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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众目睽睽下,他大吼一声砸了个杯子。” 忉利天左手撑着脸盯着电脑屏幕上这行字,右手食指笃笃地敲着桌面。敲第5下的时候,文字消失了。snapchat,阅后即焚的赛博幽灵。 “塞班的股权呢?” “还没放” “再push他一把,现在可以把消息放出去了”忉利天手还留在键盘上,他低头,这是个好时机吗?应该是吧?年底了,转移资产的实锤丢出去,胶着的调查必会势如破竹。国家机器铁拳之下,赫耳墨斯要么认罪伏法,要么,狗急跳墙。 “他在满世界找你” “他找不到的” 文字按序一行行消失了,他盯着空白的电脑屏幕,阿特洛波斯在犹豫?她在犹豫什么? “其实你没有离开善见城吧” 他看着这行字,没有动。 “我担心你的安全” 忉利天很久不回话,她有点后悔把这句肺腑之言丢了出去。好在5秒后它就不曾存在,真心和谎言一样,都不会留下痕迹。窗外小雨绵绵,冬日的yin雨是下降的魔咒,带来语焉不详的困倦。博纳科家女公子在困倦中盯着情人泪眼一样朦胧的雨丝,不可遏制地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的忉利天——海藻一样的黑发,宝石般的绿眼,或许全天下的美人都美得类似,有一瞬间,她觉得他好像普莉西娅。 “谢谢”普莉西娅,不,忉利天终于有了反应。 “消息就位,他会有cao作的。拿到股权后,我们联系”电脑那边的人一瞬间又变回AI,冷静,强大,神机妙算,没有情感。 “好,注意安全”她还是忍不住做了多余的提醒。 倒计时的屏幕又空白一片了。 “圣诞快乐” 一句简短的祝福突然跳了出来。 圣诞快乐。 忉利天站起来,伸个懒腰舒展了下身体。书房玻璃窗外的圣诞树在雨中笼罩着一层纱衣,可别再下雨了,他在心里念叨,像个庆典前的小孩子那样认真地祈祷起来。 门口咔哒一响,钥匙转动,弗栗多回来了,他合上电脑,趿拉着鞋子跑出来。公寓主人蹲在玄关,给鸠占鹊巢的猫咪铲屎。“别闻了,船长,都是你拉的。”弗栗多摸摸凑上来监工的猫猫头,又挠挠它的下巴。看见忉利天站在前面袖手旁观,他皱眉不满:“你怎么又起来了,就不能好好躺着休息吗?”忉利天退烧后,喉咙肿得一度失声,咳嗽到现在还没停,并且每到晚上有加重的趋势。弗栗多为此忧心忡忡,但要求一个只是咳嗽的人整天卧床休息也未免太小题大做。“我今天没怎么咳了。”他站在原地辩解道。 弗栗多洗了手走过来,那架势像个要上岗的外科医生,他把自己额头抵上忉利天的,“病人”闭上眼睛环住他的脖子,任他滥用职权地揽紧自己的腰。圣人都会在这幅予取予求的样子前败下阵来,药和病气的苦涩早就褪去,忉利天的嘴唇和他最初想象中的一样柔软,他口腔里蒸腾着发酵过的醉意,像含着善见所有不可名状的甜蜜香料,苹果白兰地、或者茉莉蜜茶,都让人微醺。弗栗多稍一用力把因病消瘦的人托了起来,打算把他老老实实放到床上去。才走几步就发现裤脚被拽住了,俩人低头一看,正是船长抱着腿。 “它当我又要把你怎么样呢。”弗栗多哑然失笑。 “那你是要把我怎么样吗?”忉利天把脸贴在他肩膀上,一副很软弱的样子。 “做一次你病一次,”浅浅的呼吸在耳边撩拨,弗栗多苦笑,“我哪敢啊。”虽说两次都不是他的责任,严格说来,第一次还是自己被强上,但他真的无法忍受这人在他身边受伤或生病,更广泛一点,受苦。 他把忉利天放下来,后者俯身去抱在他们脚边转来转去的猫咪,他从忉利天畅得过分开的领口看见他柔腻的肩膀,窗外的圣诞树发出了摇铃般的窸窸窣窣,温度在悄无声息地下降,为什么要在节日来临的时候,还要想起“受苦”呢? “忉利天。”弗栗多酝酿了很久,终于大胆开口发出一个邀请,“这个周末,你能,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能和我一起去买点圣诞装饰吗?”忉利天抬头看他,他慌忙找补,“我没怎么弄过,所以不太懂该买什么。” 天魔族没有过圣诞的传统,何况龙巢城那种苦寒的边境小城。但节日大概都是一样的,记忆里的新夹袄,里面穿着肚子和手肘部分加厚的毛衣,最外一件蓬松假毛领的棉服把他裹成个球。弗栗多!弗栗多!背着冰鞋的男孩们一串小土豆似的从他身边滚过。围巾和帽子把他捂得严严实实,他只能勉强转动两只眼睛追看他们。龙坠河冻上了!去滑冰啊。他把手里的雪橇缰绳举给他们看,我要去和mama买东西。他喜欢滑冰,但他更爱热气腾腾的市场。花花绿绿的棚子连绵得如同迷宫,虽然人们都穿黑、深蓝,棕色这些深色的服饰,但在记忆里,一切都是鲜明的。橘色的灯球,染黄了大人们口里哈出的白气;混着rou桂和豆蔻香气的热甜酒;红艳艳的辣肠,放在白盐似的雪堆里保鲜;金红的大铜盆里咕嘟咕嘟煮着疙瘩汤;扭成龙和其他动物形状的面果子,会用绛红的莓果点上神气的眼睛;rou串挂在吐着橙色火舌的转炉边,烤得滋滋冒油,上面一个rou块就有拳头大……有时候mama会买一串给他,作为帮忙拖雪橇的奖励。他会眼巴巴去挑rou最大最多的那一串,盯着摊主用刷子刷辣椒油,上上下下都要刷到…… 还有呢? 坐在桌对面的忉利天听得入了迷,连他怀里抱着的船长都安静了。迎着灯光,他的瞳孔缩小、瞳色变浅,好似一只好奇的猫咪。 “还有龙神复生节当天,”被他这么认真听,弗栗多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人家什么没见过,这都是些穷乡僻壤的迷信小把戏,“会有龙神升天游行,小孩子那天会被允许喝一点甜酒,大人们会蘸白酒在小孩额头画一个符号,据说会保佑孩子强壮健康。” “从统计数据看,你们天魔族不论男女,平均身高确实比其他种族都高,寿命也长。不过这多半是基因和饮食习惯的加持,”忉利天反倒对小事好奇起来,“那个护身符,你还记得怎么画吗?” “大概……这样?”弗栗多用手沾了点水,循着记忆在桌面上画起来。 忉利天站他身旁煞有介事地研究。 “好奇怪,你说到龙神,我还以为会是个龙的样子。你不觉得,它像个莲花吗?” 弗栗多重新审视一番,不由笑起来:“你一说还真像,莲花是善见的市花,可能冥冥之中早就注定我和善见有缘。” 忉利天低头沉吟,没接腔。 莫名的尴尬一直延续到快睡的时候,因为这一场离题万里的交谈,忉利天还没有回复他去还是不去——是刚刚聊得上头忘了,还是刻意避而不答?远远浴室里洗漱的声音,洁白柔软的水蒸气从门缝溜出来,充盈了整间公寓,薄雾般的潮湿里一股水生植物清脆的香味儿,他贪婪地嗅着,盘算着合不合适再发出新的邀约。这种包装在假意求助下的约会请求,自尊心不允许他再说一次。 “我想去的,和你一起去,一起准备过节的东西。” 在他侧躺上床的时候,忉利天突然翻过来,揽住他脖子看着他眼睛认真地说。小夜灯橙色的光在浓密的眼睫上缓缓融开,金水一样坠入碧色的瞳孔,就像阳光下浮满碎冰的龙坠河。他心里一轻,低头,在落日和融金上敲下一吻。 “谢谢。” 他对着龙巢的晚风和颤鸣轻声说。 接下来2天弗栗多心情超好,日子十分——完美。炉子烧得有声有色,课堂上妙语连珠,连破车都骑得风驰电掣。老友昆沙门,虽然揶揄他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让人有点恶心,还是没问原因就把车借了他。周五他开车回去的时候高兴得宛如梦游,方向盘轴承和轮胎,起承转合,丝滑得像牛奶上漂过的果冻。太阳悬在小巷尽头,道路都是金色的,暗红橙黄刷在绮错交织的云彩上,靛蓝群青从地面往上洇染,半个天穹都被这豪奢的对比色笼罩—— 完美的预兆。 等红灯的时候,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哪怕弗栗多不说,他的开心根本藏不住。有天一进门就显摆刚拍的“国家地理级别”晚霞照片,并且大言不惭说根据这个气象预测,采买那天绝对是个好天。忉利天看他蹦跶得像个小孩,欲言又止,到底没有拆穿这种极不科学的盲目自信——成年人可不能让孩子失望啊。 但今天天气果然很好,晴朗干净,甚至到了晚上都能看清天上鱼鳞一样的云。忉利天在浴室里对着镜子调整黑色假发,即使刚刚病愈,他气色也比之前好了太多。镜子里的自己嘴唇重新饱满,皮肤也开始恢复光泽,我确实挺好看的,忉利天对镜子眨眨眼。弗栗多在门外假装咳嗽,他早就等不及了。 明知现在不该出门,还是想和他一起出去——简直就像德占时期,铁蹄之下拿着月季冒充玫瑰幽会的巴黎恋人。忉利天把金发一点一点细心地掖在假发套里,身后似乎有只小手拽了一把衣裳。他扭过头,一个围着红绿围巾的金发漂亮小孩拉着一颗灰不拉几、圆不隆咚的小土豆,“你快一点嘛!”孩子们跳跳蹿蹿地催他。成年人不能让孩子失望。他推开门,等候已久的弗栗多伸出手,笑得像颗盛年的太阳。 于是,他也像孩童一样,雀跃地走进男人烈焰般鲜明炽烈的红眸中。 门怎么开着? 帝释天揉揉眼睛,往实验室门口望了望,师兄回来了? “师兄?”他站起来喊了一声,没人应。帝释天边转动肩膀边往门口走,录数据录得饥肠辘辘头晕眼花。今天是周五,明天就是平安夜,他大包大揽了弗栗多的数据处理工作,整个所里估计就他一人在加班。 没人,大概是风把门吹开了。帝释天顺手把门掩上,打个哈欠往回走,以前自己加班,弗栗多哪怕没事也会陪他。最近师兄一反常态,卡着点人间蒸发,飞弹出门的倩影简直像赶着去约会。 约会? 帝释天原地击掌,醍醐灌顶,卧槽!怎么早没想到!师兄搞对象了!背着我搞对象了!这段时间弗栗多心不在焉、言辞闪烁,还时不时深情地望着炉子若有所思,种种反常,终于说得通了! “释迦提桓先生?”背后冷不丁响起个声音,本就自惊自怪的帝释天吓一哆嗦。 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窄肩尖脸,亚麻色头发,穿一身黑西装。 这獐头鼠目的家伙他从没见过,而且,看打扮不像研究所的人。手机留在办公桌上,帝释天往边上挪了几步:“您是?” “约书亚。”来人递上名片,帝释天没接。 约书亚尴尬地抽回手,哂笑:“长话短说,本人是博家三公子的…特别助理,此行前来是想问下,博纳科先生的行踪您是否知道。” “我不认识什么博纳科先生。”博家纠缠哥哥的人。帝释天厌恶地耸耸肩,实验室的内线电话在弗栗多桌子上,他不着痕迹地往那边挪。 “哦,我没说清楚,是令兄,忉利天。” “如果我没记错,我哥和我一样,姓释迦提桓。” “哈,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帝释天厉声打断约书亚,“他现在应该和你们博家没什么关系了吧,老……”他把色鬼两个字咽下去,“…家主不是死了一年多了吗?” 约书亚被他吼了也不恼,反倒嘻嘻笑往过来凑。帝释天冷脸狠狠瞪他,比了一个停的手势,座机“嘟”一声拨通了,他摁下免提大声说:“天大警务处吗?我是帝释天博士,有未经登记人员擅闯研究员办公区域,对,现在。办公室门牌号是3……” 在他报数字的时候,约书亚连连说打扰慌忙撤了。来者不善,唬走这厮,帝释天锁上门才惊觉自己一身冷汗。 不停地纠缠我哥,博纳科家这群老封建又在搞什么鬼? 哥哥去国外,一定是在躲他们,现在肯定联系不上他。找师兄商量?这不是打扰人家约会吗! 靠! 博士瘫坐在椅子上,心脏砰砰乱跳。都她妈找到我头上了,那哥哥还好吗?你到底在哪里?你还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