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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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肖蔓年关于陈晗案件的报道,因为其中过多关于校园暴力的细节描述和学校教育制度的犀利评价,报社考量之后,只在新闻APP推送了这篇报道。 不过一石千浪,《死的却是那狗》这篇报道被一个持续关注陈晗事件的网红博主转发之后,关于这起校园霸凌事件的讨论甚嚣尘上,一时间,肖蔓年的报道被顶为热帖,转发讨论无数。 【当我们的孩子被伤害后,如果他只能拿起刀独自反抗。那么,彼时彼刻,伤害着他的人,就是你,是我,使我们社会上的每个人。】 肖蔓年鲜少有过如此犀利的文风,甚至于连沈志堂看过原稿之后,都沉默许久,然后劝她在改一改,他是这么说的:"我们头顶还有层层审查和领导,你有考虑过他们要得是什么吗?" "肖蔓年呀,他们要的是平和,是体面,而绝不是难堪的真相。" "我知道的,"当时肖蔓年是笑了,隔着办公桌,她简直是意气风发,从包里掏出辞职信,她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沈志堂,平和地说:"这篇文章发表之后,如果产生任何不好的影响,您可以随时开除我,以此平息上层的怒火。也给社会一个交代。" 沈志堂盯着她,早上的阳光从窗外照到肖蔓年眼里,亮的灼人。 "你是疯了吗?" "没有,"肖蔓年依旧懒散地笑,似乎被日光照得舒服了,所以眯了眯眼,脸庞显得愈发稚嫩,她温和地解释道:"我只是、我只是想到陈晗死得孤零零,我就喘不上气。" 《死的却是那狗》这篇报道的大爆对肖蔓年来说,影响似乎并不太大。她还是照常上班,撰写一些无足轻重的娱乐稿件和社会新闻。只不过陈寻知道后却有些担忧,特意从B市赶来,嘱咐肖蔓年最近要注意安全,他怕徐航航一家会蓄意报复。 陈公子作为富家子弟,约莫是见惯了有钱人的腌臜手段,所以才会有此顾虑。不过肖蔓年显得更多的是无所谓,她听着陈寻的唠叨,也不过是胡乱点头,然后又笑眯眯地给他看手机上新发现的餐厅:"今天中午咱们去吃江浙菜吧,这家的西湖醋鱼和桂花蜜藕听说不错,阿寻馋不馋?" "你、"陈寻不知又是几天没吃东西,脸色惨白,刚才絮絮叨叨还一阵,额头洇出细汗,柔软的碎发粘在脸上,黑与白分明,倒正像幅水墨画,美得淡雅又虚无。 他瞪着肖蔓年,喘了好一会才扶着她的肩膀把话讲完,语气颇有些无奈:"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讲话呀?" "有哇,有哇。"肖蔓年乖巧地点头,望着陈寻说:"你说一会去吃西湖醋鱼和桂花蜜藕。" "肖蔓年!"难得会有人把陈公子气得咬牙切齿,捏着肖蔓年的手指都忍不住用了些力。 "噗哈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都记得啦,师父,你就别念了好不好?"肖蔓年的手搭到陈寻腕上,然后将它从肩头扯下来,虚虚攥在手里。 "最近要注意安全,人少的地方最好不要去,加班不要太晚,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请假出去躲几天。" 她笑嘻嘻地复述着陈寻方才的话,牵着他朝地下车库去走,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没几分正经。 陈寻内心的不安愈发扩大,心脏咚咚砸的他禁不住弯腰,连日来的忧心和虚弱使得陈寻攥着肖蔓年的手蹲到地上,他仰头,汗珠顺着额发低落,祈求一般开口:"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啊,肖蔓年,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掺和这件事呢?你不考虑自己,也不考虑别人吗?" 陈寻是真的生气了,他满脸病态的嫣红,眸中泪光点点,看向肖蔓年的目光尽是愤恨与心忧。 "考虑别人?"肖蔓年甩开陈寻的手,她退后两步,笑容褪后的眉眼露出了本性的冷漠,"陈寻,你要我去考虑谁呢?是爸爸mama,还是姥爷?" "哈哈哈哈哈......."在陈寻愈发惨白的脸色中,肖蔓年嗤嗤笑起来,叹了口气,又倾身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她伸手抿掉陈寻眼尾的泪痕,又是那个温柔乖巧的肖同学了。 "阿寻呀,我现在只能活我这孤零零的一个人呢,我没什么可怕的。" 多可恨。 陈寻合上眼,感受着她柔软的指腹,但身子却恨得忍不住颤抖。 她多可恨啊,陈寻想,她看破了他所有不堪的喜欢和爱慕,却还能欢欢喜喜地同自己做可笑的好朋友。 她宁愿一直孤零零,也不愿把自己划进她的领域。 多可恨。 陈寻这么恨着,抬手颤抖地攥住了肖蔓年的手腕,他睁开眼,汗水和泪水让视线也变得雾蒙蒙的。 "我......我呀......" 【你还有我呀,你就不怕我会担心吗?】 然而他压着舌尖,忍了许久,却还是抿唇笑了,苍白的仿佛刚刚大病一场。陈寻长舒口气,说:"我其实更想吃龙井虾仁和酒酿圆子,那家餐厅有吗?" 肖蔓年见陈寻状态不对,就让他先站在原地,自己去停车场开车来接他。 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很大,如果不在上下班的高峰时期,就显得空旷且偏僻。 她朝着自己的车位走去,却隐隐觉得身后有视线盯着自己。 心道不好,肖蔓年克制着脚步不乱,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朝停车场的出口去走。 但还没走过B区,身后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 肖蔓年加快脚步跑起来,同时手中编辑短信紧急报警,直到做完这些,身后那些男人也追了上来。 其中一个想要伸手来拽她的衣领,但还好肖蔓年用包朝后砸了下他的胳膊,借此躲了过去,同时与那些人拉开距离。 她审视着这些面露凶相的打手,几乎肯定地说:"你们就是徐航航家里雇来让我闭嘴的?" 为首的刀疤男抽了抽一侧脸颊,显得愈发狰狞和凶恶,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肖蔓年,开口恐吓道:"你他娘的知道就好,现在赶紧滚回去写一篇澄清报道,我们还能放过你,不然你就等着徐总亲自来请你去做客吧。" 他说着,身后那些男人都嗤嗤笑起来,露骨的目光在肖蔓年身上来回巡梭。 "澄清?澄清什么?"肖蔓年歪头笑了,对着他们的打量,挑眉讥讽:"你们是要我澄清其实徐航航一家连坏人都算不上,分明他妈的就是畜生吗?" 近乎暴怒的质问一时让对面的打手愣住,待到他们反应过来,看向肖蔓年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凶恶。刀疤男抽出甩棍,用力鞭出一道厉风,"资料上说你是个alpha,我还不怎么相信,现在倒是能确认了。" 话音落地,身后的打手们便一起出动,像围墙似的堵住了肖蔓年的所有出路。 她皱了皱鼻子,似乎被他们身上的味道熏到,但肖蔓年很快又舒展开眉眼,朝着注意力被分散的刀疤男冲上去。 许多棍甩到她身上,肖蔓年感到背上一阵湿漉漉的,多半是血,但也有汗珠,流到伤痕上疼得愈烈。 刀疤男脸上也不好看,一只眼睛被打得充血,什么都看不清,额角又破了一道口子,几乎划到太阳xue。 肖蔓年再如何温和,说到底也是个alpha,本性里的暴虐和嗜血刺激着她几乎忘了疼痛,只知道盯着眼前的人,杀了他,杀了他。 她也讲不清自己是何处来的怒火,亦或是这愤怒从来都在,只是被她压抑着。 她只是恨,恨陈晗坚持了十几年的清贫和努力,被那些徐航航们所谓的同学们之间的小玩笑轻易就毁了。 她太恨了,恨自己明明一直都懂这个世界的不公和冷漠,却还是会因为灰暗角落里的伤口和鲜血而喘不上气。 不如去死。 肖蔓年背上又被划了一刀,血珠顺着脊柱流到腰窝,洇开后像是梅花开了满背。 眼前有重叠的虚影,她急促地喘气,忽然想到,不如去死吧。 拉着这些所有的阴险和肮脏,一起去死。 让血变成雪,白茫茫一片,还这世界一片刻的干净。 "肖蔓年——" 一道近乎撕裂的声音打破了这场殴打,肖蔓年没有力气转头,只是掐着刀疤男的脖子,手里举着刀片,似乎在考虑要怎么划下去血才不会溅到脸上。 但陈寻的声音一直传来,一直在打破她的计划。 他哭了,陈小公子几乎祈求着,朝这些人折腰跪了下去。 "求求你们,我、我有钱的,我真的很有钱,徐家给了你们多少要买肖蔓年的命,我出十倍,不,不不,我可以给你们想都不敢想的,只求你们放了她,放了肖蔓年......" "陈......寻......"肖蔓年痛得声音沙哑,挣扎着喊他时,泪珠顺着伤痕滑进眼里,咸腥刺痛。 "这不关你的事,你走。" "够了,够了!肖蔓年,你能不能别这么对我了?"陈寻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楚,他伏在地上,灰尘和着泪水沾满脸颊。 "我真的,我真的求你们,不要动她,我可以给你们所有想要的。" "呵,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老子他妈还说自己是首富呢?你信吗?" 站在外围的一个细长眼男人嗤笑出声,然后抬脚cai住了陈寻的肩头,将他踹翻。 陈寻眼前一阵眩晕,近乎看不清人脸。他只能挣扎地爬起身,掏出手机递给那人,低声祈求:"你可以给我家里人打电话的,你就说你们绑架了我,他们会满足你一切需求的。" "陈?艹,是我想的那个陈氏吗?" 男人忍不住爆了cu口,脸色在兴奋之下更显狰狞。 他搭眼细细打量起陈寻,忽然噙上了一抹笑,俯身凑近陈寻,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脸越凑越近。 "陈公子,你说啊,绑架你拿了钱又怎么样?不如这样吧,我给你来个标记,以后就做你们陈家的上门女婿,一举两得,好........呃......" 男人话未说完,后颈一阵刺痛,然后就是一阵温热的液体灌满衣领。 他不可置信地捂住伤口,转身看到满身血的肖蔓年不知道何时挣开了刀疤男,站在他身后,举着刀片,满脸阴鸷。 "你也配碰他?" 肖蔓年嗤笑,眼里满是厌恶。 而在身后,打手们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倾身上前揽住了陈寻,扣着他的后颈紧紧将人捂在怀里。 那是他们两个人十几年来最亲密的距离了,甚至于他的眼泪、她的鲜血都能融到一起。 "阿寻.......阿寻,你是好孩子.........你要干干......"不知谁在肖蔓年插了一刀,血rou划破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陈寻耳边。 他真切地感到窒息,泪水呛在口鼻之中,像有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脖子。 "你干干净净的.......一直呀阿寻......" 搂着他怀抱软了下去,陈寻被肖蔓年ya在地上,她的血全滴在他身上。 肖......肖......肖....... 陈寻张嘴,可奇异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眼泪无声地淌,漫过她的血。 陈寻他看着,目光所及,一切都失色了。 他的泪呀,她的血,彻底融为一体。 顾念良得知肖蔓年被徐家报复的消息时,已经是四天之后了。 那时他刚结束一场战役演习,右手被铁丝刮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所以只能用口叼着手机,急忙地打开。 没有看到肖蔓年的消息,顾念良的心直直坠下去,手背的伤口也剧烈疼起来,所有感官都高度敏感。 他抬起手背搭在眼前,湿意蔓延。 虽然一开始就认清了她冷漠的本性,但原来还是会委屈。 顾念良轻笑起来,泪水洇入伤口时,他又打开了手机。 【肖蔓年,我训练结束了,手被划开流了好多血,疼。】 他用左手一字一字敲出来,然后就静静坐着,盯着他们的聊天界面,兀自出神。 手机屏幕暗了又被他点亮,直到十分钟后,队员拉着他去包扎,肖蔓年的消息发了过来。 【我是陈寻,肖蔓年在医院,四天前他被徐家雇人打伤了,如果你有空,可以来看一下。如果忙的话,我会带肖蔓年去B市疗养。】 四天前。 医院。 打伤。 顾念良读着这几个字,一些远隔数年的痛苦又攥住了他。 又一次。又一次他没能看住肖蔓年。 他又让她一个人那么疼。 顾念良说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直到手背上剧痛骤起,他才听到身边人的惊呼。 "队长!不能再划那个伤口了!你的手会废掉的!" 废掉? 举起伤手,顾念良迎着日光细细端详,忽而,他魔怔一样,疑惑地问:"废掉的话,是不是就和她一样的疼了?" 没有人回答,高原阳光依旧炙热。 肖蔓年受伤后的第六天,顾念良终于见到了她。 医院里寂静温暖的午后,肖蔓年盘腿坐在病chuang上,皱着眉头玩手里的魔方。 日影一道道漫过她伤痕斑驳的脸,像金色小溪在轻轻地吻。 顾念良停在病房,忽然踟躇,放下行李,又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推开门。 肖蔓年皱眉朝门口望去,但只一晃,她又勾头盯着自己手里的魔方,语气不耐烦道:"你找谁?这间病房就我一个,如果是找阿寻的话,先等他睡醒。" 只来得及挽起半面笑容,顾念良僵在病房门口,他睁圆了眼睛望着满脸冷漠的肖蔓年,瑰色的chun瓣近乎颤抖,他艰涩地开口,又自顾自笑,语气难免卑微地讨好:"肖蔓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你别玩了,也别和哥生气了。嗯?要不,要不......." 顾念良说着又上前几步,快到肖蔓年的病chuang前,他随手抄起桌上的水果刀,递给她:"要不你砍我几刀也行?好嘛?你身上多少伤,你也在我身上留下多少伤,好嘛?" "你......阿寻......" 肖蔓年拧眉望着越走越近的顾念良,背过脸躲到已经醒来的陈寻身后。 她伸手搂住陈寻的脖子,脸埋在他颈窝,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忿忿地告状:"他谁啊他,他拿刀吓唬我!" "年年!"顾念良把刀抓在手心,近乎绝望地尖声吼了她,但又在见她瑟缩时陡然软下语气,颤着嗓子哀求:"别、别玩,别玩了好不好,哥给你道歉,哥给你跪下好不好?你......" 顾念良说着,背过脸,素来撩起的眼尾低垂着,细碎的泪珠黏在上面:"你被再吓唬我了,我真.........我真的会难过的,肖蔓年。" "阿寻......."病房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肖蔓年伏在陈寻耳边,怯生生地问:"他哭了唉,他是不是认识我?" 病房内,空调正安静地运转,H城的正午潮热和阳光无孔不入,肖蔓年皱眉盯着小食桌上陈寻盛出的一碗冒气热气的竹荪鸡汤。 她不情不愿地接过汤匙尝了一口,感觉到鸡汤并不似想象那般油腻,反而鲜美可口,肖蔓年这才笑眯眯地抬眼看了看忍俊不禁的陈寻,端起碗递到他嘴边也要喂他:“好阿寻,你尝尝嘛,这个好喝,我们分着喝完好不好。” 陈寻就着她的手低头抿了口,又起身到肖蔓年身后,将她披散的头发编了个麻花辫垂在肩头,他止不住地絮叨:“小心不要把头发弄进汤里了,还有,冰淇淋现在你不可以吃知不知道,下次不许在我出去的时候央人给你买了。” “哎呀,那个人他不是也没有答应吗?你再啰嗦我就不吃饭了!”肖蔓年不满地瞪了眼陈寻,又飞快瞟了一眼守在病房门口的青年。 他好像比半个月前初见时又憔悴了许多,美艳凌厉的丹凤眼也微微低垂着,眼下是止不住的青黑,连带着秾艳的chun瓣也褪色几分,不经意和肖蔓年对上视线时,青年的眼眶还会迅速泛红,嘴角止不住下撇,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可怜模样。 明明青年就像是只被人抛弃的大狗,但说不清为什么,肖蔓年还是怕他,乃至于必须撑起一副厌恶抵触的模样驱赶他。 她隐隐感受到,只要靠近那个美艳凌厉的青年,自己就不可避免地会被他身上的刺给扎伤。 肖蔓年讨厌疼痛,所以她讨厌他。 收回目光,她又探究地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阿寻,而后者感应到她的目光,淡色的chun瓣勾起腼腆的笑来,柔软温凉的手指为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轻声轻语地问她:“看我做什么?先吃饭吧,一会睡个午觉,醒了后我带你去楼下喂流浪猫。” “唔!好啊,那能不能不睡觉,我不困我想下楼玩。” 脑袋受伤的肖蔓年果然好骗,几句话就被陈寻扰乱了思绪,兴致勃勃地抓着他的袖子讨价还价。 陈寻忍不住被逗笑,但笑意散了后又觉得肖蔓年这刻的情态多么熟悉呀,年少时他曾沉默又病态地坐在肖蔓年一臂之隔的地方看她对顾念良撒娇耍赖。而现在,这一切都是他的了。 受伤的肖蔓年就像一只小兽似的,那样依恋自己,她会因为睡醒见不到自己而无助地哭泣,也会特意避开所有人,将护士小姐塞给她的糖果特意留给他。 她这样离不开自己,年少时日夜折磨他的欲念和空xu,就在这短短月余被轻易满足。 陈寻十分肯定,只要撒一个小小的谎,就能彻底满足自己经年的夙愿。 但是,他望着肖蔓年额头因为护着自己而受的伤,想到电话那端秦然不耐烦的威胁,陈寻苍白冰凉的指尖就怎么也不忍落在肖蔓年暖融融的脸颊上。 连自己都护不住的废人,又怎么舍得耽误最爱的她? “不行,好好睡觉才可以养伤。”陈寻最终还是只揉了揉她的发梢,起身坐到对面盛出一碗海鲜粥搁到肖蔓年面前,语气忍不住带上妥协,好脾气地哄道:“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呀,年年,你乖乖睡觉,醒来就会惊喜的。” “惊喜?!” 肖蔓年小孩子心性,一听见陈寻这样说就忍不住欢呼出声,惹得病房门口的顾念良都忍不住红着眼望过来。 陈寻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伸手牢牢稳住隔着小食桌就要扑过来抱他的肖蔓年:“乖乖的,我先陪你吃饭。” ------------------------------------- 肖蔓年睡着后已经是午后两点多了,楼下秦然不停地给陈寻发消息,看在那个女人为了护住陈寻而受伤的份上,他已经多给陈寻一个多月的时间陪在她身边了,如今也是该把人还给他的时候了。 “不就是个傻子吗?哄两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阿寻你快点给我下来,一会飞机该起飞了,今晚你就跟我回S市。” 陈寻垂眸看着手机上的消息,神色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眼底翻涌的恶意和厌恶有如实质,他努力地平复呼吸,缓缓松开攥紧的手指,随意抿掉掌心被指甲扣出的血迹。他俯身,动作轻柔地将肖蔓年踢开的被子盖好,搭在她的小腹上。 病chuang旁的小桌上放着前几天肖蔓年嚷着要的小金鱼,陈寻又买了许多巧克力和糖果,一圈圈绕在鱼缸周围摆好。 陈寻靠在桌角,透过流光溢彩的糖纸,透过鱼缸里粼粼水波,他静静地看着睡梦中的姑娘,忍不住弯唇笑了,就像是误闯童话世界的小男孩,他忽然觉得,只是看着小精灵这么幸福,他就已经满足了。 楼梯里传来愤怒的脚步声,门外顾念良与秦然交涉的声音也响起,陈寻看着鱼缸里的波光碎开,小精灵也翻了个身,在梦中也不安地蹙眉。 他于是起身,最后从肖蔓年指尖窃取一个吻,陈寻推开门,将他的童话世界和眼前愤怒又可怖的男人彻底隔开。 “秦然,这里是医院,你吵什么?” 陈寻蹙眉,冷冷地开口,眉眼间病态又阴郁,就像是个疲倦的傀儡。他先绕过阴狠的男人,毫不留恋地朝楼梯口走去。 背后顾念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病弱纤细的背影看了许久,他觉得陈寻有些地方变了,说不太清,虽然仍是柔怯、阴郁、病态的模样,但眼睛深处,却分明燃起了愤怒的生机。 秦然被冷冷斥责一顿,难得没有生气,他转身大步追上陈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伏在他耳边狞笑着不知再说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人残酷算计的目光。 顾念良对他们之间的恩怨并不感兴趣,安静地守在病房门口,他趁着肖蔓年睡觉的空当,终于能仔细地看一看她。 脸颊上的伤已经只剩下淡淡的青黄痕迹,额角结痂的伤口也已经翘皮,他知道最近肖蔓年总是想扣那块地方,许多次他忍不住提醒,都被她用极度厌恶又烦躁的语气怼了回去。 而如果陈寻的话,肖蔓年虽然也会不服气地反驳,但到底还是会哼哼唧唧地枕到陈寻腿上,让他用指腹一点点揉搓发痒的伤口边缘。 顾念良想到这,心头又被妒火和委屈反复煎炸了一遍,眼底又漫起guntang的湿意,他背过身,靠着门框蹲下揉了揉眼睛。 不许哭,她只是病了, 她没有不要你。 顾念良咬住手背,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好一会终于止住了喉咙里的呜咽。他从口袋里掏出从前肖蔓年最喜欢的水果硬糖,展开透明的糖纸,入口是极浓烈的葡萄味,酸的他眼眶又红了。 【葡萄味我都不吃,都留给良哥好不好?别生气了嘛。】 中学门口的小卖部里经常卖这种十元一盒的小糖果,每次放学忘记等顾念良时,肖蔓年就会拉着他去买一盒糖果,然后站在路边一颗颗挑出他最喜欢的葡萄果糖送给他。 那时候顾念良明明已经被哄得眉眼含笑了,但仍是别别扭扭地问她:“我看这些包装都一样,你怎么知道给我的就是葡萄味的?你八成又在哄我?” “怎么会哦,”肖蔓年那时候没有分化,个子也不高,所以就跳上路边的花坛沿上,笑嘻嘻去搂顾念良的脖子,趴在他耳边悄声说:“因为最喜欢良哥了,所以我一定不会认错的。” 肖蔓年午睡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窗外的阳光偏了一些,斜斜地透过chuang头的鱼缸,屋里漾开一片潋滟的波纹在肖蔓年脸上。 她靠在chuang头,盯着鱼缸里摆着尾巴游动的小金鱼,门外传来动静,是顾念良推门进来了。 他安静地站在门口,在凝滞的气氛中,停了许久才小心地开口提议道:“你要去楼下吗?我买了一些猫条和冻干,我们可以一起下去喂猫。” 目光从鱼缸上收回,肖蔓年望向门口明显带着讨好意味的青年,手指动了动,她随便捏起一颗前些天闹着让陈寻买给她的巧克力,遥遥地朝顾念年递了递,歪头温和地笑着答道:“可以呀,但你能不能先去给我买瓶饮料,我睡渴了,想喝酸奶。” 顾念良湿润的丹凤眼瞬间便亮了,站在原地左手紧扣住右手,这才终于抑制住了冲上前将她箍进怀里的冲动。 他克制地撩起眼尾笑了笑,走到肖蔓年chuang边接过她手里的巧克力,指尖相触的瞬间,他终究没有忍住曲指勾了勾,但却被她惊恐地躲开了。 肖蔓年下意识地撑着身子后退,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满是戒备地盯着他,直到顾念良哑声道歉,后退到门口她才终于放松一些。 她像是明白了陈寻已经走了,于是只能强撑做乖顺讨好的模样,像小时候那般,对他虚与委蛇:“对不起,能、能麻烦你给我去买瓶酸奶吗?我真的很想喝。” 顾念良笑了,背过身任泪珠一颗颗被眼睫戳破又滚落,他扼住喉咙,强迫自己呼吸,平复好久,终于脱口出一句没有那么多感情的回答:“当然可以,还有,你永远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超市就在医院正门口旁边,顾念良很快买完东西,准备回病房时却又被医生叫走。 他听医生讲完肖蔓年的病情,只得到了一个结论——能不能清醒完全看病人的自我意识,但据他观察,病人潜意识里已经陷入极度抑郁和绝望的心理状态,自我痊愈的几率十分的小。 换言之,她并不是因为这次受伤才造成的心理创伤,而是她早就病了很久,她抗争了很久终于承受不住才疯了。 “疯了哈哈哈哈,疯了好,疯了好呀.....”顾念良一直垂首盯着手里的酸奶瓶,感受着瓶身的凉意一点点被掌心的温度取代,他忽然就笑了出来。 纤长的眼睫扇动,泪珠就大颗大颗地顺着殷红的眼尾滑落,只留下一道道湿润凄惨的痕迹在他惨白的面颊上。 他终于、终于又一次审视了肖蔓年呀,没有父母、独自求学,应付骄纵的同学,忍受贫穷和孤独带来的一切负面情绪,艰辛万苦熬到了十八岁成年的前夕,最爱的姥爷又撒手离去...... 这每一桩、每一件,落在别人身上都是毕生都不能痊愈的伤口,但肖蔓年,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撑了二十多年。 你疼不疼啊,傻子?顾念良捂着眼,泪水根本止不住,无视医生疑惑的目光,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门外走。 走廊的夕阳浓烈地刺眼,他莫名,一低头又要哭了。 他喜欢的alpha,从来都不是太阳,她是已经穷途末路的夕阳,却还傻傻地用浓墨重彩的颜色添彩人间。 回到病房,肖蔓年已经不见了踪影,窗帘悠悠被风吹起,桌子上的鱼缸也空了,水洒了一地。 顾念良将手里的东西放到chuang边,脸埋进仍沾有她的气息的被子里平复片刻。很快,他撑直身子,一副伤透的心肠甚至做不到惊慌了。 冷静地联系了保安室查找监控,顾念良果然发现了肖蔓年在他离开后,也很快挤在人群里从医院正门溜出去了。 她走得正是从医院到机场的路,因为这个疗养院位于城郊,去机场的路上几乎没有多少车辆,基本可以排除她能搭顺风车离开的可能。 顾念良借了医院的车,一路走,一路追,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前发现了抱着水杯蹲在路边的肖蔓年。 她蹲在路边满是尘灰的绿化带里,耷拉下脑袋盯着水杯里的小金鱼,满脸的汗渍,碎发也乱糟糟地黏在颊边,看起来可怜极了。 顾念良拿着冰袋和矿泉水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还没开口,泪水先盈满了眼眶,一时喉中哽咽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夕阳快要被黑夜吞噬了,肖蔓年忽然抬起头,泪湿的眼睫颤了颤,盯着找过来的顾念良,嘴角忽然委屈地下撇,狼狈地啜泣道:“阿寻他也不要我了,没有人要我了怎么办?” 心肠都被她的眼泪给浸酸了,顾念良扯出笑,眼泪却跟着她一起掉。他索性跪下,倾身将满身灰尘的肖蔓年揽进怀里。 他身上又好闻的味道,声音也温柔,顾念良望着濒死的夕阳笑了,悄悄地,他伏在肖蔓年耳边说:“不会的,我永远都在的,我这么喜欢你,再也不舍得离开你了。” ------------------------------------- “顾念良?” 回到医院时星子已经布满夜空里,肖蔓年走了一下午,精力早就耗尽了,懒懒地伏在顾念良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抬头看城郊干净的星空。 “嗯,怎么了?” 顾念良稳稳地拖着她,放慢了脚步,私心下他想要他们依偎的时光可以无限延长下去。 “你好像我爸爸呀,我爸爸以前也这么背着我走夜路。” 肖蔓年笑起来,脸颊依恋地蹭了蹭他的后颈。 “那我就做你的爸爸。”顾念良听完又笑起来,托着她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他走上台阶,一步一句道:“我还可以做你的mama,做你的外公,做你的朋友,做你的爱人,做你的孩子......” “我可以给你所有的爱,肖蔓年。” ———————————————————————————— 肖蔓年的病根本无法靠药物痊愈,在疗养院住了半个月后,顾念良决定带她回乡下肖家老宅。 但离开前H市仍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他和肖蔓年就先住在了之前的小区,等到秋天的时候再出发。 到时候埋着姥爷的庄稼地也成熟了吧......顾念良想着,他实在需要向姥爷认错。 他没有照顾好姥爷的宝贝,一次也没有。 从疗养院出来之后,经常有人来探望肖蔓年,年纪大的邻居、报社的上司和同事,甚至还有之前采访时结识的朋友,他们惊讶地围着肖蔓年,不可置信地与她搭话,试图从她那双眼睛里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但是没有..... 那双总是温和疲惫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清澈懵懂,她仿佛一棵橡树枯死后,又从根部抽出了稚嫩的新芽。 “怎么会是她呢?” “她明明是那么开朗乐观的人呐?” “之前我失恋的时候经常半夜找她聊天,她还安慰我来着。” “是啊,我们聚会都是她在调解气氛嘛。” “她经常逗我们小区的孩子玩呀,现在怎么这样了?” “她怎么可能会得心理疾病呀?” 是呀......肖蔓年怎么就疯了呢? 多可笑,顾念良听着他们口中的那个肖蔓年,又看了看身边安静地玩魔方的傻子,忽然心里觉得无比荒谬。 逼疯肖蔓年的......难道不就是这个屋子里的人吗? 是他们的信任、他们的倾诉、他们朝着肖蔓年伸出的手......一点点将她本就伤痕累累的身子开膛破肚。 还有他,顾念良,他自己甚至还朝着濒死的肖蔓年索要爱,他要她为自己打破世俗偏见、要她成全自己的梦想、又要她给予自己全部的偏爱。 他踩着家世、容貌、功绩与关爱的登云梯,仍不满地质问她为什么不来与自己并肩。 “他妈的。” 当着满屋子的人,一直沉默的年轻军官忽然笑着骂了一声,议论声霎时止住。 他们惊讶地望向肖蔓年身边冷艳凶恶的男人,却见他一脚踹翻了桌子,他们拎来的礼物全摔在地上。 “我们他妈的全都是畜生。” 他仍是笑着,甚至因为肖蔓年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也放得十分温柔。 “都不要再见她了,她不欠你们什么,滚呐!” 无措地站在一片混乱中,客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恐惧和惊讶。 这个男人也疯了吧? 他不要体面,难道也不要在这个社会生存了吗? 他以为生活只要有他和肖蔓年就够了吗? 他怎么敢? ------------------------------------- 生活平静下来,肖蔓年的病情仍是没有半分起色。 不过顾念良似乎也没有半分着急,日子一天天过得很知足。 肖蔓年睡眠质量不好,他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四五点的时候,顾念良就陪着肖蔓年一起到小区散步,流浪猫几乎全都认识他们了,有时候出门甚至要带半袋猫粮。 早上十点多肖蔓年会睡一觉,其实她醒着的时候大部分也很安静,但顾念良却仍在她合上眼时感到屋子寂静得可怕。 他应该趁着这段时间做点家务,或者做点自己的事情。但顾念良做不到,她睡着了,知了就不叫了,连屋外的树叶都不动,他的世界也陷入沉睡。 等肖蔓年醒了,顾念良就给她喂药,是用来平复情绪、调整睡眠的。有时候肖蔓年会很乖,就着水一口就把十几颗药丸吞了。但她也有情绪糟糕的时候,肖蔓年会打翻顾念良递来的水杯,然后又将吞到嘴里的药丸全吐到他脸上。 做玩这些,她会死死盯着顾念良的反应,抓着被单的手一点点收紧,身子紧绷着,随时做好了逃避和防御的准备。 顾念良下意识闭上眼,却连手都舍不得抬,怕吓得肖蔓年应激。 等她发泄完,顾念良熟捻地将碎片处理掉,然后将肖蔓年抱到洗手间,捏住她的下颚,顾念良先是仔仔细细地将她嘴里刚才残留的药渣扣出来,然后让她重新漱口刷牙。 “我讨厌你!” 她像是个死不悔改的坏小孩,被顾念良整理干净后,坐在他怀里却还忍不住朝他心口插刀。 顾念良却像没听到一样,除了眼尾微微泛红,手里端着温水继续给她喂药。 “没关系,我喜欢你。” “顾念良,我恨你!” 肖蔓年夺过他手里的水杯,一下将水全泼到顾念良脸上,眼睛气得通红。 顺着他发梢滴落的水珠也沾湿了肖蔓年的衣服,顾念良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起身去卧室拿出一张干燥的洗澡巾。 半跪下肖蔓年身边,顾念良先是将她腿上的水擦干,然后又用干毛巾将她裹住,重新倒第三次水,他弯唇笑了笑,“没关系,我爱你。” 这次肖蔓年安静了,接过水杯和药一口吞掉。她任顾念良将自己抱到怀里,阳台上夕阳将窗户涂抹得色彩缤纷。 剧烈的情绪消耗干净后就是无尽的消沉和疲惫。 他抱着她在阳台一起看日落,两个人身上都闷出了汗,但即使汗津津的,顾念良仍不撒手,沉闷的城市、污染过的天空,他趁着爱人睡去,偷偷在她唇角讨了一个吻。 “晚安,全世界。” ------------------------------------- 肖蔓年自从病后,情绪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有时低沉得像具尸体,有时却乐观积极得像个小太阳。 九月末,肖蔓年今天心情很好,从早上醒来乖乖吃完药后,又去小区的人工湖旁和小孩子们玩了一会。顾念良远远地跟着他们,看着肖蔓年教小孩们玩跳方格,又教训耍赖的小朋友主动道歉,早上给她扎的丸子头被跳散了,碎发乱蓬蓬地炸开,太阳下的影子就像朵花一样,逗得顾念良一个人笑了好久。 中午小朋友的家长都来叫他们回家吃饭,肖蔓年站在格子里和他们道别,直到剩下她一个时,顾念良也走到格子里。 “中午吃什么?走,回家我给你做。” 肖蔓年仰头,怔忪片刻,双眸一弯,脸上霎时笑成一朵花。 “吃什么都可以。” “你说嘛,你说自己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们牵着手慢慢地往家走,肖蔓年蹦蹦跳跳地去踩地上的影子。 “好啊,那我想吃辣条。” “垃圾食品,换一个。” 顾念年侧身朝她靠了靠,地上影子正好递到她脚下。 难得肖蔓年心情好,晚上顾念良就带着她上街逛夜市。 H市商业街很热闹,到了晚上九点,人更多起来,肖蔓年牵着顾念良,蹲在路边看被染色的小鸡崽和小乌龟。 “挑几个,我们回家养着吧。” 他也蹲下挨到肖蔓年身边,目光没有在地上可爱的小宠物上停留,反而是拿出纸巾认真地给肖蔓年擦额头上的汗。 “对呀,美女挑几个吧,这些都很好养活的。”摊主也积极地招呼看起来呆呆的肖蔓年。 她揣起手,摇摇头朝后离远了一些。 脸上的神情很纠结,肖蔓年拒绝道:“不行的,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我不配养它们。” 顾念良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蹲在那看她,眼中的平静一寸寸碎开。 她原来也是这样对自己的,一点点喜欢,又持续性的逃避。 那时候顾念良恨她的自私和自卑,现在心里却只剩下绝望。 他要喘不过气了,肖蔓年身上丁点的悲伤都让他不能承受,而她却背着这些悲伤走了将近二十年。 “不会的,”顾念良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抓住肖蔓年的手,他忍着哭意,唇角弯弯,“我们一起养,可以.....” “不要。”肖蔓年没听他说完,仍是摇头,“我到最后总要一个人的,谁都陪不了我,没有我们,只剩下我。” 她没有发脾气,眼神清澈平静,望着顾念年殷红的眼尾,语气自然又天真。 算了,顾念良偏头擦掉眼泪,转过身又对她笑得轻松。 “你不信没关系,等哪天你信了,我再陪你来挑。” “可是我要一直不信......” “那也好,我就有借口一直陪你了。” 因为没有买小宠物,顾念良就想带肖蔓年买些玩具,家里的魔方都被她玩腻了,不知丢到了哪里。 商场二楼卖玩具的地方,门口有几个小孩在地上躺着撒泼,哭得满脸鼻涕眼泪,逼着父母答应买玩具。 肖蔓年被顾念良牵着绕过他们往店里走,但走出不远却又好奇地扭头朝后看。 顾念良停下来等她。 “他们这样.....不怕大人讨厌他们吗?” 肖蔓年眼里好奇,又有些胆怯,仰脸问顾念良时语气却是分明的羡慕。 他在她的注视下,张了张口,喉中酸涩得只能溢出呜咽。 于是顾念良只能红着眼笑,咬住舌尖平复许久,抬手像别的家长一样,弯腰抱住肖蔓年,又在她的背上拍了拍。 “不会,有些爱是无条件的。” 他不知道肖蔓年能不能听懂,但仍忍不住说:“我对你也是。你可以做个坏孩子,反正我爱你。” 现在小孩子的玩具和他们那时候相比,变了很多。 肖蔓年挑了几盒拼图,又买了个新魔方,她想去结账了,顾念良又掉头抱了一个一米多的小熊玩偶。 肩宽腿长、眉目冷艳的年轻男人抱着玩偶的样子充满了反差感,冷漠凶戾的气质似乎也被小熊给软化,竟有几分温柔可爱。 他跟着肖蔓年身后去结账,路过一排货架,顾念良看到彩色的小丑头套,于是他停了下来。 “年年......你看,”陷入回忆的顾念良站在原地,凌厉的眼波也软成了蜜糖。 蓦然的,一只手掀翻了他的蜜糖。 “不,不要撕我的奖状!我没有作弊!没有——” 肖蔓年怀里的玩具哗啦掉到地上,顺着顾念良的目光,她也看到了那彩色的小丑头套。 她也陷入了回忆,满眼惊恐。 一直偷看顾念良的店员也走过来询问情况,但抱着玩具熊的漂亮男人却轻易被面色苍白的女孩推到地上。 “我不是土包子......不是,姥爷,姥爷他说了,我是最有福气最可爱的小娃娃.....顾念良,别、别写小纸条......别骂我.....” 女孩情绪崩溃了,满目通红,眼泪滚滚滑落,聚在她尖细的下巴上。 围观的人想来拽她,顾念良厉声吼住他们,自己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敢靠近她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肖蔓年,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俯身跪在肖蔓年不远处,说着说着脸上也布满了泪痕。 “不、不会的,你们不会道歉的!” 顾念良的话忽然刺激到肖蔓年,她眼中的惊恐逐渐被不可遏制的愤怒取代。 “你!徐航航!秦然!你们这些所有的霸凌者,你们永远都不会道歉!” 抓起地上的玩具,肖蔓年不管不顾地朝顾念良脸上砸过去,她目眦欲裂,看着他却又不止是看着他。 漂亮青年的眉心被铁丝勾破,血珠滑到他眼里,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他攥紧自己的膝盖,跪在一片狼藉里,纹丝不动,甚至流泪都是无声的。 “你们那么有钱,你们伤害了别人之后还能光鲜亮丽的长大,可是.....”肖蔓年愤怒的声音哽住了,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她怔怔地转身,白炽灯下眼泪晕开一团团光圈。 她看不清前路,只能摇摇晃晃地逃跑。 “可是陈晗、陈寻.....还有我......我们却死在了过去,我们怎么、怎么也长不大了。” ------------------------------------- 达摩克利斯之剑。 悬在顾念良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来了。 他跪在地上,血珠黏在睫毛上,顾念良的世界变成了血红色。 “先生、先生?要不要现在去报警?” 店员伸手想把他搀起来,但顾念良却自顾自俯下身,将肖蔓年扔掉的玩具都捡起来,连带着他自己。 他一直没有忘记自己和肖蔓年的开始,这些年里,顾念良就像一个逃犯一样,牵起她的手时会感到侥幸,但背过身一个人时又控制不住的害怕。 他做错了事情,就活该受到惩罚。 跪下地上将血迹也擦干净,顾念良站起身,眉心的伤口仍在洇血,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将小丑玩偶的头套暴力地套到脸上。 这头套并不合适,压得顾念良喘不过气。 但他还是扯出来小丑的滑稽笑容,平静地去收银台结账,小丑带着被肖蔓年遗弃的玩具和自己去找他们坏掉的主人。 果然,他在刚才买宠物的地方找到了肖蔓年。 夜已经深了,商业街上零零散散走过几个加班的人,流浪猫和流浪狗蹲在垃圾桶旁撕打。 地上时宠物留下的污水,肖蔓年狼狈地跪在污水里,路灯下的小虫子绕着她盘旋。 小丑的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滑稽的笑容也颤巍巍的,显得有些扭曲。 他走过去,面具之下泪水混着血珠在流,但面具上的笑容却永远的滑稽又灿烂。 和肖蔓年一起跪在污水里,小丑折了一个丑兮兮的气球花。 他明显是个不称职的小丑,望着肖蔓年,笑容也怯生生的。 肖蔓年仰起头,眼里泪水已经干了。 她看着小丑的笑,一瞬不瞬,直到他又拿出了彩纸洒在他们头顶。 灯光下缤纷的色彩飞舞,像是一场会流动的夕阳。 她想起来......想起来了夏末傍晚抱着自己看夕阳的人。 抬手,肖蔓年没有接小丑手里的花,而是拿掉了小丑滑稽的面具。 泪痕、血迹、汗珠混杂一张脸,明艳又狼狈。 顾念良透过眼里红色的血光,看见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弯了弯。 “你不是他们.....你是顾念良。” 砰、砰、砰...... 心脏再次跳动,灯光刺破血雾照进眼里。 顾念良的世界停止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