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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纳科家三公子辩称没有税务问题(爆)”

    “今秋最流行的枫叶妆(新)”

    “随手拍晒出你的假日小猫咪(新)”

    “官员辟谣善大图书馆‘白日宣yin’事件(爆)”

    弗栗多点进最后一个热搜,纯粹吸引眼球的标题党,先说到善大图书馆最后一排古生物学书架午间总传出异声,闻之让人脸红心跳,又欲盖弥彰描述了许多引人遐想的擦边画面。口口相传,最后以至于影响学校声誉云云。遂责令专人成立调查小组蹲守走访,才知不是白日宣yin,乃是几个清洁工在此打牌休息时发出怪声。

    环境化工博士皱眉,后悔不该在这种无营养的信息上浪费时间。他刚从南非来善见一个月,在天域大学资源材料化工实验室谋得一个研究员职位,同时还要开《矿物材料学》选修课,着实忙碌,竟比在南非矿场更无闲暇。他询问少时好友、现已经留居善见取得身份的昆沙门,有什么快速了解社会新闻的渠道,昆沙门看外星人一样手把手教他下了微博。“和twitter一个用法。”弗栗多用了几天,得出结论,这可比twitter生猛多了。

    有雨点落在手机屏幕上,他原定今天下午去所里报道,但想着初来乍到,要熟悉下校园,特意早上就出了门。结果还没到中午就落了雨。

    在雨里他想起金伯利,干旱的,灯火通明的金伯利,矿山常年不歇的镁光灯能把石头生生晒成粉末,不像开普敦的郁郁葱葱,繁华现代,金伯利需要的只是轰鸣,它是维系这个国家经济的引擎。他知道那些举世闻名、身价高企的透明石头,在苏富比价格被抬成天文数字,在红泥和峭壁里是被怎样的手脚挖出来。德拉米妮,15岁的姑娘头发剪得贴着头皮,背着最小的弟弟。她的小指短了一截,在挖掘机后面拿着铲子刨得飞快,那绝对不是让人感官愉悦的手脚,也绝对不是让人舒适的劳动。

    弗栗多抬起脸,雨丝落在他脸上,水在他鼻翼下面的凹处聚集,然后顺着嘴角流下来,这是非洲找不到的湿润,也是东方神奇温润、代表富饶的恩赐。不过当雨势渐渐变大就有些麻烦,他没有带雨具,并不想变成一只落汤鸡去见自己的新同事们。好在不远处有个cafeteria,他决定先去避一避雨。

    正值上午的大休息课间,小餐厅里很多人。位置不多,大部分人都是单肩背着双肩包买快餐的学生准备带走。他绕过一队在柜台前吵吵嚷嚷点单的人,企图寻觅一个能坐下来喝杯咖啡的位置。人坐得挺满,只有离柜台最远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虽然已经坐了一个人,但看起来还有空位。弗栗多走过去,询问:“请问这儿有人吗?”那人忙着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摇了摇头。

    “那我可以坐吗?”依旧没有抬头,只是金色的发丝颠了颠,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对他的块头来说,这角落的座位很窄,弗栗多躬身把湿掉的风衣脱下来,侧着身坐进去。那人面前是本摊开的笔记本,白页的,没有任何装饰。上面画了一些图形和文字,文字像打结的绳子,不是颗粒分明的善见语。再盯着看就不礼貌了,他认为那大概是法语或者英语写的某种思维导图。

    一块白色手帕递进视野,葱白的手指捏着手帕边,指甲尖缀一点金,看上去纤弱无骨,给人一种能轻易掌控的感觉。弗栗多抬头,看到了一双毕生难忘的绿眼睛,桌子对面的人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您头发在滴水。”

    “谢谢。”弗栗多接过来,帕子是新鲜的,有银色的暗纹。衬他白瓷一样的皮肤,也衬他绿得惊人的眼睛。弗栗多低头沾头发上的雨水,手帕上一股淡淡的水生植物幽香——自己这种糙汉,用这样的帕子未免太“牛嚼牡丹”了。

    “在善见得经常带雨伞。”

    “啊?”弗栗多抬头,确定对面那人是在同自己说话。

    “现在雨季到了。”那人又冲他笑一下,如同风在水面轻轻一点。涟漪在心头泛开来。弗栗多一边埋头用力地去看咖啡单子,一边回忆他的样貌。一个2秒前刚看过脸的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对面的人,按理说用不着“回忆”这种沉重的字眼,但弗栗多只敢在心里做福尔摩斯——他大概有点欧洲血统,否则不会有这么白的皮肤;眼睛,像净度极高的祖母绿宝石,暗示他可能来自善见某个古老家族;他还有一张在常年湿润的气候被水滋养出来的嘴唇,宛如东方写意画里氤氲的水迹……弗栗多觉得口更干了,点咖啡成了十万火急的头等大事。

    最后他点了爱尔兰咖啡。端上来的时候那人挪了挪自己的东西,给他腾位置。只要有酒,他就能原谅豆子的平庸,这样的快餐店,他不指望有好豆子。

    “下午没课吗?”咖啡端上来,他的“桌伴”瞟了一眼。

    “啊,没……”弗栗多含含糊糊回答,意识到他被发现喝爱尔兰咖啡,赶忙解释:“不知道他们的豆子如何,用基酒来遮遮。”

    “农学院从埃塞俄比亚引进的豆子,”“桌伴”碰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海拔1500米的希达莫,埃俄的豆子或许有点酸,但这一款后味有玫瑰的香气。农学院正在试图改良。”

    “我不知道善见也能种咖啡。”

    “善见在coffee belt上。”

    弗栗多回想世界地图,确实如此: “在coffee belt上,但善见却不是著名咖啡豆产区。”

    “曾带来巨大利润的经济经济作物,它的著名产区,或许和地理位置有关,但从来不是地理位置决定的。”

    “愿闻其详。”

    “?”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施施然抬起来看他。

    “愿闻其详,您这个说法,让人很感兴趣。”弗栗多腾开他们之前的一小片桌子,仿佛擦干净一了小块即兴的黑板。他用食指蘸了杯子里的柠檬水,在“黑板”上画起简易的南北回归线之间的世界地图。

    末了,请。他做了个无声的手势。

    对方似乎对他这突然的举动十分好奇,捂着腮帮子笑看。这人笑起来的时候似笑非笑,眼睛也若有若无地含情,眼睫毛生得密,往下一遮,碧色反倒春水样溢出来些。

    “那可能要说一会的。”

    “我有时间。”

    那人从金发上取下一枚玳瑁发卡,像笔一样蘸了蘸自己杯子的剩下的咖啡,在弗栗多画的地图上圈出埃俄:“殖民帝国的建立,都是以成瘾性商品贸易为基础的。成瘾性食物,咖啡、烟草、茶叶,糖,现在依旧是国家税收的主要来源之一,我不单指善见……”

    他的刘海很长,取下发卡后水似的淌下来,露出很明净的额头。声音也像水,一长串的地名和经济学术语在河里沉浮,十分顺畅。弗栗多渐渐地不再被这人出众的外表所分心,转而迷上了他讲述的节奏。“为什么埃塞俄比亚反而神奇地成为非洲抵抗殖民主义的防波堤?是因为他们在自己内部早就开始了殖民主义,一个种族针对另个一个种族,媒介就是咖啡豆……”水渍和咖啡渍在潮湿的空气里干得慢,在桌面上纵横,留下晶亮轨迹,液体析出的咖啡粉末宛如缩小版的尸体,是地中海和北大西洋上野蛮生长的近代贸易。顺着那根玳瑁色的发卡,他们走过500年,穿越四个大洲,从埃俄的无意咀嚼了咖啡豆的牧羊人到最早的罗伊德保险公司,商品和资本的互相驯化,地缘经济和世界贸易的逐渐成型,他们走过了半部波澜壮阔的近代史。

    弗栗多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他知道此时让昆沙门看到准会揶揄他春风拂面。他顺着地图指引跳下堡坎,那里有一条捷径小道。化工博士扯开衣领去迎那些冷风,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不正常。不正常,自己对自己的评语几乎吓他一跳,但他立刻又想起那人泛着光的皮肤,桌子上画出的连成一片的近代贸易地图。在他说要拍个照留念前,那人却扯过纸巾擦干净了“没有必要,不严谨,只是一个片面的历史角度。”cafeteria的爱尔兰咖啡里的威士忌显然加得有点多,他感觉到醉。果然不应该喝酒,他忘了问那位“咖啡美人”的名字,他大概是经济系的某位老师或者教授吧。

    不急这一时,弗栗多想,他有时间,可以从长计议。

    在弗栗多推开办公室门,撞见那双绿眼睛之前,他确实调整比较淡定了。

    开门那一瞬的状态,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说不清楚。不过多年后他在阿修罗和帝释天的结婚典礼录像上看到过,阿修罗也那这样笔直站着,有些压抑的欣喜若狂,又有些难以置信的恍惚——仿佛被命运之神同时眷顾又欺负——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被人硬塞了一张亿元彩票。它货真价实可摇摇欲坠,于是你屏住呼吸,害怕惊动了这飞来的好运,表现出来的就是自欺欺人的僵硬,和不知所措。

    见他不吭声,同办公室迎接他的研究员只好主动,走过来伸出手:“弗栗多师兄,久仰。欢迎您加入资源材料化工实验室,我是研究员,无机材料学博士,帝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