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 色身为我桎梏

    司景今日显然是兴奋过了头。

    他一口气对着小二连报了二十多道菜名。除去了一些本地没有、时令不对，还有严重超纲的桂花鱼翅金丝燕窝龙井虾仁，最后端上桌的也有足足一十八道。

    看着亲自来上菜的掌柜脸上那副谄媚的模样，司言猜，这一顿怕不是已经把这个小酒楼的后厨清场了。

    面对着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司言十分尴尬。虽然刚刚已经劝阻失败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司景耳边低声嘀咕：“小叔，不过就是一个初试啊！…咱们才四个人，又不是在家里。干嘛搞这么夸张？何况你的俸禄压根也不高，这一顿吃完了之后你怎么办啊。”

    司景严肃道：“什么俸不俸禄的，你可是叔叔的亲侄子！这八热八凉八大碗走到哪都是规矩，现在不过十八道而已。更何况，今日是双喜临门，咱们几个必须要好好庆祝庆祝。”

    司言不解：“双喜？哪来的双啊？”司景却执杯但笑不语。

    原来就在刚刚，梁曼趁着机会单独找了司景一趟。她先教了他一套六节的“眼保健cao”，之后又和他讲了单湛的事。

    因为这个曾经十分相熟的名字久不入耳，乍一开始的时候司景还没反应过来。等到缓过了神，他简直欣喜若狂。

    梁曼掏出单湛的信物，简单讲了下她与单湛结拜之事。

    最后她对司景道，大哥曾特意嘱她，有机会一定要代为转达愿与他重归于好的消息。现在，她要代替大哥好好对司景说上一句：

    之前的事是他钻了牛角尖。他已全然不再怪他。在他心里，他一直都是他的好兄弟。

    听到这里时，司景的眼眶湿润了。

    他立刻就急着想动身去晋州，梁曼却道：“…大哥已经放下镖局的事，独自云游四海四方玩耍去了。司公子不必担心他。想来，等他玩够了定会回来找你的…”

    想到这里，司景心里又是高兴起来。他欣喜地站起，对众人举杯道：“今日之一喜是庆祝司某小侄初试，咱们先前已刚刚庆过了。而二喜司某则更是高兴。没想到，司某竟会在这里重逢老友义妹！云兄，请容我在这里单独敬梁姑娘一杯！…不不不，梁姑娘你坐着你坐着，不必拘礼。你以茶代酒就好，司某要先干为敬！”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司景这一举动搞得梁曼十分尴尬。她抓着茶杯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最后只能跟着司景一起把茶水仰头喝尽。

    因为张宗主中午还要陪同其他掌门，宋临天和两个师弟也跟着去了。所以今天在场的只有司景叔侄俩，以及太初峰二人。

    梁曼也没想到司景听到单湛的消息会这么激动。早知道如此，她就等晚些分别的时候再说了。

    她其实十分心虚。毕竟她欺骗了他，隐瞒了单湛的真实情况。

    当时望着司景通红的眼睛，梁曼心里也跟着酸涩异常。她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单湛已经去世的事实。一对曾经志同道合的挚友因为误会断交数年，和好之时却已阴阳两隔。这实在是一件难以承担的痛事。

    大哥去世的难过，她一人独担即可。

    酒过三巡，司景已然喝醉了。

    司言虽一直在旁劝说小叔少喝点对身体不好，但司景压根不听。

    他一直激动地拍着司言肩膀，对云凌大夸他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夸他没白辜负了自己对他的期望。结果一不小心，就忘乎所以地透露出司言在家的小名——“七meimei”。

    原来到了司言出生时，司家上面已经有六个男孩了。司景大哥家、二哥、四哥家，甚至连三姐家的孩子也都是小子，没有一个例外。当司言的娘亲又怀孕时，他爹爹就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娃，能给家里添点甜甜的软和气。

    七月初七便是司言娘亲临盆的日子。

    因为七月七是乞巧节、女儿节，“织女七姐的诞辰”七姐诞，所以一大家子人都围在屋外，七嘴八舌的说这一胎怕不是七姐下凡投胎来了。家里的“小七”铁定是个女娃。

    当时八岁的司景还不太理得清辈分，他傻乎乎地跟着家中的几个孩子一起兴奋地连连拍手：“七meimei，七meimei！我们要有七meimei咯！”

    哪知在听到婴儿嘹亮的啼哭后，稳婆却掀开帘子抱着襁褓大声道：“恭喜老爷！咱们家有七公子了！”

    虽然后来大人们已经接受了司言是个男孩的事实，几个孩子却相当不死心。他们一直喊司言为“七meimei”，指望弟弟喊着喊着就能变成个真meimei。

    因为家里的孩子一直这么叫，七meimei慢慢就变成了对司言的一个爱称，大人们也跟着一起这么叫了。甚至等司言长大一点和别人过家家时，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也都一直让他扮女娃，喊他七娘娘。

    司景笑道：“还记得那年上元节，我五嫂刚嫁过来。司言那时还很小，路还不会走。我抱着他，五嫂牵着我，我们三个一起去逛庙会。当时小司言穿了一身粉色的小棉袄，额头上点着个红点，怀里搂着五嫂买给我俩的小风车。别人见了都夸：哇！好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呀！我抱着他骄傲的说：这是我们家的七meimei！”

    说着说着，司景又叹道：“只是可惜呀。那年我从少阳回来，过年在宴席上给大家舞了回剑，就这样被他记挂上了。天天死缠烂打地非要跟着去拜师。唉，‘七meimei’最后也没变成真meimei，我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侄女。”

    看到梁曼异样的眼光，一旁的司言早就羞恼的红透了脸。明明家人都说好了出门在外谁也不许提这个小名，可偏偏司景今天喝醉了酒，他一点也奈何不了叔叔。

    酒席后，司景不出所料的趴在栏杆上哇哇大吐。他今日实在是喝的不少。

    司言在旁给他递茶递毛巾的伺候，但语中免不了带着些怨怼：“小叔你不能喝酒就别喝！喝多了在人前这样胡言乱语，尽叫人家云掌门给看去了笑话…！”

    等吐过之后，司景稍微清醒些了。

    他靠着栏杆坐在地上，望着天空发呆。

    这个时候，酒楼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梁曼和云凌也回去武场观看下午的比试。

    二楼的露台上空空荡荡，只剩了叔侄二人。

    司景也不知在看着天想些什么。突然，他扭头道：“今年，你是不是正好二十了？”

    司言一愣。他含糊地应了声：“嗯。”

    司景轻笑道：“怎么样，到时候告假回家吧。我也回去，大家同为你好好庆祝庆祝。等再挑个日子去家庙行冠礼，你可就是大人了…”

    一提到自己的生辰，司言的神色有些复杂。他低头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不过是个普通生辰罢了。二十岁有什么稀奇的，哪能总是告假…再说，我今年的假已用完了。不过就不过了。回头再说吧。”

    司景不再劝阻，司言也不吱声。一时间，叔侄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看着身旁这个褪去青涩开始渐渐崭露头角的俊逸少年，司景有些恍惚。

    他想。二十岁。他二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当时的他，好像刚刚从师父手里接过了少阳派吧。

    那时的他是全天下武林中最瞩目的后起之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年少成名的故事，街头巷尾处处都流传着他谈笑间轻取贼寇首级的传说。

    这些未尝敌手谁与争锋的少年时光，回想起来仿佛还在眼前。

    可弹指太息，浮云几何间，一切全都随风消散了…

    ……

    今日是六合镇当地的河神节。待到傍晚，几人相约一起去河边放灯。

    原在别处，一般都是中元节去河里放灯，为的是寄托对先人的哀思，顺便普渡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

    但因为六合镇靠着秦州河，客商们往来进出全看天意，靠得都是河神娘娘大发慈悲，所以河神是当地百姓最信仰的神灵。

    今天便是河神娘娘的诞辰。除了祭神拜庙这些传统活动外，当地也有放河灯祈福的习俗。

    许多小孩会在灯船的布条上虔诚地写上自己的心愿，祈盼河船顺水漂流的时候能被慈悲的河神娘娘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