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梦中梦见梦中人

    你是何人？李承泽怒极反笑，擅闯王府，我捉了你这小鬼。　话音未落殿内四面门窗大开，数十侍卫家兵一齐涌入，抽刀拔剑，锋鸣刺耳，李承泽又问，谁派你来？你说还是不说？

    说！说！说！迅速逼近的利剑随众人阵阵齐喝围绕二人，年轻的王爷，古怪的少年。

    速速回答，否则人头不保。

    杀！杀！杀！府兵护卫一拥而上，十几银白刃驾在范闲脖颈，两人押他臂膀，两人摁他双腿，跪在地面动弹不得，范闲不紧不慢，抬眼看人，李承泽瞧着这泥猴的眼神，没由来的心慌一瞬。

    什么泥猴，我可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百八十般武艺，晓天罡三十六术法，通地煞七十二变化。范闲顶着利器毫无畏惧，殿下，信吗？

    “哪来的石头？”

    “监察院门口的石头。”

    “怎样的变化？”

    “逆知未来，”范闲盯着他笑，“起死回生。”

    然后他们坐下喝酒吃饭。气势汹汹皇家杀人阵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李承泽唤人洒扫摆案，隔着冒白烟的铜锅，李承泽决定先开口。

    我们究竟是什么孽缘？范闲闻言抿口清酒，年纪尚轻，酒量也差，从下巴红到耳朵。李承泽又道，我已经全想起来了。你不该来。

    没有回答，范闲潜进京都一路颠簸饿得狠了，该细细品味的rou菜叫他三筷子涮完就吞，王爷捞菜他先夹，皇子喝汤他扭头喊人用这锅底下面条，李承泽一双细手好不容易抢下一盘白蘑菇，一看对面稀里糊涂的吃相也没了胃口。好想翻过桌去给他一拳，但是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忍忍，清清。

    用过膳后仆人又来报，殿下，那位小公子闹着要往您院里住，成何体统啊。李承泽说我放你们三天假，别都赶着趟来折磨我。讨债来的，随他去吧。洗干净了带来见我。

    洗干净了的范闲失踪至深夜才来见他。李承泽榻前豆大的烛光被挡个结实，深夜读书，殿下若瞎了眼睛，出门只能坐轿子、此人浑话讲到一半自己先笑，笑了两声开始呼痛，直挺挺地压倒去李承泽身上，把皇子隔着锦被卷去睡床榻里侧，自己心安理得就着天潢贵胄体温躺下来。

    多谢殿下为微臣暖床…待范某伤好….一定以身相许…涌泉相报…

    挨顿小打能换个官做，如此美事，你还来我这装可怜？李承泽从被窝探出头，私自入京，你不安分藏好，竟敢见驾？

    我连娶你都敢，还怕什么？等我日后嫁进来，我还要叫谢必安砍柴，范无救养鸡，你叫我相公。

    范闲胡诌玩笑到后半夜，还真发起热。

    府医来看，诊断结果血随气升，肝气上逆，忧思太过，心气紊乱。结合李承泽白日搜到的消息，范闲似三日前无故突发神志逆乱，忽喜忽怒，犹如狂病，半夜只身离开儋州，留下狂草书信给自己八十祖母，再见了奶奶今晚我就要远航……范闲还记得那年诗会初见，心高气傲的小子大闹京都，精通政治游戏的祸害还只是一道隔帘倩影，湖面泛起清风一阵，李承泽叫他进来说话。

    我凭什么进去？

    那你就回去。

    范闲想，若我真的回去了呢？我不见他，就不会爱他，也不会害他。范闲半梦半醒间，苍筤金线的影子摇摇晃晃，你是三番五次害我性命的金枝玉叶郡主娘娘，还是被我辜负堂前恨我入骨的青梅姑娘？

    郡主？姑娘？李承泽听着眉头一皱，你已同我在地府作了百年夫妻，竟然还敢肖想我的meimei？

    老二，老二……我问心无愧…范闲烧的厉害，已然开始胡言乱语了。

    连绵郁气于脑不散，第三日清晨李承泽密信范闲师父费介速速回京，京都权贵无人探望，但信鸽一茬一茬的飞，京都眼睛盯着二皇子府，一个不该此刻出现的人也不该在此刻死，范闲还有太多要做，李承泽给逃家公子灌了三天安神汤，幽幽叹气，我还有很多要问你。

    第五日。费介秘密入府施针，无毒无异，或是心病？再烧下去怕是会落得神志不保…御医各个绑了个遍，为何不醒…心腹幕僚进言，殿下，若不请位道人驱邪、被李承泽下令不可再谈。

    第六日。范闲消瘦得脸色发白，八十回红楼梦魇来来回回扯着他走，阴魂不散、放过我吧，家中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回去？你心不静，魂不净，你要回哪去？范闲见了更多人，活着的，死了的，死在他和李承泽手下的亡魂，怨魂，他们共同的父亲，他的mama，每个人都是一道隔雾的背影，范闲变鸟变云又变雨，最后一世他是海蚌河蜊，碰见一块合缘的石头，从此开始一生的磨砺。用血rou去供砂石变宝珠，几十年的秘密，被残忍的王权撬开rou身，他和李承泽玉石俱焚，什么都没了。

    第七日。你要听什么才能好起来？李承泽握上范闲右手，我不是假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不要再做梦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范闲醒了。

    京都松一口气。几车补品运进王府大门，对外的说法是二殿下和红楼作者早有书信往来互为知己，京都偶遇便留宿几日。现在时辰到了，范府派了车马来接。

    范闲说我身体不适，明日回去。又看李承泽，说我们谈谈。

    病体虚弱，需要进补。范闲和李承泽第二次对坐，加倍的菜量，李承泽招手，范闲面前摆上一份十全大补汤，掀开盖看死不瞑目的肥硕甲鱼连壳拖尾躺在十颗人参中间，范闲开始怀疑自己挣扎返世的意义。二殿下…想我早点死就直说…..

    我要杀你，可不会做的这么糊涂。小范大人最清楚。

    这次你要怎么做？范闲不再和李承泽兜圈子，两人双目相对，李承泽穿的红袍子，范闲咬牙切齿，前世李承泽死相犹在眼前，他又问一遍，你要怎么做？

    李承泽沉默几息，他说，我的母亲是贵妃娘娘，后宫嫔妃里除皇后外位份最高的女人。我是行二的皇子，是除太子外唯一有望帝位的儿子，我有的是手段。我一定要这么做。

    这套汤炖了整整两个时辰还是没熟，范闲筷子一翻，朱红血泡挣脱油渍白脂浮出来，一起煮的上好药材也染上腥臭，范闲低头盯住肋排上的血点，喉咙痕痒，眼鼻发酸，一粒红色越染越深，白瓷，金盏，翡翠碗，整案菜都毁了。华服绣锦衣套着单薄的人，范闲望他，一片金叶子也要杀人，做甚么这么锋利。

    范闲从心口掏了几枚瓶子拍上桌案，来啊，看看我自个调的，环保健康味道好，含笑九泉散，一命呜呼丸，实在不行，往人家禁军剑上一撞，自然人头滚滚落地来。讲话语气阴阳怪气，气中带怨，怨里生恨，恨又不纯。

    打住。李承泽微笑，你莫不是只记着我寻死过一回，忘了我也最想活。

    当初有多少人围着我们两个卖命，李承泽说到一半轻笑出声，从前要叫你热得难受，身边人我也会拔了当柴火烧。李承泽的红袖子随他饮酒动作愈发鲜亮，入局京都却一个亲信都不敢留下，范大人，你真的怕了我了？

    怕你什么？怕你叫我帮你？范闲还是那句话，我连娶你都不怕，我连送死都不怕！

    气性真大。李承泽无奈看他。当初你说你只为了国法，谁会相信？现在你说没有私怨，可是你只会这样对我。

    范闲眼有泪光，目有血丝。仓皇起身让一蛊丑陋的汤全洒了。他一字一顿缓声道，你不该这么对我。我也不该这么对你。我来京都同你的父亲较劲，你是赢家的赌注，奖品，我偏要和所谓天子掰手腕，我要证明他是错的，我接近你目的不纯，我不够爱你，也不够恨你，我连全心全意和你斗都不曾做到，我现在告诉你，我是这样卑鄙。我不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