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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职失业-下

    4

    时间过了几个月,消息放出去了,社会上人尽皆知。分公司那边却异常地安分下来,似乎在憋招做个大的。

    恩希欧迪斯与讯使之间的关系趁此机会突飞猛进,除了任务之外,老板还多说了些体己话。虽然无非是些吃饱穿暖、称心顺意的老套话语,却像是敲开了讯使老气横秋的壳,露出点内里属于年轻人的活泼来。

    都说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这天恩希欧迪斯从希瓦艾什家私人的狩猎场回来,正是舒心惬意警惕性低的时候,没等角峰下来就随手拉开车门,也没发现司机换了人。

    直到司机轻轻地笑一声,他才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右手去摸腰间的枪。然后又缩回手。

    讯使倾过身,把下巴搁在椅背上,眯着笑:“今天我为老板效劳,怎么样?”

    恩希欧迪斯哼笑:“我看不怎么样,司机也不知道下车给我开开车门,一点儿不称职。”

    讯使听出老板罕见带着开玩笑的语气,也就轻松地回嘴:“欸——在下这刚上手,保不齐刮了擦了贵车、磕了碰了金体,您多担待。”

    恩希欧迪斯笑着示意他开车,他点点头把车子安安稳稳开上了路。

    “你成年了没有就开车?”老板看着司机,觉得眼前人愈发地小。

    “我二十四了!”

    讯使从后视镜看到老板狐疑的眼神,索性把驾驶证掏出来反手递到后座:“您看看。”

    恩希欧迪斯接过,打开来仔细瞧了,的确没错,于是随口闲聊:“不能吧,那我们俩同岁?”

    “哦那可不行,下一回换证的时候我把年龄改小点。”

    讯使没什么所谓地回答道。

    “什么意思?”恩希欧迪斯皱皱眉。

    讯使却仿佛来劲儿了,正好红灯,他转过头左右摆了下脑袋,向老板征求意见:“您帮我参谋一下,我这样子,多少岁比较像?”

    老实说讯使是属于看不出年龄的那种,但是一般人都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恩希欧迪斯还没开口,他又接着说:“我这里还有不少,要不您挑个合适的?”

    绿灯亮了。讯使一边开着车,一边去拿右胸内侧衣袋的名片和证件。一连抽出好几张,通通交给老板。

    恩希欧迪斯一张一张地看着,发现出生年份的确有所差异,但是日期却都是统一的三月五日,虽然记不清楚,但是他有种感觉,这就是当年自己搭救小孩的日子。这么一想着,那在雪虐风饕之中发生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他也没有想着求证,心照不宣是最好的状态。他问:“这么多有什么用啊?”

    “方便啊……”讯使探头过着一段积雪小路,平稳以后才再接着说,“开车就得成年,犯事儿了就得未成年,免掉很多麻烦呢……哦,就是得小心别拿错,待会儿我还得把顺序理理。”

    这都是分公司的手段了,算不得新鲜。恩希欧迪斯不关心这个:“那你到底多大?”

    “这我就不知道了,十几二十总该有的。不过年龄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清清楚楚记得生日就好了。”讯使像是话里有话,但又露着赤.裸单纯的真心。

    恩希欧迪斯觉得今天让他愉悦的事情比近些日子加起来都多。他又笑了一下,才道:“说正事。你父亲那边,还没动静?”

    “是的。老板您这边没有空缺,他不好下手。”

    “给你定制了一个。”恩希欧迪斯把放在车内的文件袋丢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希瓦艾什公馆的大管家,你准备一下。”

    5

    雪融了又下。可能确实有讯使回归的这一原因在,希瓦艾什家的老爷这几年势如破竹,很快便振兴家族,肃清内乱。就连分公司的总经理也改朝换代,讯使稳稳当当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此时发生了猝不及防的事情。金融学位博士在读的希瓦艾什大小姐,突然就被几个世家大族扶持为谢拉格商会会长。恩希欧迪斯从讯使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恩雅已经在位于首都的总会里被严密地看护起来了。

    木已成舟。即便恩希欧迪斯心底里已经将守旧派的顽固老头们千刀万剐,也知道贸然行事于事无补,便百般计划却一直难以施行。

    他愈发面无表情,角峰要照顾还小的恩希亚,倒还算不常在老爷面前晃悠;讯使就正撞到枪口上,有点纰漏就免不了被训斥。他觉得不妨事,只是看到老板整夜整夜的不合眼,惦念得不行,也陪他这样熬。

    谁知老板还是不满意,有一次拿着文件就冲他砸过去,骂他去找事干,不要在自己跟前无所事事。过两天一睁眼,才发觉自己在办公室就睡着了,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讯使的衣服;讯使蹲坐在沙发和茶几的间隙处,拿着材料翻,手上还记着很多联系号码,一直在打听消息。

    恩希欧迪斯叹了口气,坐起身弓着腰亲他的发旋,跟他道歉。

    没有消息,两人还得这样一天天地熬下去。

    商会先沉不住气了,发了一个请帖请希瓦艾什的当家到商会一叙。

    恩希欧迪斯带着讯使北上首都。蔓珠院的阁老们吊着他们,连着几天接风做东,酒水哗啦啦地流进讯使的喉里,照旧谈笑自若。恩希欧迪斯更是声色不动,让政敌们都心底发虚——难不成这两个真如传闻那么心狠手辣,一点不顾及手足之情?

    行程末尾,商会终于开会。恩雅被团团簇拥着走进来的时候,讯使腾地从后排助理位上站起来,鞠躬道:“大小姐。”

    恩雅目光落在哥哥身上;恩希欧迪斯没看她,示意讯使让他坐下。

    讯使没坐,因为主座左右的长老们都站起来了。那些守旧派的老头子们似乎一辈子在乎的颜面都不要了,齐齐向恩雅躬身:“初雪会长。”

    讯使觉得老板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会议无非围绕着守旧派和改革派的经济政策、谷地与矿区的实际统辖权等等长久以来的矛盾展开,也毫无悬念地没有任何人松口或退缩。

    兄妹二人都很安静。恩雅偶尔会在垂帘后面说两句话、写两个字,再由身边的侍从转达。恩希欧迪斯干脆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听着讯使和魑魅魍魉虚为委蛇。

    未达成共识的会议结束了,恩雅起身离席。恩希欧迪斯也站起身,周围的嘈杂声都停了,所有人都盯着他。他小幅度地弯腰,说出了会议上的第一句话:“会长您慢走。”

    恩雅深深地看他一眼,微笑一下权当回应。

    这就是决裂的符号了——恩雅想——明明从昨晚的谈话以后互相就已经知道今天会走到这一步,但是她五脏六腑没一处不揪着疼的。

    希瓦艾什家主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地从窗子里翻进去找人。讯使坐在窗沿上望风,天阴,月亮都被盖住了,更显得黑。

    恩雅说她是读经济的,对政治上的尔虞我诈不感兴趣,也无意对其他家族的生死存亡指手画脚,只希望能制定合理的经济决策,温和有效地促进谢拉格发展。

    她哥哥一听就笑了,说她天真。这个世道你死我活,要先把实权握在手里才能高效运作。更何况经济政治不分家,光凭着在学校里念过的书,没有实际的社会经验这决策根本施行不下去。恩希欧迪斯毫不吝啬地夸她聪明,年纪轻轻连着跳级,对经济理论信手拈来,也提醒她谢拉格的家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想要和平共荣简直痴人说梦。

    他们都不是发火时大吼大叫的性子,但是讯使就是听着胆战心惊。到最后两个人相视无言,恩希欧迪斯直接打开房门,光明正大地从全副武装满脸戒备的保镖之间走了出去。

    走廊上的灯啪啪啪地亮,又一盏盏地熄。恩雅走出去的时候,当然看不见兄长的身影。

    6

    注销分公司不是一时脑热的决定。

    恩希欧迪斯的远见和执行力使得以希瓦艾什家族为首的改革派死死压制守旧派,家族也一支独大,几乎掌握着谢拉格的经济命脉。

    但很多事情不是只靠人为就能达成的,特别是在靠天吃饭的谢拉格。这一年下了一整年的雪,在冬季甚至没日没夜的黑,风带着冰粒子砸着窗玻璃噼噼啪啪地响。信奉宗教的谢拉格人民都在祈祷。

    按人们所想,恩希欧迪斯这种受过精英教育的进步人士,当然不可能受制于封建迷信。但必须承认的是,当一个人掌握的知识越多,他就会越发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及世界的广阔。不轻易否定任何一件事是恩希欧迪斯的信条之一,无关信与不信。

    别的不说,光是封山的大雪就给谢拉格的对外贸易带来不小的困扰。守旧派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四处宣扬是改革派带来的天灾。并非在忌惮他们,但是借口天灾对家族内部进行整顿也是恩希欧迪斯考虑之后所作的定夺。

    伤天害理的分公司首当其冲。族里的长老叔伯们有些觉得分公司阴气重,血渍简直浸透冻土三尺,神明看着污眼;另外又有些反对的声音,说分公司一直存在,轮不到他们头上;又马上被反驳“难道存在就是正确的吗”。高层会议室呜呜喳喳,吵得不可开交。

    恩希欧迪斯扭头示意讯使说话。

    讯使没在看他,而是盯着某个点发呆。

    恩希欧迪斯皱着眉头,把手伸到他面前敲桌子,问:“你有什么想法?”

    他这才回过神来,却也没有走神被抓包的慌乱,微笑着条分缕析地说:“前几年总部的经济链良好稳定之后,分公司就已经取消了经济模块的运作,只负责安保工作。

    有人嗤笑,想黑交易和刺杀能这样美化也多亏有讯使的好舌头。

    “……其他几个大家族现如今也没有搅海翻天的能力,当家的都是些三头两面的墙头草。留着他们治理家族名正言顺,毕竟都是谢拉格的族人,无需赶尽杀绝。偶尔敲打敲打,也不用太多人手。老板和各位长老身边的保镖也足够,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危。

    “况且分公司近一年来都没有收入,上下这么多口张嘴吃饭,对总部来说都是不必要的负担。所以我认为将分公司注销并无不可。”

    恩希欧迪斯若有所思地看他,但是直到会议结束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而是吩咐讯使去他办公室一趟。

    角峰去接恩希亚放学了,讯使坐在沙发上,又是在看着玻璃上老板的倒影。

    恩希欧迪斯无奈。他坐到另一侧,翘起二郎腿,手拄着脑袋问他:“我就在这儿呢,直接看我不行吗?都什么毛病。”

    讯使很腼腆地对他笑,嘟囔着“习惯了”。

    老板半命令道:“把这坏习惯改掉。”又让他靠过来,捏捏他的后颈,带着些喟叹的口吻提起以前的事情:“你第一次在我书房,就是这样盯着我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一点长进没有。”

    讯使只是笑,没接话。

    “还爱说些瞎话骗我。”老板推了下他的后脑勺,力道不轻,倒也不算重,杂着些温柔宠溺。

    讯使知道指的是以前半真半假的许多谎话,于是他开口了,凑近他问:“您要惩罚我吗,老板?”

    “当然要罚,”恩希欧迪斯让他主动来吻他,满意了才接着说,“就是不知道要不要给你点时间留你透口气,怕你消受不起。”讯使又亲,身体力行地给了答案。

    两人说了会儿家长里短的闲话,终于话锋一转提起正事。

    分公司内部的主要高层,或者称为讯使的兄弟姐妹,仍有些人是阳奉阴违,做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虽然情况已经明晰,但是碍于其靠山的长老身份,一直没有更好的名目。所以,此次正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警部势力的介入是一个关键点,向来在各大家族的制衡中处于中立地位的警部能够有效地封住别人的嘴,顺带将罪行累累的人们关进不见天日的大牢。

    “只是怕你要吃些苦头了,过段时间我再把你接出来。”恩希欧迪斯说。讯使点点头,再摇摇头告诉他没关系。

    恩希欧迪斯又询问讯使的想法:“分公司被查封以后,你想在总部任什么职位?到业务部门怎么样,多出去看看。”

    他犹豫了一下:“就当管家吧……贸易方面还是专业的高材生比较好。”

    “恩希亚角峰照顾着,恩雅……家里没几个人还管什么,管我?”

    恩希欧迪斯见着讯使踌躇,以为是摆在眼面前的分公司还没处理好的缘故,也没有逼他现在做决定,只让他好好想想。

    讯使应了。

    心神不宁地站在电梯里,要关上的门被一只手隔开了。他赶紧去摁按钮,老板老神在在地走进来,斥他:“干什么呢,心不在焉。”

    讯使早就习惯了这人的口吻和脾气,询问道:“您找我是还有事儿没吩咐?”

    “回家。”老板没看他。

    讯使想让他换部电梯,恩希欧迪斯嫌麻烦没换,但很快就涌上了懊恼的情绪——正是下班点,几乎每层楼都有人按电梯,看到里面是董事长也不敢上去,背后的纷纷议论却传得飞快。楼层越低闻讯来看帅哥的人越多,讯使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到车上的时候脸都僵了。

    恩希欧迪斯自己一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进去,想真是自找的。

    等讯使出来了,恩希欧迪斯才终于明白之前他的迟疑并不是小性子,而是一种坚持。

    从小到大恩希欧迪斯还没跟人吵成过这个样子,面红耳赤,青筋暴跳。

    让他更愤怒的是,讯使从头到尾摆着一张逆来顺受的脸,却就是不肯松口。倒显得来回踱步的他如跳梁小丑一般了。

    讯使总是强调他在营销方面的专业素养不够,只是对护卫管家之类的工作比较了解,不足以加入公司的精英团队。

    恩希欧迪斯纳闷,没人是一上来什么都会的,况且对外贸易更讲求经验而非知识,在经验方面,曾管理过分公司的讯使肯定不落于他人之后;退一万步说,就算讯使再不行,也没有让他直接接手什么大交易,拿些小买卖放他练练手也是极好的。

    即便是这样,讯使也百般推脱。恩希欧迪斯渐渐琢磨出来,他问:“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时刻围着我转了?”

    “我只是觉得您身边得力的商业助手有很多,并不差我一个;照顾您的饮食起居和安全,我想我可以胜任,老板。”

    恩希欧迪斯露出很失望的表情:“你就是这样想的?”

    又有气无力地向他挥挥手。

    “滚出去。”

    恩希欧迪斯天生一股贵气,很少用粗鄙字眼。

    所以直到现在,讯使的心头都蒙着厚厚一层愧疚自责的情绪,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把老板逼到这个程度。

    恩希亚去找朋友了,临走之前也买了一份冰递给他,说吃点甜的能心情好点。

    家里静悄悄的。讯使把茶几上散落的物品摆整齐,又到厨房里确认角峰所需的食材是否准备齐全。

    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老板直勾勾地盯着他,悄无声息吓他一跳。

    恩希欧迪斯吩咐他来书房,不顾人自尊心地问他就他这样连自己在家都注意不到的水平,让他来护卫自己的安全有什么用。

    讯使辩解无果,最后只好来一句:“至少我在身边保护您,您就多了一条命。”

    恩希欧迪斯怒极反笑:“我用得着你舍命保护?你好好cao心你自己的命吧,多少人盯着,不要哪天让我去收尸。”

    讯使梗着脖子不说话。

    “你以前不是很敢做吗?利用谁,追随谁,不都是你说了算吗?为了达成目的,不是连自己都可以算计进去吗?”恩希欧迪斯很疑惑,不明白讯使为什么现在会畏畏缩缩,束手束脚,宁愿被莫须有的职位捆绑住想法和才华,变成依附在别人身边的井底之蛙,看不见外界的广大。

    “你怎么回事?当管家把你的眼界变低变狭窄了?”

    这声质问使得他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讯使明白了,他的世界变小了,小到只围着银灰转,这本无可厚非;错就错在他的眼界也随之缩小,再看不到更远的志向——这对于注重开拓的希瓦艾什家主来说,是最令他感到气愤和失望的。

    他涩然,突然想抽自己几个耳刮子。当然没抽,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两人对视,恩希欧迪斯长舒口气。

    FIN.

    7(没地位的罗德岛小买卖)

    我们罗德岛制药公司所在地的天气向来很好。

    讯使微笑着和我打招呼,手机滴滴地响了一声。我发誓真的是无意看到的,发信人是老板,内容明晃晃地写着——

    “有什么事你看着办,就当练手。”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