳者华是有些聪明在的。 卫明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儿,再无法躲避纪忱江的问题,“王上……” “卫明,对阿棠我是软也施了,硬也施了,剖心剖肺待她,我不想伤她,”纪忱江突然叹了口气,语气幽然得叫人心里不安。 “可你想过吗?这次能防得住,下一次呢?” “她说心悦我,见不得我可能死在哪里,我答应安排她离开,我没想过,自己会拿一个女娘这样没办法。”纪忱江笑了。 卫明艰难道:“阿棠性子倔,道理揉碎了与她慢慢讲就是,她总能明白……” “我没那么多时间等她明白。”纪忱江一点点冷下面容,手中的白玉随之捏碎成齑粉。 “她要走,我安排,她要留,我会让她成为南地最尊贵的女君,但凡活着,我们总要纠缠,可她若想私自离开,我只能折断她的翅膀,伤心总比没命的好。” 他定定看着卫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卫明心里发苦,胸口堵得厉害,只恨自己太聪明。 王上这是不准他给傅绫罗任何暗示,不准他提前杜绝傅绫罗逃跑的可能,也不能拦着傅绫罗任何行动。 王上最是敏锐,只怕是知道了阿棠有要私自离开的打算,铁了心要给阿棠一个教训,彻底叫她成为家养的金丝雀,再飞不出王府。 他眼眶子都堵得发红,“王上,你们明明两情相悦,为何……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卫明,你想看着她死在外头?”纪忱江捏了捏额角,半垂着眸子冷漠问卫明。 他也不懂怎么就要走到这一步,卫明问他,他问谁去! 但凡傅绫罗不表现的那么喜欢他,他都不会这么生气。 卫明哑口无言,无奈跪地,“卫明……一切听从王上吩咐!” “让探子动手,那老儿不是想要我的命?那他也别活着了,叫人给幽州传信,京都一个月内必乱,让小怀王抓住机会!”纪忱江依然冷淡地缓声吩咐。 “你盯紧阿棠的动向,若她与岳者华见面,立刻将人抓回来。”纪忱江拍掉手中的碎粉。 “查清楚岳者华会怎么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道理,不用我教吧?” 纪忱江也知道,以岳者华的性子,不敢要他的命,但是顺着京都的意思恶心恶心他,岳者华是敢的。 既如此,那就叫殷氏那老儿和岳者华自己吞下这份恶心。 因为傅绫罗这几天的反常,他心口闷着一股子戾气,越是发作不出,越是有想杀人的冲动。 他实在耐心不下去,也等不及南疆战事结束,更不会眼睁睁等着属于他的狐狸,有可能死在逃跑的路上。 乔安始终不敢吭声,卫明也被王上这股子惊心动魄的戾气惊住,只轻声应下。 白玉是从王府里取出来的,捏碎后,纪忱江今日也没办法做全福梳,便恹恹起身,准备回府。 等重新选块更好的玉石,再过来也就是了。 待得处理好辎重的事儿,第三日一大早,纪忱江刚到那匠人门前,就见卫明急匆匆赶过来。 卫明面色特别难看,“王上,阿棠没与岳者华接触,她……她去远山寺了,说是要为王上祈福。” 卫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查到的事情,“今日有雨,阿棠必会住在祝阿孃置的那座庄子上,那庄子有密道,是卫喆带人去挖的,直通临南郡官道。” 这一点祝阿孃没跟傅绫罗说,纪忱江自始至终都知道那宅子的巧妙。 所以,听卫明禀报过后,纪忱江面上多了一抹讥讽,“有时候,算无遗漏还挺折磨人的,你说是吧?” 卫明不敢说是,却也不敢不回话。 “王上……阿孃跟我一起过来的,她有话想要跟您说。” 纪忱江轻哂,不信自己会被祝阿孃劝服,转身进了门。 快要下雨的日子,天格外阴沉,即便是做手艺活儿的匠人屋里,也一片昏暗。 祝阿孃被卫明引着进了门,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纪忱江就坐在门口。 他手里握着刻刀,恶狠狠雕刻玉石,像小时候每次从京都回来那般,低头不语,浑身都叫嚣着冷唳煞气。 “长舟,让阿棠走吧,你留不住她。” 纪忱江面无表情,“阿孃,整个定江郡甚至临南郡,都在我掌控之中。” 圣人还不知,只要纪忱江想,临南郡就是纪忱江的囊中之物,不然他不会想要隐居到临南郡去。 祝阿孃问了前几日纪忱江问卫明的问题,“是,你眼下是能拦住她,但长舟,你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纪忱江手顿了下,刻刀瞬间划破手指,血滴在白玉上,刺目的很。 他努力压制着情绪,却始终无法压住心里的空旷,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