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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耶耶】(铁手,追命)寻书记(上)

    入冬来,叶临秋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三清山山高气冷,数日前下了大雪,雪后苦寒,实在不适合养病。叶哀禅到底松了口,答允叶临秋到汴京去。

    叶哀禅始终不认为汴京是个养伤的好地方,奈何他这小徒弟自打去年下山之后,就再也耐不住山顶寂寞,一颗心得往下跑。叶临秋抱着叶哀禅小腿又捶又掐,一会儿又爬起来给师父捏肩,死活要到汴京去。

    叶哀禅在心中叹气,这小徒弟聪明得很,就是不往练功上用。自在门三个大字刻在石上,出去进来也是个响亮的门派,上一辈有诸葛正我,元十三限这样的大人物,年轻一辈又有四大名捕,名声响亮,况且叶哀禅听说他那二师弟的徒弟打败了师父也去汴京寻个出路。而自己这小徒弟,去年跟着戚少商流亡,和黄金鳞打得有来有回。

    只是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完全怪小徒弟懒散。他这小徒弟自幼心脉受损,蛊毒加身,此次叶哀禅亲自去神侯府把人拎回来也是因为叶临秋的伤又发作了。赖神医想尽了法子才让叶临秋的病有所好转。

    叶哀禅不想放人。叶临秋讨不到茶,等他能在师父手里讨到茶,他也不用下山了。

    “您挖个坑,给徒儿埋了得了。”叶临秋如是说。

    话音刚落,脑瓜壳就挨了一下子。叶临秋撇撇嘴,卖乖道,“徒儿说错了,徒儿瞎说。”他给叶哀禅捏肩,眼珠子提溜转,“我还得给您老张罗百岁宴辰,再活个七八十年肯定没问题。”

    “再有个七八十年?为师都成老妖怪了。”叶哀禅吹胡子瞪眼说。

    “哪能啊!”叶临秋跳起来,“谁敢胡说,徒儿一定让他知道嘴怎么长的。”

    叶哀禅看着他闹腾,他是打心底里怜爱他这小徒弟。去就去吧,况且赖神医也说要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冬。隔日,叶哀禅便答允叶临秋去神侯府小住。

    那么,神侯府是一个适合静养的地方吗?

    答案是适合养,不适合静。叶临秋也不需要静,他有一颗八卦之心。上到宫廷大内,下到坊间茶馆,到处都有叶临秋的影子,叶临秋对秘辛的好奇连闻天机都要汗颜。

    “小师弟又有得故事听了。”追命取吞鱼集回来,在汴京城门一个酒摊碰见正在等小师弟的铁手。考虑都到了汴京跟前,再听铁手与小师弟约好的时辰马上到了,他也决定等上一等。

    两人要了一壶温酒,在路边的小酒摊等叶临秋。

    “还好小师弟不在京中。”铁手说。追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前几个月金凤细雨楼与六分半堂斗得火热,苏楼主带着人闯进破板街,后又合力对付迷天七圣,两帮拼斗闹得你死我活。小师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要是让他在京城,高低得三天两头出去打听。小师弟心直口快,真不一定惹出什么麻烦。追命也有些庆幸小师弟前些日子不在汴京了。

    “这不是消停下来了嘛。”追命说,“我可听赖神医说了,小师弟不能晚睡了。”

    这是追命一大苦恼事。他比小师弟大上十岁,没少被小小师弟拉着讲故事。睡前故事这个传统没有因为叶临秋年岁渐长而消失,反而随着他年岁大起来,变成了在神侯府师兄的嘴里探听武林奇事。追命不会讲故事,最头疼的就是叶临秋缠着他听故事,他都不能想象叶临秋在山上待了小半年,得有多好热闹。

    “要是真....”铁手话没说完,两人都听见一声响亮的“师兄”在身后响起。

    叶临秋换了新袄子,在寒风里搓着手,老远看见铁手追命两人,叫了一声,飞奔过去。追命反应快,将旁边的凳子踢飞出去。原是叶临秋身前有个冰地,追命一看他像是狗熊一样飞奔过来,就知道他这缺心眼的小师弟看不见,果真叶临秋踩了冰,脚下打滑,他这一凳子给叶临秋挡了一下,铁手赶紧去捞。

    叶临秋堪堪站定,呼出一口热气,听见追命说,“小师弟这轻功越来越好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叶临秋就来气。他的小腿磕在凳子好生疼,“追命师兄怎么不来接我?”

    “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我说你怎么不来抱我?”叶临秋不依不饶,直接向追命扑过去。

    追命这可不敢躲,被叶临秋扑个满怀。

    “你是不是不想抱我?”叶临秋咄咄逼人。

    追命立马说,“怎么可能?”叶临秋眯起眼睛,果然又听追命说,“我这是看小师弟又胖了。我可没有二师兄的手,抱不住你,还得被你....”

    追命的话没说完,叶临秋的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追命非得说出来,叶临秋和他拉扯,含糊的声音在叶临秋指缝传出来,“压...地...上...”

    “我可没胖。”叶临秋说,他窜起来,手搂着追命脖子,腿勾着追命的腿,几乎挂在了追命身上,“我看你就是不想接我,非要我摔地上。”

    “哈!青天大老爷,红口白牙就诬赖...”追命挣扎出来,话没说一半又被叶临秋捂上。

    两人打打闹闹,绕着小酒摊跑了一圈。铁手付了酒钱,因追命踢了人家凳子,尽管没有损坏,仍是多给了店家些钱财。此时叶临秋已经追着追命跑出小酒摊,他这轻功确实是长进了,追命让着他,他勉勉强强还能追上追命的屁股。

    “你让二哥说你胖没胖!”追命又窜回酒摊,正躲到铁手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把铁手夹在中间,好一阵叽叽喳喳。

    “我哪胖了!”叶临秋问,“我看你是以己度人,老远就看见你的小肚子上的rou了。”

    “小师弟眼神这么好,看没看见官道上有一只狗熊?”追命问。

    “官道上哪有狗熊?”

    “哪没有?”追命说,“你这么爱热闹,怎么没看见那只小熊还穿着杏色小袄嘞。”

    叶临秋恍然大悟,铁手轻声叹气。叶临秋踢向追命,追命轻轻一跳躲开。叶临秋不理追命了,转头向铁手撒娇,“铁手师兄。”

    铁手的手被他抓住,叶临秋握着铁手食指,他一向喜欢这样抓铁手的手,“追命师兄欺负我。”

    “怎么还告状?”追命喊道。

    “老三。”铁手无奈道。叶临秋有了撑腰,立马神气起来,在铁手旁边对追命做鬼脸。追命一早听说小师弟生病一事,今日见他不大精神才有意逗他,现在铁手叫停,他正好顺坡下驴,点到为止,故作抱怨道,“好嘛,二哥这么偏袒小师弟,你们俩加起来我可说不过。”

    “你说不过那是因为我们说的是事实,才不是因为我们是两个人。”叶临秋说。

    “什么事实?”追命好奇问。

    “当然是追命师兄的小肚子更明显了。”叶临秋问,“是不是京城又有好吃的了,才把追命师兄吃出了小肚子。”

    “就知道你惦记着吃东西。”铁手及时截住两人话头。这两人一见面就说个没完,再让他俩说起来,今天都别想进城了。

    “孔雀楼出了新菜。”铁手说,“小师弟一定喜欢。”

    “二师兄怎么只给小师弟定位置。”

    “少不了你的。”铁手这么说,追命才满意下来。

    “你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你去哪了?”叶临秋还记着上次追命腿伤刚好就离开的事,“今天追命师兄请客!”

    “小师弟放开了吃能把孔雀楼吃关门了。”追命说,“师兄那点月俸哪够你吃的。”

    这就是说自己吃得多。叶临秋又跟追命吵起来,“还不是师兄的钱都拿去买酒了!”

    “人生不得长少年,莫惜床头沽酒钱。”追命说,“懂不懂?”

    “哼!”叶临秋不好酒,还要得和追命对着说,故意拉着铁手说,“我赚钱了。我请师兄吃饭。”又强调道,“我们不要酒,只吃饭。”

    “就不给追命师兄要酒。”叶临秋赌气说。彼时他们已上路进城,叶临秋故意拉着铁手落后一截,像是跟铁手说悄悄话,声音却不压低,有意让追命听见。

    小师弟真是孩子心性,铁手微微错后他一个身位,好将他护在视线里。他来不及问叶临秋怎么赚钱了,追命已经听见了,折返回来,“好小子,你怎么这么小气?”

    “可不是我小气。”叶临秋学着追命逗他的话术,“我也就赚那么一点点钱。”他的手指捏在一起,比了一个超级小的手势,眼睛故意一眨,“你那么能喝酒,放开了喝能把孔雀楼喝关门了。”

    叶临秋叹气,“我那么点钱,哪请得起你?”

    这样,追命挤兑他的话就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追命自然不肯罢休,两人吵吵闹闹,铁手安静听着,就这么到了孔雀楼。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饭点,孔雀楼几近满员。铁手提前定了位置,只等着他们到了开吃。铁手不让他俩在吃饭时吵闹,叶临秋忙着吃rou,追命忙着喝酒,自然也闹不起来了。铁手还挺喜欢他俩闹腾的,小师弟总是生病,欢腾起来给人一种他已经摆脱了疾病的感觉,只是边吃边说容易胀气。小师弟还要在汴京住上一段时日,自然不差这一会儿。

    三人正吃着,忽有一群人提着鱼进店。这一行人三男一女,一人锦衣打扮,却生得黑脸魁梧,一人拿着把扇子,裹着头巾,书生打扮,另有一男无明显特点,一女娇俏可人。这一组合实在奇怪,叶临秋多瞅了两眼。

    铁手的手放在他腿上的手动了动,唤他回神,“小师弟心口还疼吗?”

    叶临秋意识到自己的注视太过直白,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最近好多啦。”

    他回神得快,本以为那一行人没得注意,没想到这一行人在门口说了些什么鱼什么的,那平平无奇的男人就走了过来。

    叶临秋紧张起来,他没少在汴京干混账事,只是今日追命还要带名单回神侯府,他不想中间生事,况且不过是多看了那人两眼,怎得这么怕看,还找上门来。

    铁手的手放在他后腰,示意他放松。饭点时孔雀楼人多,时有拼桌之事,这人打了个揖,借此搭讪。他说得客气,让人没有拒绝的道理,叶临秋知他一行四人,正要开口,这人却已落座攀谈起来。

    汴京人来人往,江湖人打个认识,见面必要问人姓名。叶临秋不知这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听追命回答,“我姓商。”

    “我姓夏。”

    两位师兄说完,叶临秋还没开口,那人已是惊奇,“竟有这样子巧法,要是多来一位姓周的,岂不是夏商周朝的国姓都齐全了?”

    铁手便回问,“未请教兄台高姓?”

    “我不敢讲,怕给你们吃了。”

    追命便说:“你姓高吗?”

    那人说:“不。”

    铁手也猜:“你姓范吧?”

    那人又说:“不。”

    “一定是姓蔡了。”追命说。

    叶临秋左看看右看看,直觉不妙。

    果然,铁手说:“既然都不是,又何必怕给我们吃了呢?”

    那人可得了机会,回道,“看你们着急成这个样子,我就告诉你们吧!我姓史呢!”

    这人好生促狭,叶临秋自己不受气,也不愿师兄们受气,一拍桌子就要发作。

    “小师弟要出去透透气吗?”铁手出声问。

    “倒叫你耍了。”追命也截过话头。

    叶临秋看出师兄们忍而不发的意思,心里憋了一口气,眼瞅着他们又做闲聊意思,干脆出门去。

    那一行四人中的另外三人早已出了店,正在街上张望。叶临秋瞧着方位,正像是铁手追命所在位置。他是不受气的,再瞧这三人张望的架势,直觉不是好人。

    好人岂因这一观望而这般作弄,再瞧这眼神,也不知道再打师兄们什么主意。

    莫不是为了那本《吞鱼集》?

    管他呢?叶临秋娇惯惯了,几番作用,干脆拔剑。他一贯练功偷懒,不说精,却也够糊弄人的。

    那书生倒快,一见他出剑,叫了那女子向两处散开,留下那黑牛一样的男人。这男子稍有武功,叶临秋尚在病中,只想教训不想伤人,一时留手,叫那人还能招架。但叶临秋有武器,他手中剑是下山时叶哀禅所赐,名为“花醉”,加之师门与结义大哥皆研剑法,十招之后便有碾压之势。

    那人也不强撑,一见招架不住,竟当街喊起“救命”。呼喊声极具穿透力,叶临秋怔愣一瞬,他是没见过这么直接且不要脸的。叶临秋第一反应便是去看铁手和追命的位置,不见师兄们出来抓他,又转向那黑汉子,“你怎得这么不要脸?”

    “这位少侠,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人说,“我又打不过你,还不能喊救命啦?”

    叶临秋提剑又起,尚未踏前一步,那人又喊,“救命。”

    这次声音更大,楼里食客皆探出头来。叶临秋又闯祸了,要是今日只有追命在,他断不会这么罢休,可惜铁手也在,他惯听铁手的话。一听铁二叫了声“小师弟”,便是收剑回鞘。

    奇怪的是,这三人四友一碰头,客套两轮,对面一连说了三个“无妨”,一溜烟的消失了。

    如此蹊跷,难免引起师兄弟三人的警觉。

    可是他们有什么好贪图的呢?

    三人一对视,似是想到了一处。追命一摸手中口袋,话没出口,另外两人皆已明了。

    铁手又一次无奈叹气。这原是个圈套,搭讪那人是个扒手,外面三人估计是吸引注意力的,至于这计划之中是否有对小师弟的算计尚不能确定。毕竟就算小师弟不出来打架,那三人也可以演出一出别的戏码。

    “哥哥。”叶临秋有些委屈,称呼就变了,他大了,只有情爱撒娇或者闯祸委屈时才下意识唤回之前的称呼,“我又闯祸了。”

    “你不出来他们也会有别的法子吸引我们注意力。”铁手见小师弟失落,便说道,“丢了就找回来。这不有行家在吗?”说罢,向叶临秋示意追命所在。

    叶临秋当然知道,他就是习惯撒娇。铁手哄他,他登时喜笑颜开,换了一副嘴脸,“还不是追命师兄连书都看不住。”

    “都让小偷偷到头上来喽。”叶临秋对追命做个鬼脸,又神气起来。

    “还不是你不听话。”追命说,语气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让你别胡闹,又闹起来。”

    追命惯是逗他,叶临秋才不放在心上,回怼道:“你看住了,我怎么闹也丢不了!”

    “你这武功,我不看一眼怎知你受没受欺负?”追命反驳道。

    “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怎么抓逃犯?”叶临秋心里一暖,嘴上可不让。

    追命向前一步,就要抓他这个小没良心的。这被抓住了,难免又要被夹住一顿揉,叶临秋赶紧躲到铁手身后,“师兄你看追命师兄。”

    两人绕着铁手追起来。眼瞅着又要闹起来,铁手深吸一口气,“师弟们,我们先把书找回来,好不好?”

    “好!”两个声音一起响起。追命先停了脚,两人绕着铁手转圈,他这一停,叶临秋一时不查,直接撞在了他背上。

    “哎呦。”

    “噗。”追命乐出声,“小师弟这轻功真是一绝。”

    叶临秋听的奚落,偏不生气,一拍大腿,“那可是。你可得小心了,我这就要在神侯府做捕快,把你的饭碗都抢了。”

    瞧这神气样子,两师兄都被他逗笑了。追命一抬手,示意他先走,“请吧,小名捕,给我们露一手。”

    “哼哼。”叶临秋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声音,一擦鼻头,“看吧。你丢的书还得师弟我给你找回来。”

    说罢就往那四人消失的方向走。

    走了两步,衣领忽被擒住。一回头,竟是追命。

    “这边。”追命指了指相反方向。

    他追踪术是一绝,叶临秋自然不疑。追命惯是逗他,他也不生气,当下原地转弯,跟在追命屁股后面走了。

    独是铁手拿他俩没办法,无奈叹气,走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