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把酒问罪前尘忘 对镜鉴胆扁舟停

    施清辉虽然在山里过着隐居生活，但对当下时兴的玩意儿也不是一窍不通。他知道再过几天就是情人节，便在游玩时买了套文创茶具赠给孙子孙婿，作为小小的节日贺礼。

    施神释不爱喝茶，说是李昙道平时会喝茶才帮他泡茶一起喝的，若想送礼就送茶叶或者茶杯即可，所以施清辉主要还是送给孙子的心上人，作个见面礼。

    在中餐厅的大包间，仅三人围坐着圆桌，座位空出好些，菜也还没上多少，空落落的，施清辉就让他俩把这个礼物拆了摆出来看看，也显得不那么冷清。

    做医生的手要稳心要静，但此时不是工作状态，自然没那么多考量，加上李昙道得知要见施神释的爷爷之后，被搂着哄着还紧张得一宿没睡，精神涣散，拆茶盏倒是无事发生，反而是施神释拆到大的茶壶递给他看，他手一滑，当场就把东西碎一地。

    越是在意就越容易出错，就像墨菲定律所说，凡是可能会出错的事，就算可能性趋近为零，最终也会出错。李昙道总算理解施神释第一次见自己父母的心情，即便强调过千万次他们能接受，直至面对面，再强大的内心也是一败涂地。

    尤其是，施神释的爷爷看上去仙风道骨，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让人心生畏惧，不敢高声语。

    然而施清辉看着冻在原地的李昙道，心里却在连连怒骂自己缓和气氛的提议，他即刻点头大笑道：“碎了好，碎了妙，碎碎平安嘛，这是老天爷在给你们贺喜呢，说明我的两个宝贝孙是有大福之人。”

    “爷爷说得对，我这就把福气收好。”

    被爽快的笑声惊醒，李昙道勉强赔笑着蹲下去捡碎片，施神释急忙过去抓他的手，抢先一步拾起。

    “我来，你别碰。”

    他见李昙道整个人都傻掉，边把残块捡到盒子里边安慰。

    “没关系，碎了就碎了，只是个小见面礼而已，您说是吧爷爷？”施神释提高音量，扭头对施清辉挤眉弄眼，“他一晚上没睡觉，您看您这突然来一趟把他给吓得。”

    “我怎么了？只是随便聚聚吃个饭，想见见我的乖孙婿嘛。”

    施清辉会错了意，以为是让他把收藏的那瓶酒拿出来送，便弯腰打开放在脚边的手提袋。

    “昙道啊，别拘束，我不是老古董，你看，我也喝你们年轻人爱喝的洋酒。”

    他拿出一瓶淡绿色标签的酒，放在玻璃转盘上旋过去。

    “这是我一个老朋友给我寄的威士忌，香得不行，只剩这最后一瓶了，我特地拿来给你们尝尝。”

    施神释心说这什么默契，让他多安抚几句，又不是让他找酒友。他用餐巾纸蘸了茶水，仔细地包住地上剩余的残渣，不满地嚷嚷：“还威士忌呢，清酒都不行，我们俩注重养生，酒量一个比一个烂，您想喝就自己……”

    “爷爷，您陪我喝一口吧。”李昙道打断他，已麻利地倒上两杯，端着杯子走到施清辉跟前，“以酒代茶，也向您赔个不是。”

    施神释把湿纸扔到垃圾桶，快步走去夺李昙道手里的酒：“你老师说了不让你碰酒，不许喝！”

    “今天高兴，为爷爷破一次例不碍事。”李昙道死死抓着酒杯不放，还硬生生挪过去与施清辉碰了碰杯，“来，爷爷，我敬您一杯，谢谢您让我陪着施神释。”

    施清辉站起来向李昙道鞠一躬：“唉，这么些年，终于有人陪我喝酒了，老朽在此谢过小友。”

    这爷俩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尽兴，施神释苦着脸坐在旁边倒成了局外人。眼看李昙道没喝几杯就已面红耳赤，他不得不终止饭局，劝着哄着带人回家。

    施神释坐在床沿叹气，李昙道痛苦的表情让他更责备自己没有狠心拦酒。他揉开对方紧蹙的眉心，再用无意间看过的解酒法子去揉他的肚子：“难受吗？想不想吐？我给你拿盆子过来。”

    “别走。”李昙道骤然拉住他的手，睁开眼看着他，“施神释，我不去美国……你不要怕，我守着你，一辈子在你身边。”

    之前和他随口提过这事，说是本来要去，这边还有研究项目就放弃了，结果是因为他？

    施神释内疚更深，面上却不表露，笑着逗他：“不去美国，那去不去英国法国啊？”

    “我都不去！”李昙道猛地摇头，摇得晕晕乎乎又往他身边蹭，“施神释，老公，可不可以亲亲我？我好难受。”

    意识不清，人也变黏糊，明知喝了酒会难受还要逞强，真拿他没办法。施神释俯身下去，吻了吻他的额头：“哪里难受？”

    李昙道郁闷地撇撇嘴：“心里难受……爷爷送的东西碎了，我们会不会分开？要是你离开我，我会……”

    “会什么？”施神释见他咬唇想言不敢言，轻轻用手把他的唇瓣从牙齿下解放出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你放宽心。”

    “放屁，你以前也这么说，还是走了，我醒，你就不在了。”李昙道愤恨地掰他指头，掰得他“嘶嘶”吸着凉气，“天打雷劈算个屁……不准扔下我，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去死。”

    这家伙又在说晦气话了，清醒的时候不能说，索性趁醉酒说，想让他别怪罪？以前……唉，这脑子，他说的是哪次闹别扭的时候？高中毕业？怎么还天打雷劈了？两个男人搞同性恋又不是杀人放火，罪不至此吧？

    施神释心说大概是太黏他，当时分手分得蹊跷，还是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以为这人理性，不会太伤心，没想到竟如此深刻地铭记于心。看着李昙道痛心的样子，他生出不少悔意，手指断掉也无所谓，他朝对方掰得起劲的手吻了过去。

    “我怎么舍得呢？李昙道，我爱你，非常爱你，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还想跟你在一起，你明白吗？”

    李昙道在温柔的亲吻之下渐渐平息，不再胡闹，而像蒙受了极大冤屈似的，静望着他潸然泪下，攥着他的手，小声地嘟嘟囔囔：“嗯，下辈子还做凡人，早点找到我，同生共死，说好的，你可不能再骗我。”

    确实是喝糊涂了，什么凡人不凡人的，难不成上辈子还是什么神仙吗？再说了，几辈子这种事本来也是人想象中的东西，偶尔拿来哄哄人是挺好用的，要是当真就成笑话了。人就这一辈子，寄希望于往生来世，还不如过好现在的每分每秒。

    施神释用另一只手拭去他的眼泪，没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好，我肯定先找到你，好好睡吧，别哭了好不好？你哭得我也想哭，再哭我就真走了。”

    这下可好，李昙道把他两只手都攥得死死的，还直往他怀里钻：“我不哭，我现在就睡，你抱我，不许走。”

    又要人抱又把人手束缚着，施神释别无他法，只得躺在他旁边。一躺下，那人的腿就搭上他的身体，膝盖压着他的性器，落在双腿间。

    要把李昙道这副失态的缠人模样拍下来，看了怕是要羞得躲起来不见他。不过……还真是挺让人怜爱的，又让人想起云儿。

    他儿时养的猫咪叫云儿，李昙道名字里也有个云字，他们缘分匪浅，或许从那时开始就已注定。好像还有个什么叫云首的？大概是给爷爷家的植物起的名字，都与云有关，这也云那也云，所以最后才攒成了密布的云彩——昙。

    施神释无可奈何地笑了，再无可奈何地勃起，待李昙道完全沉睡，便谨慎起身去卫生间自行解决。

    连此事都不用再亲力亲为的尹红情，如今是甩手掌柜，事务都交给手下能人打理，只是不时会来个线上的突击检查。她住进贺韵山的家里，每日不是练倒立撑，就是画几笔新构思的成人漫画，待贺韵山回家为她“服务”，过得清闲而怡然。

    人一旦躺下，再想起来就困难了。尹红情做下面那个做得舒舒服服，贺韵山床技被她调教得越来越精湛，她也就安心享受教学成果。捅男人屁股的瘾犯了，贺韵山也甘愿为她受着，不过每每完事又会把她按下一顿猛干，算是打成平手。

    只有一点，尹红情还是不太习惯——贺韵山家里没有全身镜，她原创角色的某些姿势要用人体参考，不能光靠想。

    纵然贺韵山在性事上畅通无阻，但仍旧对镜面有恐惧，若把这关过了，既功德圆满，又能帮助创作，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于是尹红情网购了一个大的落地镜摆在卧室，先斩后奏，等人回家后再陪她战胜这最后一个难题。

    “如果还是没办法接受，穿着衣服可以吗？”

    险些被镜子吓得魂飞魄散的贺韵山，给尹红情买的情人节礼物也扔在地上，蹿上床闭着眼睛缩成一团：“我可以不睁眼吗？”

    当然可以，但为了彻底根治，可以也不行了。

    “最好还是睁开，你就帮帮我吧。”尹红情拿出准备好的白纱裙，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三五两下就扒去她的衣物，“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帮你穿上好不好？”

    贺韵山倒也不反抗，用皮肤的触觉感受裙子的构造。腰部竖起几根硬线，是有鱼骨支撑的，胸前和腿部微痒的是提花蕾丝，按照在胸部的覆盖面积，应是半杯的抹胸款式，还有可拆卸的臂套，是一条前短后长的纱裙。

    这是……婚纱？

    “韵山，起来，坐在我腿上，把腿分开。”

    面对镜子，身后的重叠长纱作为坐垫，在尹红情的腿和贺韵山的胯下铺开。画画的人一只手边看边在旁边的画架上速写，另一只隔着私人模特的内裤，撩拨着她的情欲。

    贺韵山很快叫了出来。

    “没事的，宝贝。”尹红情靠在她颈边，低声指挥着，“手放到背后，伸下来摸我，偏头，对着你的右边，再向上抬一点。”

    镜中人此刻像是被死神缚住双手，与之痛爱的新娘，长发如瀑布倾泻，纯黑打破了洁白的静美，有了流血的质感。如同爱伦坡笔下死而复生的亡妻丽姬娅，有极其强大的意志，濒死亦决不妥协，从而鬼魅神秘地披着裹尸布再次苏醒，美得惊悚，却生机勃勃。

    离完美越近，尹红情越为之震颤，抖乱线条，情不自禁地咬上她的脖颈。

    “韵山，你的颈部线条美极了，怎么能不看呢？真可惜啊。”贺韵山感到对方仿佛啃噬着她灵魂的话语已变成一种狂热的哀求，“韵山，看看吧，你太美了……睁开眼看看吧，我求你。”

    在这令人窒息的蛊惑下，她终于睁开眼睛，但她只望着镜中的画家。

    “尹红情，”贺韵山轻唤她一声，神情忽然落得格外凄凉，“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为什么？”

    让人穿婚纱，还给人画像，说是为了艺术创作，其实是留个念想吧？直觉已经告诉她了，上一个恋人走前也是这种状态。

    可为什么，她并不意外，也不愿过多挽留？难道这才是爱？简直颠覆她之前对爱的观念。

    她不能理解自己因何而变，只能自嘲地笑道：“如果要走，能不能陪我去音乐节之后再走？”

    尹红情放下铅笔，抚上她的腰：“你希望我走吗？”

    “我不希望，我想让你一直陪着我，我想和你结婚，我只想和你zuoai。”贺韵山从她身上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但你不想，对吗？”

    尹红情避开她的视线，盯着那幅画残了的半成品道：“你感谢我吗？”

    对方没有回答。

    尹红情触摸着画里的脸庞，接着说：“人生还很长，为什么不多体验一下呢？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厌倦我？”

    “我们会结婚的，韵山，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突然有这种感觉。”她抹了一手的铅黑色，画面也变得模糊不清，“你就当这是婚前的放纵吧，注意保重身体。”

    “你要让我去找别人？”贺韵山终于愤怒地开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如果我说喜欢，你会把我绑起来不让我走吗？”

    她不会的。

    谁都没有资格这么做，也不会突破爱的原则，所以她始终漂泊。

    但是这次她猜错了。

    “我会。”

    贺韵山说做就做，拆出她为尹红情买的沉香手串，束着这人双手绕了几圈，再背对着她焦躁地踱步。

    “尹红情，你脑子有什么毛病，喜欢被人绿是不是？还真的是个被虐狂啊？”

    从镜子里看，她急起来倒不会脸颊绯红，仍然面色如常，只是语速快得要冒火星子。

    “不zuoai无所谓，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每天能看到你就好。老天自有安排，遇见你是时机刚好，你不要再害怕了，厌倦就厌倦吧，到那时就分开，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胡搅蛮缠，感情淡了自己就会离开……”

    “那我们结婚吧。”

    尹红情戴着定制的“手铐”站起来，缓步走到呆呆定住的人面前。

    “如果你反悔，我们再离婚，虽然可能会有点麻烦。”

    “不逃避的结果，我想试试看。贺韵山，你愿意陪我赌一把吗？”

    等不及回应，她勾着贺韵山的手，闭上双眼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