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水墨

    刀，漆黑的刀。

    握刀的手却洁白柔软。

    这是双女人的手，这双手很美。

    而她的人更美。

    现在她正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正半跪在地上，抬头用一双黑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水墨一边摩挲着他的刀，一边笑嘻嘻地走近了一点，仔细打量着男人的脸，他看上去二十八九岁，英俊而苍白，嘴唇紧抿，表情冷漠。

    水墨瞧着他，自顾自悠然道，“听说傅红雪的快刀天下无双，可惜，你现在中了我的毒，现在是挥不出刀来了。”

    傅红雪不说话，水墨又靠近了一些，轻佻地用刀柄抬了抬他的下巴，“仔细瞧瞧，你长得真好看，让我都要不忍心欺负你啦。”

    “如果要杀我，就动手吧。”傅红雪偏开头，避开她亲密的动作。

    水墨忽然一下子笑了起来，明艳万方，“谁说要杀你了？你对我这么温柔，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说着，贴上去在他唇角轻吻了一下。

    看傅红雪怔愣的神情，她更觉得有趣，“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哪个仇家派来的人？错啦，虽然傅大侠纵横江湖这么久，估计杀了不少人，但那和我可没关系，前几天我在关外遇到你，只是凑巧而已。”

    傅红雪微微皱眉，同样回忆起两人的初遇。

    他一人独行惯了，冰天雪地里打马路过，竟在路边看到一个绝色少女，十五六岁，散着一头长发，穿一袭红衣，看上去不应该赤脚走在荒野里，而应该是个新娘子，被抬在花轿里，顺顺当当去出阁拜堂。

    那红衣似火的女孩子，看到他，竟向他笑了笑，娇艳得让人想起春天的桃花，鲜丽殊绝，傅红雪鬼使神差地，居然为这一笑勒马停留。

    得知女孩是被附近马贼抢去的小姐，趁着贼人火并自己逃了出来，正要往前面市集走，傅红雪心里虽疑窦丛生，但终究不忍她小小年纪衣衫单薄走在雪地里，于是向她伸出那只没有握刀的手，牵着她引她上马，坐在自己身前，带她一路回来。

    路上他问过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虞，叫我小虞就好。”少女乖乖地靠在他怀里，闻言仰头看了他一眼，纯然的信赖，像只乖巧的猫猫狗狗。她似乎不觉得这距离如何暧昧，可傅红雪却喉头一紧，他转开脸，没再多问。决定把她送到人多的地方就离开。

    可是自称小虞的女孩子却对他好奇了起来，“那你又是谁呀，大侠？”

    “我可不算什么大侠，我叫傅红雪。”傅红雪一边驱马，一边淡淡地说，“提醒你一句，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一个人走在野外千万要小心，不要随便跟着人走。男人多半还是心怀不轨的多。”

    小虞叹了口气，“我当然明白啦，毕竟我之前就被抢过一回。不过，我觉得你和那些坏人不一样，他们总盼着女孩子笨一点，这样才好占便宜，你却会想叫我变聪明一点呢。”说完，自顾自甜甜地一笑。

    傅红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闷头赶路。

    原本不远的路程，怀里多了一个温软的女孩子，却让他觉得时间变漫长了一些，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傅红雪听得到她浅浅的呼吸声。天地浩大，风声瑟瑟，吹起小虞衣袂翩翩。也许她会冷，傅红雪忽然想到，于是默默地将内力透体而出，为她驱寒。

    “怎么发起呆来了？”一个清越娇美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回忆，自称小虞的女孩子正不满地伸手把他的脸掰正，傅红雪注视着她，冷静道，“既然你不是我的仇家，那你究竟是谁？一直跟着我，又有什么目的？”

    水墨嫣然一笑，“名字你不是问过我吗，我叫水无虞，你可以叫我小虞，这我可没骗你。不过这是师父给我取的名字啦，爹娘给我取的名字叫水墨，”她歪了歪头，“想怎么称呼，都随你便好了。”

    “至于目的嘛，本来是没有的，但是我觉得你很有趣呀，所以才一直缠着你嘛，你没有生我气吧？”水墨笑吟吟地说。

    傅红雪还是沉默，水墨似乎有点泄气，“好啦，一开始是没打算怎样的，但是看你表面望着冷冰冰的，实际上又热心又温柔，看到有小混混来欺负我，居然又回来救我，而且听说你的刀很厉害，所以我才想借你的刀看一看。”

    “只是看一看？”傅红雪忽地插话。

    水墨狡黠地一笑，“听说傅红雪的刀从来都不离手，它一定陪你很久了，想必在你心里一定非常重要吧？”

    “刀我当然可以还你，但是这么重要的东西还给你，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水墨眨了眨眼睛。

    “什么条件？”

    水墨笑了笑，“据说除了小李飞刀，就属你的刀最厉害，我的师父只教了我内功心法，不如你教教我怎么使刀？怎样才是天下无双的快刀？我真的很好奇。”

    “我不收徒弟。”傅红雪冷冷回绝。

    “那我也可以不拜师嘛，”水墨狡猾地道，“没有师徒的名分，难道你就不肯教我吗？”

    “我从四岁开始练刀，二十多年的血汗，才有今天的实力，你让我教你，难道你肯沉心练上十年二十年吗？”傅红雪扯扯嘴角，反问道。

    水墨有些气馁，但很快又振奋精神，刁蛮道，“我才不管，你必须教我，大不了学会多少看我自己本事嘛，再说了，”她突然危险地眯了眯眼，“你别忘了你身上还中了我的毒，要是你不答应，我就不替你解毒，让你好好难受！”

    她话语威胁，可傅红雪还是不动声色。

    水墨气恼起来，逼近了他寒星似的眼睛，“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唉，我也不想这样的，你就快答应我嘛，老实说，我这一路上就没遇到几个好人，你算一个，而且又长得好看，我不想伤你，马上时间快到啦，再不答应你就要死了，求你快答应我嘛。”她拉拉傅红雪的袖子，撒娇乞求道。

    傅红雪看着她，确认了她其实并无恶意，忽地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想必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一个人怎样行走江湖。”

    水墨还是笑嘻嘻的，点了点他的脸颊，“你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她忽然作恍然大悟状，“我知道了，一定是傅大侠本领高强，早就已经暗地里把毒解了，是不是？”

    傅红雪沉默不语。

    水墨悄悄地看着他的脸色，语调有点低落下来，“好吧，其实这个我猜到了，但是你这么温柔的人，哪怕解了毒，恢复了武功，肯定也不忍心伤害我，是不是？”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傅红雪。

    傅红雪被那双眸子看得心里一动，但表面还是神情漠然，“你才认识我多久？就敢这么说？我的刀之所以天下无双，就是因为想杀我的，都已死在我的刀下。”

    说着，他夺过水墨手里那把漆黑的刀，水墨看不清他的动作，只眼睛余光一闪，那把刀已快绝无伦地架在了她雪白的脖子上。

    傅红雪是想吓唬一下她，让她尝个教训，可出乎意料，水墨竟不害怕，她白皙纤美的手指再次抚摸上了刀身，眼中流露出向往，“传言果然没有错，真是快得可怕。”她扬起小脸，露出甜甜的笑容，“求你啦，傅红雪，傅大侠，把你的刀法教给我好不好？”

    傅红雪再次皱眉，还没想好如何拒绝，水墨突然一个闪身，迎着刀锋扑进了他怀里，搂住他的腰，软绵绵地道，“答应我好不好？傅红雪？”

    她柔软的发丝蹭着傅红雪的下巴，一缕发丝无意擦过锋芒，被无声地割下，慢慢落地。一丝血腥味飘来，傅红雪脸色一变，猛然后退一步，“你不要命了？”他往下一看，那雪白纤细的脖子上，已经被划出一道伤口，血滴正在渗出，他皱眉伸手拭去这分外碍眼的血珠，赶紧从身上摸出伤药，洒出药粉为她止血。

    水墨有些新奇地看着他，忽而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噗嗤一笑，“你真好呀，傅红雪，一点小伤而已，从小到大你还是第一个这么紧张我的人呢。”

    傅红雪被迫捧着她的脸，掌中的肌肤又软又暖，细腻如玉。

    水墨闭上眼睛在他掌心蹭了蹭，“我都要忍不住喜欢上你了呢，傅红雪。”她的美如此明媚鲜妍，恍若风吹落一池花瓣，湖面泛起涟漪，在不经意之间让人惊心动魄。

    都说美色如刀，如果美貌能够杀人，她所过之处一定刀刀见血。傅红雪无所适从地抽回手，“别再做危险的事。你的爹娘和师父都会担心你的。”

    水墨摇摇头，“错啦，我的爹娘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也许他们已都被师父给杀了，我是从小被师父抢走的，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这次我也是趁师父不在，逃出来的。”她认真地看着傅红雪，“我想学你的刀，我想学所有厉害的武功，这样我变得够厉害了，就能再回去找师父报仇，我想杀了她！”

    复仇，又是复仇，傅红雪露出苦笑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最好的花样年华，却如他当年一样，从小被困在仇恨之中。他叹了口气，“水墨姑娘，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不好好过你想要的生活？你长得美，人也聪明，难道不明白一心报仇只会耽误自己吗？”

    水墨不再笑了，她冷冷地和他对峙，“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能变强到杀了她，她就会先一步来杀了我，如果不想死，好好练武才是聪明的做法。只要活在世上，不想被人杀，就得先杀人。如果能足够强，像你一样，自然能横行无忌，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已经快三十岁的傅红雪看着眼前二八年华的少女，她还年轻，还没有经历世事摧残，她不明白，哪怕天下第一，也不可能事事如意，青春易逝，遗憾和隐痛都永远无法弥补。

    傅红雪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无奈地道，“好，你想学刀，我就教你。”

    水墨惊讶地睁大眼睛，迷惑地道，“真的吗？怎么突然就答应我了？”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挽起傅红雪没有握刀的那只手，嫣然笑道，“不管那些了，你答应了可不能再反悔！我会好好和你学的，要不要我改口叫你师父呀？”

    傅红雪挣了两下，甩开了她，“男女授受不亲，你既然都要叫我师父了，更不能再这样。”

    水墨撇了撇嘴，“切，师徒又怎么了，我喜欢你，我偏爱这样。”说罢又上来挽着他的一边胳膊，不依不饶地靠在他身上。

    傅红雪听得有些羞窘，什么也没说，只是又一次挣脱开了，大步朝外走去。

    “等等我呀，师父！”水墨笑着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