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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上)

    

小娘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上)



    刘公馆的老爷子死了,死在了新过门的七姨太床上。说是死于马上疯,赤条条的尸体凉了个精透,却还怒目圆睁,七窍流血,死不瞑目似的,胯下孽根形同枯槁,血糊糊地滩作一团烂泥,把翌日清早端着铜盆热水进来梳洗伺候的小丫鬟给吓丢了魂儿。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风流成刘严这样的,却还是北平城开天辟地头一遭。好端端的良辰美景洞房花烛夜,一霎时变作了阎罗殿前生死簿上的一勾错乱冤案。刘家下人嘴耳相接,舌挢难下,把本就离奇的事情描撰得越发玄乎。

    蜚短流长远比刀子杀人于无形,坊间众人尽管与这刘家七姨太素未谋面,却齐心协力无师自通地先用言语将她发落成了十恶不赦的婊子娼妇,比聊斋里专吸人精气的九尾狐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非得往身上绑了石头扔下去填井,方可平泄心头之愤。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公馆熙攘的门前路过一癞头和尚,披裟跣足,手持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神神叨叨地说什么这七姨太真身并非凡人,乃是神仙菩萨所化,以rou身色相及无边法力,度化世间yin人,尔若不信,大可将其活埋于棺椁中,随亡夫一同下葬,待头七一过,掘墓劈棺,若见一白骨髑髅,遍身之骨钩连交结为锁,色如黄金,正是黄金锁骨菩萨。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送?

    老爷子死得蹊跷,把平素只会争风吃醋的姨太太们吓得六神无主,个个哭哭啼啼花枝乱颤,没个能当主心骨的,只好去请佛堂里吃斋念佛的大夫人。手中的佛珠未卜先知,哭丧似的断了线,啪嗒啪嗒地往下滚着泪珠儿,王氏耷着眼皮,并不弯腰拾捡,口中诵经如常,舌齿相碰,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冤孽”。

    琼枝缀雪,银装素裹,冬日光景所余无多,风却依旧砭骨。灵堂里亦是白惨惨一片,灰蒙蒙的烟霭缭绕,香火味重得呛人,纸铸的铜钱纷纷扬扬,扑簌簌地落入烧红炭的铜盆中,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好似屋外的雪同样踅入了屋内。正中停放金丝楠木棺材,堂前设香案牌位,供三牲祭品,两壁各立有一尊赤金莲花灯座,千百盏长明灯于夜风中摇曳,火光悒恸。

    刘家祖上殷阔,说富埒陶白不为过,可创业易守成难,纵有家财万贯,也经不起一代代只知吃喝嫖赌的纨绔膏梁挥霍,待传到刘严手里的时候,家底早败得差不多了,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家仍是北平四大家族之一。自古官商不分家,刘严别的本事没有,趋炎附势最在行,一面笼络政府官要,一面贩运军火烟土,多年来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坐到了商会主席的位置,故而生前死后都门庭热闹,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送来的花篮与花牌挤满了空地,黄白相间,花团锦簇,真像搭了一出戏台子。

    刘严是个万花丛中过的多情种,内宅里出了名的莺燕环绕绿瘦红肥,女人多的地方纷争多,少不了争奇斗艳互生龃龉。可惜她们从前逢迎讨巧的男人死了,就算有再美的芙蓉面、柳叶眉,往后又将画给谁看?向来最爱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的女人们,难得洗去铅华,玲珑身段弱柳扶风,白净脸儿梨花带雨,香腮犹挂泪痕,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美态。

    唢呐声吹奏得凄凄惨惨,哭灵人带头哭得惊天恸地,几位姨太太平日拈酸吃醋,斗得你死我活,到了人前表现的关头,谁都不甘落后,一个赛一个地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嘴里嚎嚷着:“老爷呀,您好狠的心呐!您就这么走了,让我可怎么活啊?我倒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黄泉路上跟您做个伴!”说罢,作势要拿脑袋往棺木上撞,个个唱念做打声泪俱下,一等一的情真意切,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假戏真做了,当场疼得龇牙咧嘴,这下子眼泪倒流得真心实意了。

    阿虹跪在最末尾的蒲团上,垂眉敛目,逆来顺受惯了,任由来自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面上无喜无悲,浑如一尊了无生气的精致人偶。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深宅大院见不得光的秘辛永远最为人津津乐道,越是想要遮掩粉饰的,就越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原来传言并非空xue来风,刘家七姨太是个戏子。

    只是这长得……未免太过漂亮了些。

    寻常女子若生成这样,少不了被扣上红颜祸水的罪名,美而不祥,往往招致祸端。

    说来倒也可怜见,刚过门就成了寡妇,红事改作白事,眼角的胭脂尚未拭去,又匆忙套上了丧服。纵然狼狈至此,却还是叫人甫一眼就移不开目光。浑身缟素难掩艳质,长发垂肩,黑如漆润,越发衬得冰肌雪肤,活像一片被剔去仙骨的月亮。再凑近一瞧,更觉得面容戚动人,没了蓝绸巾的遮掩,额心的胎记一点红便显现出来,殷红妖冶,观之宛若天目。

    到底是戏子优伶出身,身子骨轻贱,再怎么端庄自持,总有一股子yin邪的妖气从躯壳里悄然钻出,勾得人神魂颠倒,只怕是天生的狐媚子。

    大抵世间寡妇之妙全在于此,看得见,摸不着,吃不到嘴里,反倒愈加抓心挠肝,让人想要在夜里剖开这锦绣皮囊,看看里头是否真的藏着一把艳骨。

    “什么辰光了?”六姨太蔻青以帕掩唇,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思忖着等下去找三姨太梅萍、四姨太毓珠搓麻将——二姨太锦云没得早,偷汉子让人抓了正着,五花大绑拖去后院填了井,五姨太秀莲是个胆小的,一听到老爷去世的消息就害了病,骇得下不了床,点检一番,也就眼前这个能抓上牌桌凑数了。她抬肘撞了撞仍跪在蒲团上的七姨太,乜眼哂道:“老爷子都没了,在这儿立牌坊给谁看呢?约好了夜里一道打麻将的,秀莲个不中用的来不了。三缺一,伤阴鸷!你就行行好,到我屋里去,咱们姊妹几个打两圈罢。”

    阿虹置若罔闻,整个人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魇住了,面上血色全无,白惨惨的纸扎人似的,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再怎么叫都毫无反应。

    “呔,婊子拿乔!跟老娘装什么?”蔻青见她冥顽不灵,兴致被败了不少,面露不虞地拂了袖,裹着貂裘袄子,曳着水蛇腰儿,一步一扭地出了门。

    长夜阒寂,灵堂只剩下她一人,阴风四起,吹得丧幡猎猎,如百鬼号哭。宽大衣袖下,苍白手指死死绞攥在一起,隐隐渗出些红,忽而脱力松开。

    一尊带血的观音像滚落在了膝边。

    商贾之人大多迷信,笃信神佛显灵,庇佑其家宅安宁,子孙昌茂,福寿绵延,为此请几尊开过光的佛菩萨像摆在家里,日夜烧香供奉,以彰诚心,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刘严的原配岳氏死后,续弦的王氏犹为虔信,整日吃斋念佛,与青灯古佛相伴,不肯踏出佛堂一步。但也有人说:她分明是做了亏心事,怕死后堕入阿鼻地狱,遭油锅烹、遭恶鬼分食哩!

    无论如何,偌大一座刘公馆,乌泱泱聚来了各路神佛,百十步一见壁龛,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如有灵犀的,阿虹垂眸与观音对视,只见它通体由白玉雕成,莹润剔透,不过婴孩臂膀大小,却纹刻得栩栩如生。白衣菩萨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面容柔慈,眉目含笑,美得悲天悯人,与普度众生的神祇并无二致,唯独姿态是罕有的放浪,薄衣轻透,胴体毕现,乳峰饱满,一尾灵蛇自莲xue中钻出,细长盘踞于腰间,环环勾绕,重重勒缚,蛇头倒竖于胸口,似在守护至宝,又似在环伺吞噬。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又yin邪的雕像,根本不似寻常之物,它的额心亦生有一线天目,与自己的胎记如出一辙。她与它对峙,却被某种超然的力量压制,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幻视之中,那条黑黢黢的蛇竟活了似的游弋下来,蛇身冰冷滑腻,以同样的姿势勒缠住她,自腰肢往上盘桓,越挣动就束缚越紧,硬密鳞片刺入体肤,针扎似的砭出密密麻麻的痛意。

    这种难以言喻的怪异之感,好比对镜自观,镜中景象遽然消失,滚滚妖气之中,倏忽腾起一则诡谲的预言——她于观音眼中窥见自己的命运。

    就在十几个时辰之前,洞房红烛泣血,秤杆挑开喜帕,合卺酒掷落在榻边,描金绣凤的嫁衣被撕扯得残破不堪,一只苍白漂亮的手颓然伸出帐外,摇摇晃晃的,想要虚空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直至触碰到桌边一隅冰凉之物,她像是被蛊住了,擎起那尊笑靥如花的观音像,用力砸向了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小娘在等谁?”冰凉的手指一寸寸摩挲着后颈的细腻皮rou,像在把玩精美的玉器。三小姐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无声无息的鬼魅一样,“都说人死后头三天,魂魄会回家探望,难不成小娘和我爹人鬼情未了,怕他黄泉路上寂寞,打算追随他一道去了?”

    不待阿虹回答,刘钰又自问自答一般,指尖玩味地勾起她的发梢,略为惋惜地叹道:“我只知小娘是菩萨相貌,却没想到小娘还有一副蛇蝎心肠。”

    “不、不是我……”阿虹霎时抟作了惊弓之鸟,栗栗危惧地伏在刘钰脚边,肩膀抖如筛糠,拼了命地摇头否认,“我没有要杀他!我只是把他砸晕了,他那时明明还有呼吸,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

    她平生不曾杀过人,光是情急之下那致人昏厥的一击,就已耗尽全部力气。待回过神来,她颤抖着将手指贴向刘严鼻间,分明探到了一线呼吸。她竭力平复自己的声音,谎称是失手打翻了花瓶,免得屋外守夜的丫鬟生疑。她本想趁夜逃走,却又实在放心不下侄女,当初之所以同意随刘严从上海来到北平,甚至甘愿委身当姨娘,就是为了能见上她一面。

    没想到刘严百无禁忌,竟连与妻姐通jian的荒唐事都做得出来。思来想去,她只好先将刘严双手捆在床头,免得她醒来后又行不轨,留待天明再做打算。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刘严的身体竟诡异地扭曲痉挛起来,仿佛凭空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攫住咽喉,眼球鼓突,十指并用抓挠皮rou,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她是恩将仇报的臭婊子,很快就目眦尽裂,七窍流血,倒地一动不动。当她再一次试探着将手指放在女人鼻下,却只摸到一片了无生气的冰凉。

    彼时她只顾惶恐,甚至疑心是观音像显灵,及至此刻,才终于思量出不对来。刘严做的是烟土勾当,自身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鸦片,刘公馆每隔几日总会升起一阵甜腻的香气,单是闻着已觉得身子骨飘飘然,像要忘却尘世烦恼,踏上极乐净土。

    “是你?”阿虹嗫嚅着唇,艰涩地说出她最不愿意相信的答案——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翻云覆雨的年轻女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尚在襁褓的稚嫩婴孩。

    “看来小娘还不算太笨。”刘钰赞许地睇了她一眼,“刘严这一个月来所吸食的芙蓉膏,都由她最信任的医生经手,我计算着日子,一点一点提高纯度,到了最后,只要那么小一块,就能让一个身体健壮的成年人当场死去,何况我爹那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当晚他进洞房之前,样子格外癫狂亢奋,估摸是受了周遭狐朋狗友的怂恿,又吸食了不少。”

    “我等不到我爹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以他的风流劲儿,将来还不知道要弄出几个孽种,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也算替我娘报了仇。”刘钰杏眼弯睐,笑意森然,鼻梁上亘着一道赭色的疤,衬得本就美艳的长相越发邪气,恍然是阴曹地府前来索命的鬼。

    “没想到让小娘做了替死鬼。可谁叫我爹死在了你的床上呢?要怪啊,就怪小娘生得太勾人。”刘钰轻佻地捏起阿虹的下颌,迫她仰头看向自己。月光清清泠泠的,映出一张泫然欲泣的脸,美得惊心动魄,美得惹人厌恶,手上力道不受控制地加大,细皮嫩rou很快洇出红痕,“两天后,就是我爹下葬的日子,大夫人和刘氏宗族的意思是,先把你押进祠堂,待丧仪cao办完再发落,到时候,恐怕神仙也救不了你。”

    “当然,刘家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刘钰煞有介事地卖了个关子,玩笑得令人胆战心惊,“鸩酒、白绫还是投井,小娘或许可以选一选?”

    岳虹垂着眼,只觉得一颗心坠入冰窟,一晃数年过去,至亲之人或生离,或死别,独留她在这世间孑然一身,彷徨飘荡如孤魂野鬼,前些日子,终于觅得一线消息,她跋山涉水,只为看一眼meimei的孩子、她的侄女,看她是否平安康健,顺利结婚生子。可叹造化弄人,她还没来得及与对方开口相认,就被对方率先一步,在阎罗爷的生死簿上打了勾。偏偏她生不出半点恨意,甚至觉得这样也好,权当偿还了亏欠。

    “不过见到小娘之后,我就改了主意。”刘钰骤然发难,用力揪扯着岳虹头发,不依不饶地把她按在自己胯下,意有所指地朝前顶了顶,“小娘生得貌美,我怎么舍得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岳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与同为女人却长了孽根的侄女枉顾人伦,背行苟且,还是在自己meimei的丈夫、她名义上的夫君的灵堂前,黑漆漆的灵柩尚停放在旁边,她身上仍穿着素白丧服,世间最大逆不道之事恐怕莫过于此了。她羞愤到无地自容,若母亲与meimei泉下有知,定会恼恨她不知廉耻,竟将自己的亲侄女引上歧途,来日她又有何脸面去见她们?

    岳虹僵在原地,近乎哀求地仰头看向刘钰:“我可是你小娘,我们不能这样……可不可以,换成别的?”

    “小娘同我谈条件之前,最好先想想自己有什么可以作为交换的。”刘钰冷冷一哂,却不催促,黑色长衫下鼓囊囊的一包,耀武扬威地蹭着她的下巴,动作狎昵又情色,“在这刘公馆里,觊觎你、想你死的人可太多了,我才是你唯一能抓住的护身符。”

    “小娘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半生恪守的伦理纲常寸寸崩坏,那种再熟悉不过的颓然无力再一次侵袭了她。事与愿违,她好像永远都在失去,最想要留住的偏偏最难留住,一切妄念皆如指间流沙,再怎么用力攥握,仍是两手空空,后来终于到了除了尊严再无可失的地步。现下竟要连仅有的尊严都彻底摈弃,岳虹认命般闭上眼,驯顺地跪在刘钰胯间,用嘴衔住那根深红狰狞的阳具,唇珠小心翼翼地摹着茎身虬错的青筋,终是艰难地张了口。

    “小娘就打算这么敷衍我?”报复得逞后的快感并没有让心中装填多少高兴,见岳虹只会浅尝辄止地含着guitou,她不耐烦地扣住岳虹下颌,指骨发力,迫使她将嘴张开,腰胯猛地一挺,驴鞭似的粗硕阳物捅进去了大半,抵住喉头软rou肆意挞伐,俨然把她的嘴当成腿间的yinxue来泄欲,怎么舒爽怎么来。深喉的滋味并不好受,岳虹被噎得泪水涟涟,嗓尖发哑,手指求饶似的攀上长衫下摆,攥出深深浅浅的涟漪。

    “唔……”喉头泣出几声可怜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