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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明玉答应不在地上杵着了,老老实实回去睡觉。我便也让何康抱我回去。

    邱将军差人护送我们,但行至后宫便不能进去了。我才发现这里也被派了人驻守着。

    走在路上他问我:“殿下,您能不能把方才说的再向臣复述一遍呀?臣想记下来。”

    “我再说一遍,你就能记住?”

    “记不住。”他想了想,“过了这两日,臣寻个空子,带纸笔来找殿下可行吗?”

    我没心思:“先别说这个。少主是否确实无恙?”

    “殿下放心。少主可厉害了。”他笑了一下,“此事少主早有防备,逆贼无人近得他身。臣等俱骇得魂飞魄散,唯少主面不改色。”

    看来他是全程在场的。

    我想起何康说二皇子惊吓过度暴病而亡,明玉却说他亲手害死了两岁的弟弟。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惊吓过度暴病身亡,这个笔法就很春秋。但明玉用一些虚无缥缈的理由来自责,他的说辞我也不完全信。

    “二皇子真是惊吓而死的吗?”我问他。

    “惊吓过度,暴病身亡。”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也对。他是史官。他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回到宫内,梦梦为我解披风,完全不让别人插手。整理完后就一直把我抱在怀中不放,也不放到轮椅上去。

    我看她的手都微微在颤,将我箍得特别紧,甚至有些喘不过气。于是向太妃简单汇报了情况,便同她回去休息了。

    放下床帐,梦梦就抱着我哭,手指焦急又细致地不断描摹我的脸。我吻着她眼睛,刚刚吻掉眼泪就又流出来,满口都是涩咸的味道。

    “梦梦不哭,没事的。明玉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们这边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有。”

    “我……是担心你有危险……”梦梦哽咽着,说得断断续续。

    “我没事。”我想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却突然想到方才,我也是这般担心明玉的。

    “对不起对不起,害你担忧了。”我蹭着梦梦,舔吻着她的眼角。心中充满愧疚,又隐隐感觉有些温暖。

    我喜欢的人在牵挂着我。

    “小姐……娴月!娴月要了清梦吧。”她突然收回摸我脸的手紧紧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肩上。

    “啊?不行。你要嫁人的。”

    “清梦不嫁人。清梦一辈子跟着小姐。”

    “那你现在也太小了。你还——”

    我想说你还未及笄,却蓦然惊觉,明日竟就是梦梦的十五岁生辰。

    我的天我的天,明明前几天还想着这事的,这几日老在担心明玉,加之忙着为小公主的功课收尾,居然给忘了。

    我真是太对不起梦梦了!这与那抱布贸丝的负心人有什么分别!做了这样的事,便更没有脸面妄想什么要她了。

    梦梦没听出来我戛然而止的半句话夹杂着心虚,还说:“我比你大的。”

    我私心不敢承认自己竟把梦梦的生辰给忘了。怕她知道后,口上说自己不在意,心里还是默默悲伤。不过其实上月搬来这里时我便将想要赠她的礼物备好了,一并收拾了带来。希望能糊弄过去。

    “梦梦,东边柜子第二个抽屉,有个小木盒,你取一下。”

    梦梦从床上下去,把盒子拿了过来。我让她打开自己摸摸。

    “是一枝玉簪。这个图样是……祥云吗?”

    “对。末端那个云纹是渐染一点紫色的。我想十五岁生辰是成人之日,还是赠你样式素淡庄重些的为宜。你我漂泊离乡,身旁没有长辈,无法为你行笄礼。我也不能告诉明玉。后日是先主忌日,你且不要声张,明天我们自己偷偷吃点好的吧。”

    “小姐……”梦梦手捧着簪子又要哭,我靠上去贴了贴她的脸。

    “你把发辫挽到头顶,然后扶我一下,低点头,我给你戴上。”

    梦梦绾了发,将玉簪递至我口边衔住,我探身为她加到发髻里。

    “好看,很衬你。只是我插得有点歪。快拿下来收好吧。明日你梳好头自己再戴。”

    梦梦又抱了抱我:“谢谢小姐……念挂清梦生辰。”

    我的心好慌啊。

    “梦梦。虞清梦。父母不在,我赠你字,你可愿意?”

    “清梦幸甚之至。”

    于是我挣了两下,立直身子正对她。

    “那簪子便是你的字。”我轻声说,“荆襄有泽名云梦。楚襄王与宋玉游览至此,梦遇巫山神女。我想赠你的字为云卿。可以吗?”

    “好……我很喜欢,谢谢……”

    她的声音又变调了,重新把我拥至胸前,眼泪串珠一般往下落。我看见她另一只握着簪子的手都捏得指节发白。

    “梦梦,你怎么了?别哭啊。”我用脸蹭着,拭去她的眼泪。

    “小姐……清梦是想,以小姐之才,若生为男子,身体康健,则必为国士。清梦……清梦跟不上你,只能守望你的背影。”她抽噎,有些说不出话,却猛然加重力气按住我的肩头,语速加快声音略微提高:“我甚至都看不见。你去哪里了,我都不知道啊!”

    “我哪里都不去。”我轻叹一声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不是男子,也不做什么国士。我就是虞娴月。虞娴月一直在梦梦身边。”

    真是的。怎么连梦梦也开始说同父母亲戚一样的话。

    父母还好,只是有时会说若我身体无恙就好了。但每次见到叔伯们,他们总说,我如此颖慧,可惜生了病。若未遭此厄,则前途何等光辉,可以想见。

    我其实不觉得自己生了病便如何凄惨。反正也有人服侍,每日锦衣玉食养得我还挺挑剔。

    父母知道要治好我的病便只能这般,仍坚持让我活下来。那我便好好活着。一餐一饭一花一木,同梦梦的每次嬉笑都是他们为我抢回来的。我所历经的一切,都是本不可能有机会得见的世界。

    可他们自己却想不清楚。或许也明白,只是人皆如此,总易不知满足。

    “梦梦……云卿,你可知道么。”

    其实我赠梦梦的字还应了一个含义。云梦之乡,或许是她祖籍所在。

    她是我家一名仆媪的外孙。家中子女众多,父母发现她目不能视,便想将她抛弃。梦梦的外祖母不忍心,在府中哭诉。母亲闻知此事,便赠了用度,让她将梦梦好生抚养长大。

    当时我还是母亲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不想四年后生病,竟用上了她。

    那仆媪的女婿,梦梦的本想抛弃她的生父,便是荆州人氏。后来也染病去世了。

    所以我早就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自身之困苦,每个人也只能活过一种人生。

    若我未生在相府,生了病不能医治,必定活不到现在。若像父母所奢望的那般身体无恙,则会按部就班地学习妇德女工,许嫁同虞氏差不多的望族高门,相夫教子奉舅姑,就这么过一辈子。

    那么便无从得闻得见这些君子之风了。圣师的,先贤的,明玉的。

    即使诵了经史,没有那种心境,也无法体悟明白。明玉挥师南下,世家大族要出钱出力抵抗他,我说不定还会跟着夫家,一起骂上两句。

    我不觉得那样就比现今这般好。

    “我如实与你说,你别吃醋。对明玉,我初时只是如常与他相处,后来了解他为人,敬慕他人品心性。再后来,我渐明他身负责任之重,便有些心疼,想陪着他一起。所以昨晚我得知他独自以身临险,将你我二人护在身后,便无论如何也想去探他安危。纵出于朋友之义,也合该如此。”

    “但是对你,我一直是喜欢的。这份心意从未变过。我总说不必叫我小姐,便是想与你交心,让你更信任我。”我正身与梦梦额头相抵,鼻尖碰碰她的鼻尖,“我没有想过让你面对我的背影。你,父亲母亲,包括明玉,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虞娴月之名,正因有你们所称,才有了意义。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对不起。清梦称小姐习惯了。”梦梦平静些了,仍流着眼泪,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愿叫什么都可以。”

    “清梦喜欢你。我……我成人了。我想给你,可以么?”

    “我还没成人呢!”我轻扯她一下耳垂,“梦梦,你太柔顺了吧。今日我自己出去,可能有危险,害你担心,是我不对。结果你就一直抱着我哭,还要给我。我本以为你会责备我,或者主动一点,把我要了……什么的。”

    “那……小姐若想,也可以的。”

    “那我今日不指教你怎么帮我了。我的身子就交给你,你愿意如何便如何。”

    梦梦是真的太乖顺了。

    明玉是有侵略之意的,只是他心存温柔怜惜,所以压抑着。梦梦则一点儿也没有。她怕我冷,都未解中衣,手探进衣内上下细细描了一遍。温软的指尖将周身的渴望都唤醒,她却没有进一步动作。我自己答应了,也只能忍住,不去要求她。

    随后她便用两根手指换出了玉势,在里面轻轻揉按着。一点情欲都没有。我感觉仿佛就只是她在拉着我的手,嗔怨我怎么不回来。

    很舒服,要满足却总差那么一点儿。我最后还是让她亲亲我,然后自己动的。

    不能这样没有一点性子的呀。出去一定会受欺的。实在不行,再过几年,若梦梦还如此想,我便真的让她跟了我吧。

    梦梦也有字了。明玉早就有了。只有我还没有。

    我一向觉得,有了字便长大成年了。如今梦梦也已及笄。明玉与我一样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能有字,每日也束发戴冠。可能做了天子即须得早担责任吧。反正无论如何他也算成人。

    梦梦以为她在守望我的背影,其实是我看着他们。

    我的身份太过复杂,如今依然尚未理清自己应当把立场置于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我该当起的责分。

    我也想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