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一条狗竟敢挺起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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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成秀被赏了一身新衣裳,管家说这次跟主人出去,若是把差事办好了,回来就能和小花一样升做五等畜,也能有一个玉做的笼子,他心情忐忑,毕恭毕敬地跪在大门口等着主人。 主人一身燕居服,头上一顶忠靖冠,轻轻摇着扇子,看起来非常亲切,这一次不带任何仆从和侍卫,除了另外寻了个七等畜代替他驾马车外,只有他和小花两名奴畜随身服侍。 “给爹磕头。”他连忙规矩地行礼。 “上来伺候。”主人踩着小花先上了马车,发声招呼他。 他非常紧张,他还从没有单独伺候过主人,小花笑笑示意他自己爬上车,爬进车厢去,自己却在那赶车的七等畜旁斜身而坐,七等畜扬起马鞭吆喝一声,一人三畜便出发了。 主人坐在宽大的座位上,吃着蜜饯,喝着茶,随手翻看一本诗集,林成秀一动不动地跪在主人脚下,不敢动,也不敢东张西望。只盯着面前的车板图纹。 “管家都和你说了?”主人的声音终于从头顶上传了下来,林成秀略微抬起脑袋,恭敬地回道:“管家让好好听爹话,帮爹办好了事,回来爹赏我玉笼子,做爹的五等畜。” “想做五等畜么?” 林成秀说:“想。” “为什么呢?” 林成秀卑微地说:“做五等畜就能在书房伺候……伺候爹的宝具。” 男人笑了笑,丢了一个腌梅下来。林成秀看了一眼,没有动弹,男人踢了他一脚:“怎么不谢恩去吃?不爱吃?” 林成秀磕头道:“贱畜怎么敢不爱吃爹赏的,爹还没踩过,贱畜不敢吃。” 男人哈哈大笑:“管家教得你规矩很好。”抬脚在那腌梅子上踩了两脚:“现在能吃了。” “谢爹赏。”林成秀赶快张嘴把那腌梅子叼进了嘴里吃了。 “今日我们去奴畜局,你后娘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男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林成秀心头砰砰直跳,一时猜不透男人的意思,为什么要带他去奴畜局呢?难道要卖了他?可又为何要找他的后娘一起去?他隐隐猜出了一些端倪,他平日最喜欢打听个小道消息,知道不少事情,也听说过有奴畜被主人开恩恢复做人的。自己两次救了主人,怕不是主人感恩图报,要还他自由? 但是他不敢这样问主人,反而假装哭丧着脸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爹带贱畜去奴畜局,是不是贱畜伺候得不好,爹要卖了贱畜?贱畜只想给爹做狗,求爹不要卖我,求求爹。” 他的迟疑和虚假,让男人心里积蓄了不满,却不说破,而是笑盈盈地道:“你素日伺候的不错,爹怎么把你卖给他人?这次带你去奴畜局,是要让你后娘领你回去,让你过回以往的生活。” 林成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主人真的要还他自由?他激动地全身发抖:“爹?爹说的是真的?爹的大恩大德,贱畜一辈子不能报答,谢谢爹,谢谢爹,谢谢爹……”咚咚咚不住地磕头。 男人早就沉下脸来,原来这畜生说情愿做狗,不要自由的话全是假的,他倒要看看这畜生能没天良到什么程度,压着火,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吩咐:“抽着嘴巴给爹唱段戏听听,今日之后,可听不到你唱戏了。” 林成秀在车头赶车时,偶尔男人会让他唱一段消遣,这时候完全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的林成秀根本听不出男人话里有话,只觉得苦日子要熬出头了,当下直跪起来,一边不遗余力地狠狠抽着自己的耳光,一边高声给男人唱了起来: “花摇烛,月映窗,把良夜欢情细讲。莫问他别院离宫玉漏长……可惜了绝代佳人绝代冤,空留得千古芳踪千古传。” 马车停在了阴风阵阵的奴畜局门口。 这个地方蓄积了太多冤屈惨事,被公认是个不祥的场所。除了初一十五,奴畜市场公开竞卖畜生之外,,普通人本着能不接近就不接近的宗旨,故而奴畜局常年都处于萧条荒凉之中,只有尚未卖掉的奴畜在接受训教时发出的一声声凄惨的哀嚎,飘荡在冷冰冰的长巷之中。 男人把马车和赶车的七等畜,并小花一起,交给了奴畜局的小吏暂存,只带了林成秀往衙门里走去。 林成秀跟在男人身后一步步走,回忆中的种种痛苦:那些皮鞭抽身,再在伤口上浇上盐水,接着又再抽的疼,那些打断了腿,再在断腿上压上石盘罚跪的疼,那些打得伤痕遍体再丢进辣椒水里浸泡的疼,一股脑袭了过来,让他忍不住直打寒颤。 “说,你是人还是畜生?” 无数次的逼问,直到他自己甘愿承认:“我是畜生,是畜生,求爷不要再打了,呜呜呜……” 然后再被一次次拉到市场里,脱光了衣服任凭客人摸来摸去,让他张嘴看牙齿,扒开屁眼看xue,还有人把长长的树枝捅进他的后xue说要试试好不好用。 好在第三个月上,林家的管家将他和其他几个少年奴畜买了下来,这一切的噩梦才算完结。 男人虽然家规严苛,但只要听话顺从,日子总比在奴畜局暗无天日的无休止折磨要好的多了。 时隔一年,他又来到了地狱一般的奴畜局…… 他安慰自己,这一次是不一样的,男人看他伺候的好,又救了主人两回,要还给他自由呢,他装着胆子悄悄抬起头挺起胸,试着去体会做人的滋味。 这样抬头挺胸的走姿,被阳光倒映在地上,让走在前面的男人看了,火气蹭蹭往上窜,一个条狗竟敢挺起胸膛走路,简直反了天了。 林成秀的后娘已在办理畜籍的耳房中等候,她的年纪比林成秀大不了几岁,看上去也并不像林成秀所说的那样贪婪yin荡,反倒透着几分老实巴交,甚至见了林成秀,还有点怕怕的感觉,林成秀进屋之后,却是一眼不看她,只顾盯着案桌上放着的那份奴畜纸伸长了脖子,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奴畜局的官吏请男人上座,给他奉了茶,然后照惯例让林成秀按上手印,验明了身份。 “这位大人盖了章,你便不是爹的狗了,跟你后娘回去,好好地孝敬她。”男人坐在案桌的一旁,摇着纸扇说。 林成秀点着头,有口无心地应声回答:“是,贱畜……小人,小人会孝敬她的。” 那个小后娘瞄了林成秀一眼,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哦,对了,你的那栋房子,和十亩地……”男人试探着刚说了一个开头,林成秀的目光立刻从奴畜纸上转到了男人身上。 “柱国公要把房子和地还给小人?”他的眼里闪着光。 改口也太快了吧,男人冷哼了一声,这还没给他脱畜籍,连爹也不叫了啊。 “国法是该如此的,只是……“男人悠悠然摇着纸扇:“主奴一场,你的房子和地,留给爹做个念想可好?爹内院里的母狗们,还指着这些房子和地的租金置办乳夹玉势呢。午后去户部,给爹写个转让的契约,你可愿意?” 林成秀愣了愣,强颜欢笑地点头打哈哈道:“应该的,应该的,只当是小人赎身的钱,房子和地便孝敬柱国公了。改日,改日必跟柱国公去户部签让渡书。” “改日啊?”男人哼哼冷笑了两声。 “改日。小人一定去的。“林成秀敷衍地应了一句,转头去看他的后娘,犹如看着自己的猎物,眼神中闪出阴厉之色:”小人今日,该先侍奉后娘回家。“ “大人。”小后娘沉闷了半日,此刻终于按讷不住,躲开林成秀的目光,快步绕到男人面前跪下:“求大人不要放了他,他当日就是收了人家一百两银子,逼我改嫁给一个七十老翁做妾,如今地和房子都没有了,他回来了,不知道如何发落我,求大人做主,不能让他回来。” 奴畜局的官员满脸的疑惑:“你这妇人如何出尔反尔?那你是不想撤告了?莫要寻我们开心,看我办你一个戏弄公堂,诓骗官员的罪名。“ 那妇人一吓,怔怔得不敢说话,只拿眼看着男人。 林成秀不防他后娘紧要的当口,又捅他一刀,恨得咬牙切齿,也嗵地跪了下来:“大人和柱国公不要听她胡说,当日分明是她自己想嫁,还诬陷我不孝,逼良为畜。” 说罢转头对着后娘,恶狠狠道:“你别不知好歹,我救了柱国公的命,他赏我做人的,大人们断然不会听你颠三倒四的言辞,你休想再来害我,待我回家,定要找族中长老来,将你这恶妇浸猪笼。” 男人至此,早试出了结果,无疑再浪费时间,探身在那奴畜局官吏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而后点了点那张奴畜纸:“大人还在等什么?便是这个了法。“ 那官吏向下问道:“你也同意么?“ 林成秀忙不迭答应:“同意,同意,小人同意的。“ 官吏斥道:“没问你,你算什么东西。“ “是,是。“林成秀讪讪地答应着,退到了一边。 “问你,可同意柱国公的提议?“官吏又问了一遍。 林成秀的小后娘怯怯地抬起头看看男人,男人对他鼓励地笑了笑,她鼓起勇气应道:“小妇人同意。“ “嗯,买卖双方同意,成交。“官吏提笔在那奴畜纸上加了几个字,砰地盖上了府衙的印章。 买卖双方?林成秀双耳一阵耳鸣,只怕是听错了,要冲到前面去看官吏写了什么字,被一旁侍立的胥徒一把抓去,按在了地方:“老实点,狗畜生。“ 林成秀涨红了脸,抬头叫冤:“我不是畜生,柱国公,不,是我爹,我爹给我去籍了,大人已经盖章了,我是人了,是人了。“ “冥顽不灵的牲畜,给我打。“官吏在上面一声令下,两个胥徒一个压住林成秀,另一个走到他面前,噼噼啪啪地赏了他十几个耳光,才把林成秀打老实了。 “爹?爹?爹在骗贱畜么?“林成秀嘴角流血,可怜地望着男人,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男人沉下脸,正色道:“我原本说的就是让你回去孝顺后娘,如今将你十个铜板卖给你后娘为畜,房子和地,也会交还你后娘。大人已经备注盖章了,你在说谁骗你?“ “让我回去……是,是这个意思?“ 男人却不再理他,只是向那个看起来孱弱无力的后娘道:“这条狗忘恩负义,又惯会做戏,只怕你领回去制不住他,你若是害怕,可以交给奴畜局把他再次发卖了,只是这样一来,本来要转给你的房子和地,又要跟着他转到新主人那里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那个柔弱的妇人,竟然挺了挺腰板,刷白的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柱国公大恩,小妇人不敢辜负,既然他口口声声说我要改嫁,我也不想担了这个虚名,三日内会和新夫君成婚,我家新夫君孔武有力,一日给他三顿打,绝非难事。 “ 奴畜局的胥徒把林成秀捆了手脚,套上了狗链,连同他的奴畜纸一并交在小后娘的手上:“奴畜不服主人管教,可告知奴畜局派人去当场打死。” 小后娘心中有了底气,拉着狗链喝道:“跪下,狗畜生。” 林成秀双眼一闭,两腿一软,嗵地跪在了后娘脚下。 “以后不要叫成秀了,主人给你取个新的名字,便叫……“小后娘想了想,笑道:“蠢猪好了。” 看林成秀不回应,奴畜局的胥徒在旁威喝道:“狗畜生,回主人话!” 林成秀慌忙应道:“是,是,蠢猪知道了。” 小后娘感恩戴德地自怀中掏出十个铜板,跪到男人面前双手奉了上去:“这是这畜生的身价。柱国公义薄云天,小妇人无以为报,先夫的房子和地,情愿献给柱国公。” 男人收了十个铜板,笑了一声:“你可知我财产富可敌国?你那间破房子和地,爷怎会放在心上,不过是想试试狗畜生有没有良心罢了,是我看错了他,房子和地,会让户部转给你,以后只给他吃屎吃尿就行了,千万不要对他有半分好。” 说完,悠悠叹了口气,抛下满脸悔恨的林成秀和仰慕的小妇人,一路摇着纸扇,走出了奴畜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