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或重逢(完结章)
告别,或重逢(完结章)
他的体温慢慢流逝,四肢变得冰凉僵硬,发丝却温暖如故,耀眼如故,反照着天顶日轮,像打磨到接近透明的金子。她茫然触摸着,感到手中的金光越来越盛。他年轻的躯体和染血的长袍开始四分五裂,像一只摔碎的陶器,变作耀眼的碎片,散落在她怀中。 克丽特愕然,她伸出手去够那些碎片,但它们在她指尖碰触之际顷刻消散,化成星星点点的金尘,随风吹到陡然出现的另一个人手中,变成一条清晰的线。 那人身负弓箭,银发金瞳,望向她的眼眸光华流转,似含悲悯。 “……阿波罗?”她惊诧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波罗将那条命运之线收入袍袖,回道:“我是俄瑞斯的守护神。” “那……” “诅咒结束了。”阿波罗道:“你可以回城邦,不会有人再阻拦你。”话毕,他朝她伸出一只洁净的衣袖,优雅地颔首,如日光淡淡照临:“我送你回去。” 她略一踟蹰,缓缓探出一只手来,握住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和她肌肤相触的瞬间,阿波罗眸光闪动,一把裹住她的手,将她拽起来,打横抱在臂弯间,径自朝前走去。 没走几步,另一道声音阴阳怪调响起:“慢着。” 阿波罗步履不停,脚步加快。身后握着双蛇杖的神明气急败坏赶过来,拦住他:“想不到众神敬仰的光明神竟然如此虚伪,故意在这等了半天吧?” 阿波罗懒得搭理他的无理取闹,闻言依旧继续前行,赫尔墨斯却没放过他,冷着脸过来准备抢人。 “够了赫尔墨斯,现在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阿波罗蹙起眉头:“我能感觉他的灵魂脱离了身体,于是才到此地,并非像你说的早早在此等候。” “但收走他的命运之线不是你的职责。”赫尔墨斯轻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抢我功劳。” “这不是你的功劳。”阿波罗说:“反抗命运的是她——”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嘘。”阿波罗轻声打断他,垂下银白的眼睫,目光在女人沉睡的脸庞上游走:“别打扰她。” 满腔话语戛然而止,堵在口中。赫尔墨斯幽怨地瞥他一眼,不甘地跟在他身后,愤愤不平、又放低声音道:“一会儿换我,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独自享用。” 他们回到城邦,阿尔戈斯的王座终于等到它阔别已久的主人。一切如常,皆按律法办事,或付诸长老辩论投票。叛军情况严重者处死,其余依然作同胞对待。她和大多数长老意见相悖的唯有一样——将埃吉斯逐出权力中心,终生不再起用。 至于情人嘛,她也不缺他这一个。 “我给过你机会,埃吉斯,不然你现在只剩下一堆白骨了。”高雅的觐见殿,她手执一枚金黄的甘棠品尝着,意兴阑珊听埃吉斯的自我剖白,还有他那一长串炽热动听的情话。维卡诺坐一旁兢兢业业削皮,心里迷惑女王最近怎么如此喜爱这水果,它并不见得比石榴和无花果美味。 “但您不至于如此无情,好歹让我继续陪伴在您身边吧。”埃吉斯单膝跪倒在她身前,垂头焦灼地亲吻她指上的黄金印戒,苦苦哀求道:“求您,我敬爱的女王。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不臣之心。” “好呀。”她轻巧地从他唇下抽出手指,对他眨眨眼,甜美一笑:“如果你当真这么爱我,现在舍弃你所有的财富和地位,抛却你的尊严,以奴隶身份待在我身边,我立刻同意。” 埃吉斯哑然。 良久,他悻悻然起身,曳着一身绣满金线的华丽袍服,匆匆离开了。 没意思。 克丽特懒洋洋从他身上收回视线,仰靠在王宫柔软的镀金椅子上。目之所及,是宝座后的巨幅壁画,一列乐师环抱乐器,或坐或立,虔诚地将自身掷入韵律之流中,领受音乐的洗礼。 ……伊安。 她怔怔想到这个名字,又淡淡望向窗外,任由这字词在纷至沓来的景色中远去了。 傍晚,暮色渐浓,灯台已经被奴隶用火炬点燃,光亮如昼。斐洛亚邀她到后山的宫殿行走,此处可远眺风光开阔的原野、渔船夜航的海峡,和灯火灿然的城邦。 他的臂膀先前被俄瑞斯掷伤,落下隐疾,气候湿润时常隐隐作痛。克丽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这只手,挽住他另一只手臂,头靠在他肩上。 “怎么今天叫我过来这里?”她问:“之前不是在王宫么?” “今天有一个人到府邸找我。”他说:“她想见您,我相信您一定愿意接见她,她早在此处等候。” “是谁?”她好奇问。 “跟我来。” 斜阳中,他们走入彩绘门廊,火光与暮光叫那些精致的壁画愈发鲜艳,如同天际流淌的云霞。她屏息着,逐渐带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的预感,加快脚步和他走到门廊深处。 他们踏上台阶,一个倚靠廊柱的身影变得清晰,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她身量纤长,皮肤细白,栗色长发笼罩在夕照下,粼粼有光。 闻见脚步声,少女身形一动,扭头一望,仿佛雕像被神明赐福,拥有了人的灵魂,从冷硬的石壁中缓步走了出来,灵动的碧眼注目她。 有一刹那短暂的、无法言说的寂静。 克丽特心神一震,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眉眼和嘴唇全都失态地颤抖。一阵亟待涌溢而出的情绪攫住了她,她跌跌撞撞跑过去,张开双臂把少女揽入怀抱,失声痛哭起来—— “伊芙琴,我的伊芙琴!……” “我回来了,以后都会在的。”伊芙琴伸出手指,怜惜地擦拭她的眼泪,将一侧脸颊轻轻贴在她的脸上。 “mama。”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