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块钱一次

    “十块钱一次……十块钱一次……”

    当吴邪拧着身上的警服纽扣闻声走进监狱最深处的重禁室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腰卡在两条栏杆中间，半个光裸的身体探出来，嘴里哼哼地叫嚷着。

    奇葩的事情是，他的下半身是在牢房外头，身子倒是朝向牢房里头，像是要往牢房里钻。

    “你、你在干什么？”吴邪脑子里反复转悠着吴三省——也就是这个监狱的监狱长——拍着他脑门禁止他来重禁室的警告，深吸了一口气，掏出警棍对着那个墨镜男。

    “卖屁股咯，阿sir，十块钱一次而已，很优惠的，要不要来试试？”男人依旧嘴里哼哼着，忽然又停了下来，扭过头去，大大的墨镜对着吴邪的方向，“这把声音没听过啊，新来的？”

    “啊，是。”吴邪下意识回答，又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谁？你在干什么？怎么出来的！”问到最后一句，他故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

    但墨镜男完全没受影响，依旧悠哉游哉地在那哼哼：“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村头的陈婆子叫我扫把星，邻居那户姓王的叫我疯子，隔壁老李，哈哈，他叫我瘪犊子。”

    “我不管别人叫你什么，你的名字叫什么，快说！”吴邪依旧心存警惕，朝墨镜男喝道。

    “叫什么啊，谁知道呢，阿sir。我自出生的时候就瞎了，家里人嫌我不吉利，自小就把我藏在家里，不让我出门。对外的人说我是女孩子，然后就把我嫁给了村尾捡垃圾的张跛子换彩礼，再然后……”墨镜男嘿嘿一笑，“阿sir想叫，也可以跟之前那个一样，叫我黑瞎子。”

    之前那个，吴邪马上反应过来，是他接任的上一任警官。

    “那你呢，阿sir，你叫什么？声音听起来挺嫩的，很可爱嘛。”

    “谢谢……”吴邪下意识回答，他还没完全走出大学生的书卷气，但随即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语气又凶了起来：“你管我是谁，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想越狱吗！”

    黑瞎子双手举过头顶作出投降的姿势：“哪敢哪敢。我只是饿的实在是受不了了，出来找点东西吃。好几天没人给我送饭了。你看，我都饿得栏杆都关不住了，就出来找东西吃，哝，就我对面那桌。结果吧现在吃饱回来想钻回去，又进不去了，你看，我肚皮都卡在这里。”他撩起自己身上半挂着的囚服，线条整齐的腹肌略微鼓起隐没在衣襟下的阴影里，“我还想把衣服脱了说不准就能回去了，结果也不行，嘿，在这半挂不挂的，我就想能不能卖卖屁股，早点攒到保释金把自己释出去也行。实在不行，买条秋裤也行，监狱这衣服那么薄，瞎子我快冻死啦。”

    吴邪看着男人的身形，确实是非常瘦，身子几乎是没有rou的模样，但要说能钻出栏杆那决计是不可能的，他甚至无法理解这人的半个身子是怎么钻进去的。吴邪走过去，走到黑眼镜身后，皱着眉头摁在黑眼镜的背上把他往牢房里推，没推动。

    “你家里人没有给你拿厚衣服？”

    “他呀，以为自己花大价钱取来的是个媳妇儿，没想到跟他自己一样是个带把的，大闹了一场，差点没把我沉到塘里。但也没办法，签字画押的时候也没写明白我是个男的，也没有退的道理，就只能凑合着过。”

    “……虽然你是男人，但那也只是因为你家里人不地道，而且那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他也应该……”

    “就算他在，他也不会管我的，他可是巴不得我在这留一辈子，省得他看着心烦，还被别人笑话。更何况他现在也不在了。”

    “不在了？”

    黑瞎子嘿嘿一笑：“死了。”

    吴邪手上忽然一紧：“你是什么罪名，怎么进来的？”

    “我？阿sir你不知道吗？我啊，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无所不能。”

    “我问你话！”吴邪喝到。

    “谁知道，阿sir，谁知道。”黑瞎子扭过头来，硕大的黑洞洞的墨镜罩着他的眼睛，顶头的白炽灯照下来反射到镜片上，再反射到吴邪的眼睛里，“老张，我是说张跛子，他死了之后，姓王的说房子归他，老王说地归他，陈婆子说家具是她帮忙添置的，现在要收回去……他们从村头吵到村尾，吵到我家门口，我那会还在做饭，还不知道老张没了，就看见他们闯进来要搬我家的东西。我哪里会肯，但我看也看不见，吵也吵不过他们，打也打不过，只能拿这条命去跟他们拼，他们也没见过不怕死的，拼不过我。”

    他嘿嘿一笑：“最后姓王的见弄不过我，就跟我说他上头有人，让我识相点。我没听。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我说阿sir啊，别推了，推不动的，瞎子我好几天没吃饭好不容易才卡出去，现在怎么回得来。”黑瞎子在那笑嘻嘻地劝着吴邪：“等我再饿一会儿，明天，哦不，我消化那么快，今晚应该就回去了。”

    “你要是不想瞎子再出来，就记得给瞎子送饭，瞎子吃饱了，保证哪都不去，反正瞎子也没什么可去的地方。”

    吴邪手上顿了一下，没理他，继续推：“你会有能去的地方的，去哪……都比在这好，不管去哪，总会有、总会有路子。”他本来想说希望，但又觉得那词似乎显得太空太假，他还想说警察会帮你的，但想想他又说不出口。

    “哪有路子，阿sir，哪有路子。瞎子不像你，有前途又有文化，人聪明，长得也帅——哦，这是我感觉出来的，阿sir你应该挺帅的，又高又瘦，一脸书生像，是不是？嘿，我就说说，阿sir你别生气。”

    “瞎子什么也没有，没钱，没本事，家里等我出去了应该也没了。留在这，虽然大冷天的哆哆嗦嗦蹲在角落抱成团也没觉得有一点暖和，但时不时还有口吃的不是？”黑瞎子摇晃自己光裸的屁股：“阿sir你要是可怜可怜我，哝，只有这里还给人夸奖过，至少老张说手感还不错，阿sir你要不要试试？不图你给多少，到饭点了还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就行，别瞎子又饿得受不了了出去找饭，你们还以为我想越狱——瞎子可一点都不想出去，只想找口饭吃而已。”

    “阿sir你看看我这屁股，有大又圆又白又滑又嫩，谁见了能不喜欢，你要是嫌弃我是个男的，我把那处捂住你当没看到就行，别的地方瞎子保证都干干净净，我可是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你看看这里……”

    ……

    吴邪停下了推的动作，确实是推不进去，只能真的是半信了黑瞎子饿瘦了就能随意进出的鬼话，进不去也没事，反正在外面还有三重栏杆——虽然现在来看安全性存疑，但反正从没听说过重禁室有过有人出逃的事情，真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他虽然是新人，但本来就不是看这里的，原本看这里的人见来了新人便瞒着上头把活都丢给他出去打麻将去了，就算出事也只能怪那个人玩忽职守。

    更何况他是吴三省的大侄子。

    想着，他又沉默下来，安静的白炽灯下，警帽将他的整个脸都罩进了阴影里。

    只有黑瞎子还在那喋喋不休，还在一刻不停地推销着他的屁股，他百般无聊地对吴邪说着好话，似乎是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屁股能不能被卖出去，但其实真正内心是否有过半点指望，谁都不得而知。

    说着说着，话都说尽了也说累了，后头也没个动静，黑瞎子正寻思着是不是逗弄过头了，便忽然感觉到一双手覆上了他那双在冷冰冰的空气里暴露太久的冰冷的屁股，那双手带着一点湿，以及无比温热的温度，在冰冷的对比下一下子就变得炽热，甚至让他感觉要被烫伤。

    那双手快速地在他身后揉了揉，然后又不待他反应过来便快速地抽走。黑瞎子急忙回头，却只见一个匆匆忙忙的逃也一般远去背影，以及背影丢下来的一句话。

    “明天天亮之前记得回去，我会记得喊人给你送饭。”

    ……

    待吴邪远去了很久之后，黑瞎子静默许久，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吴邪没穿警服，抱着一个包裹鬼鬼祟祟地推开门，门杆发出“吱呀——”的一声，他立马顿住，像贼一样贴在墙面一动也不敢动，直至室内重归无声无息，才悄悄点着脚指头走进去。

    室内，黑眼镜果然已经回到了牢房里，漆黑的墨镜从眼睛上取下来放到床边，脑袋歪倒在一旁正睡得香甜。

    吴邪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又看，默了一会，在门边放下手中的包裹便往外走去。

    身后，黑瞎子悄悄睁开了双眼，看着吴邪的背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门后面，才翻身起来去门边捞吴邪留下的包裹。

    用麻花布包的包裹，绑的不紧，甚至还有点凌乱的松，足以看出绑包裹的人的手忙脚乱。拆开包裹，只见里头是一条大棉裤，抱着厚厚重重的一条，足以看出里面塞的是实心的棉花。凑上去嗅嗅，是带有阳光的、以及混有另一个成年男性久经沾染的味道。

    黑瞎子翻了翻裤头又翻了翻裤脚，摸了半天才在裤筒内部一个隐秘的角落摸到一个裤子主人的家人用着包含爱意的针线绣上去的名字。

    “吴邪。”

    他念着这个名字，眼里阴阴暗暗，又有光在里面淌着。

    “吴邪啊……”

    脑里掠过千般万般思虑，最后逐渐隐没在勾起的唇角里。黑瞎子望着吴邪远去的门口眯了眯眼，无声地做了一个抓的动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