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唐梦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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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走了,在我出门去给陆云轻买药的时候,她悄悄地走了。 陆云轻是我的堂哥,我二叔的儿子,比沈寒大一岁。我姑姑走后,他拼命工作,每天应酬,好几次因为喝酒进了医院。昨天他又喝多了,早上起来腹部绞痛,呕吐不止,缓过来了才打电话叫我帮他去买药。 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房间找沈寒,我以为她还没起床,毕竟凌晨我们搞得那么激烈,我走的时候她蜷缩在床的里侧,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我帮陆云轻买了肠胃药,也给沈寒买了点治擦伤的药。结果她不在了。 推开她房间的门,一股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被打扫过,沈寒把她能带的东西都带走了。 她的房间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一张单人床,一个双开门小衣柜,还有一张木质单人书桌。大学毕业,她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丢了。书卖了,用了四年的床上用品丢了,穿了很久的衣服和鞋子也全都不要了。她从学校带回来的只有一个旧皮箱和一台14寸的笔记本电脑。 如今,皮箱不见了,衣柜也空荡荡,书桌上只留下那台已经坏掉的电脑。 见证和承载了我们的欲望的枕头、床单和冰丝被也不见了,就连那个小夜灯她也带走了。 沈寒原本就是没有太多物欲的人,或者说,她的物欲在长年累月的淡漠的亲情中丧失了。对于她而言,拥有的东西越多就越累赘,牵挂越多越不利于随时出逃。 毕业后她去X城工作,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我毕业实习也去了她所在的城市,住的地方离她家有五个站那么远。我给她送户口本的时候去过她家,亲眼见过她家是什么样子。 进门就是小客厅,客厅里放着一张餐桌两把椅子。客厅左边是厕所,厕所只有一个坑和半个人高的洗脸池。客厅往前走四步是卧室,卧室的门是掉漆的木门,床是几条钢条拼接的铁架床,即使下面垫了床垫,坐上去屁股都还硌得慌。卧室里没有衣柜,只有一张木质长桌,被她拿来当电脑桌和化妆台。四五双鞋子堆在床底下,衣服叠着放在三个透明的收纳箱里。租房里没有空调电风扇,没有厨房用具,没有洗衣机,没有冰箱,连热水器都没有。 我订了空调、洗衣机和热水器送到她那里,送货人员却打电话告诉我,她已经搬家了。 怕我再次找上门,为了躲开我,即使知道押金和剩下的房租费都拿不回来,她也还是搬走了。 在断舍离这件事情上,她比任何人做的都要彻底。她把她用过的东西,属于她的东西,连同她自己,彻底地从这个家清除掉了。 我也被她用过,我也属于她,于是她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我无措地坐在她书桌前,看着那台无法启动的电脑,想着她会去哪里。 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再打过去已经关机。发微信问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也都说她最近都没联系过她们。沈寒上个月就辞职了,所以我连去她公司楼下等她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我想到了李璟豪。我不想承认,可我不得不承认,如果还有人能知道沈寒在哪里,那一定是他。 我抓起钥匙跑了出去,打车去了他的公寓。刚下车,我就看到他提着行李箱从楼上下来。 “沈寒在哪儿?” 我冲上去拦住他,看着他的行李箱,“你要去哪里?沈寒是不是要跟你一起?” 李璟豪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沈寒不是回家了吗?我只是去北京出差啊。” 我像xiele气的气球,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力气。疲惫和饥饿让我有些头晕目眩。他不知道沈寒因为他被mama打了,他也不知道沈寒走了。 李璟豪抓住我手臂,稳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青觉,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 “没事,你走吧。” 我扯开他的手,转身往回走。 沈寒不在他这儿,我开心又失望。开心的是,她没有和他在一起,失望的是我可能真的找不到她了。 沈寒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想理你的时候,你到哪里都找不到她,她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诉苦,能理解我和她的,除了陆云轻,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再次敲开陆云轻公寓的大门时,陆云轻顶着满头泡沫不满地看着我,“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死了没有。”我弯下腰从玄关的鞋柜里拿出我的专属拖鞋换上。 “祸害遗千年嘛,阎王暂时还不收我。” 我把从超市买来的rou菜水果放到他厨房的中岛台上,“给你饥肠辘辘的亲弟弟做点好吃的吧,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做饭了。” 陆云轻到卫生间把头上的泡沫冲干净,拿着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过来。 “怎么了?哦,应该问,沈寒怎么了?” 我打开他的冰箱,想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结果冰箱里只有一个橘子。 我捏着那颗快要蔫掉的橘子边剥边说,“她走了。” 陆云轻擦着头发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没什么表情地说:“哦,又走了。” 我嚼着失去水分的橘子,眼睛干涩到发痛,“咱俩要不说是兄弟呢,被女人一甩再甩都甩出经验来了。” 陆云轻闻言把毛巾丢我脸上,龇牙咧嘴地怼我:“你才被甩,你全家都被甩。” 我接住他的毛巾,想再跟他开开玩笑,可是看到他转过身时发红的眼角,嘴巴张了张,再说不出话来。 陆云轻做了三菜一汤,说是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我说嗯,您费心了,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就饿死在您家里了。 陆云轻家什么吃的都没有,放在冰箱里充当空气清新剂的橘子还被我给吃了。 陆云轻拿着勺子大快朵颐,边吃边说:“我也要饿死了,两天了,这是我吃的第一餐米饭。” 我啐他,“活该吧你,你不死都算阎王他老人家仁慈。” 陆云轻给自己舀了半碗蛋花汤,又舀了一碗递给我,“喝点吧,以汤代酒,哥哥敬你。” 我看着他瘦得凹下去的面颊,轻声说:“哥,就当是做了场美梦吧,梦醒了也还是要好好生活的。” 陆云轻端着喝完的汤碗,眼睛看着桌上那盘苦瓜炒rou说:“谁不知道呢?但是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 他夹起一片苦瓜放进自己碗里,又夹了一块rou放上去,用勺子挖起来放进嘴里,“我每次都以为是因为盐放多了苦瓜才那么苦的。其实不是,是苦瓜本身就是苦的,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除苦味,它都是苦的。” “苦瓜不苦,都是骗人的。就像我和苏祁月,你和沈寒一样,由始至终都是一场荒唐的美梦。” 我也夹起一片苦瓜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感受苦味在口腔里蔓延。 沈寒最喜欢吃苦瓜,她说吃完之后舌根会有回甘,吃习惯了就会喜欢了,吃多了还会上瘾呢。可是哪里有回甘,我咽下满嘴的苦,换来的只是心里更多的苦。 这一场荒唐的美梦,就像苦瓜一样,你以为会有回甘,醒来后却只剩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