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一)
上弦月(一)
温曼筠穿着浆果色的洋装,层层绸缎玫瑰似的勾勒出纤细姣好的身段,饱满的唇瓣上是如出一辙的梅子红,湖水般的眼睛顾盼生辉,在衣香鬓影的舞会当中,她完美的像是一场玫瑰色的美梦。 这是她第一次来南京,财政总长的夫人特地做东宴请她,整个金陵城有头有脸的名门商贾几乎都来了,都想要一睹她这位新上任的少帅夫人的风采。 这让她感到很无趣。她知道,每一副客套恭敬的面具下都隐藏着一双打量的眼睛,他们看她的眼神就和老鸨评判自己手下的姑娘差不多,仿佛她是一个可以论斤拍卖的物品,她的每一缕发丝,每一寸皮肤都代表着她的价值。他们都想看看,大名鼎鼎的北洋军少帅盛年颐究竟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 外界一直疯传,盛大帅为了三十万军粮逼迫少帅娶了著名实业家温保明的独女温曼筠,为的就是温家丰厚的嫁妆。 虽然在见了温家女的美貌后,这样的猜测有所减弱,但谣言依旧层出不穷,毕竟盛年颐花名在外,风流韵事只多不少,谁都没想到他会顺从父母之命,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这要说是为了爱情,鬼才相信。 整个晚上,温曼筠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花瓶角色。她无需发表什么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只要带着得体的微笑附和她丈夫的每一句话便好。笑容的幅度是她母亲逼迫她练过多次的,不多不少,极为端庄温柔,再多一分便显得谄媚,少一分则显得自视甚高。 旁人跟她说笑,她便态度和缓地回上几句,若是没有人主动攀谈,她便也不说话,举着酒杯站在一边,风姿绰约,是整个大厅中最灼目的存在。 盛年颐正在和内阁总理的三公子阮聿铭说话。温曼筠记得他们两个曾一起赴美在西点军校留学,只不过阮三公子回国后不知道又怎么头脑发热,重新跑去中央航校读书,现在在空军就职,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虽然多年未见,但是曾经的交情放在那里,两人的关系远比旁人要密切。 阮聿铭比他们早一年成婚,妻子是外交总长梁齐的小女儿,名字唤作慈伶。 阮梁是政治联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嚷嚷着自由解放的年代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依旧古板而严苛,纯粹爱情而结合的婚姻几乎少得可怜。 温曼筠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无数上流社会的夫妻都是这样的过来的,但似乎只有她格外难以忍受些。 梁慈伶是个极为纤弱貌美的姑娘,穿着一袭淡绿色的裙子,皮肤雪白,清雅婀娜犹如水仙花。她便是那种自内而外都温柔端庄的姑娘,说话细声细气。不似温曼筠,再怎么伪装,却还总是流露出一两分的破绽而来,美好的外衣下掩盖着的是一匹脱了缰绳的野马。 想到这,她不由得失笑:再是桀骜不驯的野马有什么用,她现在还不是乖乖收了满身的戾气,安心做她的少帅夫人。 她忍不住望向盛年颐,水晶吊灯的光线印在他的面孔上,照出挺直的鼻梁和轮廓鲜明的下颌。不可否认,他确实有一张极为出色的皮囊,他是英俊的,甚至可以用俊美来形容,一双气势迫人的眼睛微微上挑,却总是好像含情脉脉一般,多情而又缱绻。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盛年颐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到她已经下去了大半杯的葡萄酒,他皱了皱眉,不赞同地对她摇了摇头。 温曼筠很少喝酒,不过她的酒量很好。可惜的是她对酒精有些过敏,一旦喝多了便会浑身起疹子,又红又密,奇痒无比。她挑衅地对盛年颐晃了晃杯子,便要一口喝下去。 杯子刚到嘴边,冰凉带着苦涩和辛辣的液体才刚刚流入喉咙,她的手腕便被攥住了。她抬起头,盛年颐站在她面前。 他从温曼筠手中抽出酒杯,递给一旁的侍应生,彬彬有礼地说:“麻烦给我太太换一杯茶水——汽水也好,她对酒精过敏。” 说罢,他揽住温曼筠的肩膀,半是责备半是宠爱地说道:“爸妈早就叮嘱过我要看好你,不准你偷偷喝酒。瞧,被我逮住了吧?” 盛年颐的语气中流露出自然而然的亲昵,这让温曼筠很不适应,就仿佛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还是那样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一样。 旁人看到了,都夸赞少帅夫妻鹣鲽情深,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温曼筠听了直想发笑。但她这人生平最大的缺点便是好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实在是拉不下面皮和盛年颐翻脸。她只好强忍着怒火,僵着身子,任由盛年颐挽着她在众人面前扮演恩爱夫妻。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温曼筠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高跟鞋踩的她脚后跟生疼,小腿也微微发胀。 总理府给盛年颐安排了住处,在怡和街附近,既安静又靠近繁华的街区,安保也配的很足,但饶是如此,盛年颐的几位副官仍旧是一副警惕的样子。 温曼筠不知道他们在担忧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提防谁。她自由被父母宠爱着长大,人生最大的烦恼就是没有新裙子了,或是舞会的舞伴被人捷足先登,现在让她一下子进入少帅夫人的生活实在是有些勉强。 她自顾自地换下了衣服,又去洗了澡。她头发很厚实,梳起来要费半天的功夫。等她全部都收拾完整理好,盛年颐依旧在楼下和副官商量着事情,她从楼上往下看了一眼,盛年颐还穿着军装,只摘了领章,神情严肃。 她也没有等他,径直走进了二楼唯一的一间卧室。 温曼筠的睡眠质量向来不错,在女中读书的时候总是一觉睡到天明,很少半夜惊醒。但自从嫁给盛年颐,她便变得浅眠,稍稍一点动静便容易惊醒。 今天或许是累了,睡的倒是很沉。梦中隐约听到脚步声,她也没理。自从成婚以来,她和盛年颐便都是分房而居,一开始是她避着他,后来似乎是伤到了他的自尊,盛年颐也不再自讨没趣,默认了这一举动。 只是脚步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脱衣服和掀被子的窸窸窣窣声。她有点恼怒地睁开眼睛,接着便是一愣,盛年颐脱去了军装,只穿着白色的衬衣,坐在黑暗中冷冷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