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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5

    计划很丰满,执行很骨感。

    他们计划是范闲和李承乾一起回李宅,谢必安先黑掉书房门口的监控,范闲在客厅牵制李父,谢必安为李承乾打开厨房送货的侧门门禁,好让李承乾从大宅的另一侧潜入书房偷取账本。听起来很简单,实际执行起来却并不顺利。

    第一,他们选错了时间。

    为了确保账本在李宅之内,必须选择李董事长没有离开家的时候前往查探,多疑如他必然会把黑账本保存在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地方。由于无法确定李董事长外出是否会把账本一并带出,于是和李氏当家人在李宅来一场“开诚布公”的商谈在所难免。

    可惜范闲到的时候,他的便宜老爹似乎心情不佳,原本预计半小时的非正式面谈,才过了十来分钟,李董事长就不耐烦起来。

    第二,李承乾的潜入路径困难重重,堪比西天取经,一步一个意外仿佛八十一难。

    刚进厨房就险些撞上清点后厨仓库的工作人员,选择潜入的区域也在主母的临时要求下进行大扫除,每个房间,每条走廊都是进进出出的清洁人员。好在李承乾对屋子的内部构造十分熟悉,一番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摸到书房也花去不少时间。

    进入书房的李承乾刚打开机关,就听到耳机那头的范闲支支吾吾,发出自己技能读条快要结束,支撑不住场面的暗号。李承乾在心里骂自己,就他妈不应该相信范闲这个狗东西,相信他准没好事儿!拖延时间如此简单的工作都能临场掉链子,废物!

    李承乾在心里骂骂咧咧,甚至没功夫赞叹他爹这间暗室藏得多么精巧。他赶忙钻进暗室,第一时间把破解拷贝用的U盘插进房间里最显眼的笔记本。

    屏幕上的进度条走得不慢,但范闲的技能读条也是真的很短。

    眼看范闲就要支撑不住,李父嘴巴一抹两腿一抖便要起身,此时一位不速之客半道杀出,拯救了他们意外频出的“计划”。

    “范闲?”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汗涔涔的范闲不禁打了个寒噤。

    “承泽你怎么来了?”范闲转头反问,显然李承泽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家的人。

    就连李董事长似乎也对二儿子的出现有些诧异:“老二怎么回来了?”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李承泽皱着眉头冷笑起来:“您倒是贵人多忘事,我一个礼拜前就打过招呼要回来取母亲落下的孤本,怎么?我回来取个东西还要跟您预约不成?”

    被二儿子噎住的李董事长不耐烦地站起来对范闲说:“你那个企划案直接跟承乾说,他那个子公司够你们折腾了。”

    范闲看看李承泽,又看看他们打算拂袖而去的任务目标,张口结舌,伸出手想要挽留,嘴上却磕磕巴巴“您”,“我”,“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手尴尬地停留在空中,向前一步拉住,那他还没那个胆,放下来又不甘心功亏一篑。

    李承泽奇怪地看向范闲在空中几欲抽搐的手,和被他捏得皱皱巴巴的文件,最后眼角抽搐地瞥见范闲裤子口袋里冒头的宾利车钥匙,上头水族馆的毛绒海豹玩具还是李承泽亲自挂上的。

    他讳莫如深地向范闲使了个眼色,范闲还不明就里,李承泽咳咳两声开始大杀四方。

    “李董事长日理万机,您不愿意理我,我理解……虽然时日不长,但母亲和您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李宅的藏书室是她亲自打理设计,您不尊重我,总要尊重下她吧?”李承泽上前一步拦住想要离开的,他原本不愿意与之多说一句废话的老爹。

    李董事长满脸写着“与我无关”的高高在上,“你母亲的东西你带走便是。”

    “李氏当年不过一介暴发户,被北齐那群名门派阀瞧不起,外公一氏书香门第,清贵得很,母亲更是才情远近闻名的闺秀,当年和我母亲谈恋爱为李氏带来多大的名望,您比我清楚吧?”李承泽不但不退,嘴上更是不遗余力地开始揭自家父亲的老底。

    “好你个不孝子,你母亲的知书达理一分没学来,跋扈蛮横、目无尊长、任性妄为倒是十成十,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你母亲的儿子?我都替你母亲丢人!”

    范闲在心底给自己捏了把汗,李承乾在耳机那头喷他废物点心还要二哥救场,他也认了。范闲刚刚接到四处的情报,老头为什么急着要走?就在他们来的路上,李氏背后的帮派被人截了一批货,还死了个几个干部,走私且涉枪,看来事情不小,老头这是急着要去平事儿,却被范闲用不痛不痒的事情绊住脚步,可不是聊几句就不耐烦了?

    李承泽和老头骂得绘声绘色,有来有回。原本范闲还十分遗憾没能见识李承泽当年用在相亲上的演技,如今也算有幸得见,确实声情并茂,台词犀利。方才还着急要走的李董事长果然被不孝子拖住了脚步。怒发冲冠的父亲和态度挑衅的儿子不留一丝情面地互相指责,仿佛两条互喷毒液的响尾蛇,剑拔弩张的用声音吸引对方一步步走入自己的扑杀范围。

    在耳机里唾骂范闲没用的李承乾手中功夫不停。除了嵌入式保险箱,李承乾还尝试拉开房间内的抽屉和柜门,但很遗憾,每一扇rou眼可见或不可见的门都被锁得严严实实,只有桌面上摆了几份文件,翻看日期都是近两个月的报告。报告里的项目李承乾闻所未闻,其中甚至有一份建筑规划图纸,为了拍摄纸质资料戴上的高科技眼镜相机大概是本次任务的第三大功臣。

    几分钟后拷贝完成,李承乾已经在谢必安的帮助下溜出李宅,李宅的监控设施全部恢复正常,李承泽的表演却意犹未尽。范闲确认李承乾任务完成顺利回到预定地点,才尽到导演的职责,整整领子袖口,打算出手为李承泽这场即兴演出喊“cut”。

    范闲抹掉额头上的冷汗,上前拉住李承泽的胳臂:“承泽,够了……适可而止。”

    李董事长接着范闲的话:“你看看你,做了几十年李家的少爷,还没小范少爷懂事!”

    “那可不是,他姓范,我姓李,指不定我要是姓范也能和他一般懂事听话呢?”李承泽昂首挺胸,面对自己脸色发青的生身父亲毫无惧色,他仗着身高用傲人的鼻孔睥睨对方,却不料向来从容镇定的李氏掌门人突然上前一步。

    啪!

    “范闲!”鲜红的巴掌印挂在上来劝架的范闲脸上。这一下不轻,要是让承泽挨了不得真被自己老父亲一巴掌糊到地上?幸好幸好……范闲揉了揉脑袋,连忙站直握住李承泽扶在他胳臂上的手。

    “承泽,你不是来拿东西的吗?别让伯母cao心,我陪你去。”范闲一边脸通红,朝李承泽陪笑脸。

    “你!你是不是以为替我挨打咱俩就算扯平了?!”李承泽目眦欲裂,双目通红,如果范闲不拦住他,也不知二人今日究竟鹿死谁手,是李董事长先被儿子气得脑溢血,还是李承泽这个弱不禁风的文人被他父亲打断腿,或者范闲为了李承泽被打进ICU?

    李承泽要的东西管家早就准备好了,今日他本来没打算和自己老爹有任何接触的,如果不是——

    “说吧,你们俩背着我搞什么名堂。”李承泽抱着手臂坐在驾驶座上,范闲和李承乾跟孙子似的,低着头并排坐在后座,大气不敢出。

    “怎么?哑巴啦?也是,范闲平时看着嘴皮子挺利索的——”李承泽敲了敲方向盘,想要发狠,可一瞥到范闲肿起来的脸,端起的架子又默默放下,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唉!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不中用呢?”

    “还有你,翅膀硬了?先前你和他背着我搞的那些小交易,周末见小股东……”李承泽又从后视镜里观察一身劲装,显然不是去干好事儿的李承乾,“这也没什么,毕竟李氏我也不关心,但你和他沆瀣一气还拿我当傻子,过分了吧?”

    李承泽抱着手臂好整以暇,静待后座的弟弟们怎么在肚子里编瞎话,为了帮范闲拖延时间才故意和老头子吵架,害得修身养性许久的李承泽吵出一肚子火气无处宣泄。

    自从他离开李氏已经几乎没和人动过这般肝火,李云睿使得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下作伎俩顶多让他恶心,和他老爹硬碰硬互捅心窝那必是短兵相接,刀刀见血。

    李承泽心底里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伤,自揭私生子的老底让遗忘许久的疮疤又嘶嘶疼起来。可叹他自愿淌进来搅浑水,毕竟他还能真放下两个倒霉蛋不管?

    “说啊!来干吗来了?”李承泽话音刚落,就有人敲响他们的车窗,外头腆着脸陪笑的王启年显然不能是弟弟搬来的救兵,那就是他们事先约好要见面。

    李承泽开了条窗户缝,李承乾一直揣在兜里的手终于蠢蠢欲动起来。傻弟弟,还是沉不住气,李承泽心想。

    “你从家里拿了什么要给老王啊?肯定不是你房间里的值钱玩意儿,不然老王不至于这么无精打采没有工作动力。”

    王启年拱手,小嘴抹了蜜似的对李承泽一通恭维:“知我者,莫若教授您,好厉害一双慧眼。”

    范闲没好气地拍了两把李承乾的大腿,对王启年看破自己和他一样的耙耳朵本质十分悔恨:“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拱火的?”

    李承乾从裤兜里掏出U盘,摘下眼镜,没给王启年,非常有眼力见儿的双手奉给他二哥:“全凭你处置。”

    李承泽眯起眼没接,“这烫手山芋我接了还有命回家吃火锅吗?老头的账本都让你们偷出来了,还真是长本事了啊……”确实长本事,李云睿撒手把业务全权交回给老头后,不仅两耳不闻窗外事,别人也再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仿佛人间蒸发,姑姑一走承乾最大的靠山也没了,他也就没再指望自己这个弟弟能翻出老头的五指山,“所以酒会那天,你们……”

    李承泽当然没忘记那天他拉开洗手间门撞破范闲和李承乾暧昧不明的姿势,想来是两人为了打掩护,但究竟有没有假戏真做就有待商榷了。

    “所以海哥说要去实现梦想也是你们安排的?你们不怕海棠家丢了宝贝女儿不仅不帮你们,还找你们秋后算账?”李氏的子弟各个人精,就算李承泽远离家族事务,也能从身边人的近来动向推测出大致轮廓。

    “我听五竹叔说,海棠朵朵表现拔尖,是这一批参训的科研人员里最出色的,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是下一批空间站轮替值班科学家的第一梯队,也将是我国空间站的首批科学家……”范闲说得信誓旦旦,李承泽显然并不买账,“就算海棠家最后不让她去,海棠家出了个出类拔萃的女儿不也挺长脸的,我们里外不吃亏不是?”

    “……也就海哥人老实,让你们合起来算计她。”李承泽推开李承乾手里的U盘和眼镜,李承乾才悻悻地把东西一股脑塞给王启年。

    王启年孤家寡人,满载而归去找宣主任报道,混在余庆的食堂里和一群单身狗痛诉婚姻的酸甜苦辣。

    李氏三兄弟回到家中,围坐在铜锅边,李承乾和范闲互相使眼色打哑谜,尚未培养出默契的他们,自然也无法通过眼神交流完成甩锅这项艰巨的工作。

    李承泽的筷子在铜锅边上敲得铛铛作响,“行了,眼睛都要抽筋了!”李承泽夹起一片rou放进自己碗里,蘸上浓厚的麻酱塞进口中,隔壁的弟弟们都馋哭了,“尊老爱幼,承乾先交代吧。”

    “不是说好了要帮二哥吗?我这也是为了二哥……”最后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李承泽就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李承乾自知糊弄不过去,屁股在椅子上扭了两下坐直身体,终于有了点说正事儿的样。

    “二哥还想继续和那些富家小姐相亲吗?”李承乾平时总是自恃身份,装的温厚老实,拿着清高的精英公子哥派头,此时终于张牙舞爪,露出埋藏多年的反骨,“我——想要二哥,我宁愿和范闲打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看到我们所有人都活在父亲的阴影里,一辈子苟延残喘。”

    “我和范闲这次的计划或许不够完美,甚至可能一败涂地,也许将来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但是……”探出獠牙的弟弟,此时终于有了继承人该有的样子,“我不想错失任何机会,事后后悔是天下最蠢的事情,不是吗?”

    “哎,承乾也到了谋权篡位,权欲滔天的年纪了,罪过罪过……”李承泽又夹了筷子上好的肥羊,放进李承乾的碗里,“所以你们就合起伙来想要扳倒老头,承乾还说得过去,你一个余庆的大少爷凑什么热闹?”

    李承乾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过关了,小声嘟哝“多谢二哥”才把碗里那筷子羊rou吃进肚子,提心吊胆了一天,总算两只脚落在了实处。李承乾没事儿了,范闲的问题可就大了。

    “我今天替你挨了揍,咱能先揭过去不?”范闲捂着脸故作可怜,但显然李承泽并不买账。

    “你这意思是,我替你挨一下,你替我挨一下,咱俩互不相欠,一拍两散?”李承泽把盒子里的蔬菜扒拉着都下进锅里,平日里李承泽都不乐意吃菜,但喜欢涮菜,涮完了自己不吃就给别人夹,也不知道怎么养出这种损人利己的恶习。

    范闲缩缩脖子还想挣扎,这回换李承乾不乐意了:“我今儿还没找你算账你就想跑?先不说你今天那个漏洞百出差点害死我的计划,我都坦白从宽了,你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自首和被群众告发,那量刑可不一样。”

    原本还想试探“抗拒从严”底线的范闲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以吹掉一瓶二锅头的气势咕嘟咕嘟闷进肚子,壮士断腕般把杯子砸回桌上,甚至豪迈地用手背抹去嘴上的茶渍。

    “承泽,你还记得叶轻眉吗?”李承泽对这名字熟悉又陌生,他们猜测过范闲的身份,虽然DNA报告上显示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范闲又是余庆的实际继承人,但由当事人亲口承认还是造成了相当的冲击。

    “你们大概早就猜到了,我是叶轻眉的儿子,二十多年前那场车祸让我失去了母亲,而我们的父亲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幸好范家收养了我,让我不知愁滋味地长到了能够通晓事理的年纪,我没有幻想过能够讨回自己失去的生活,但我并没有放弃追查让我失去的原因。”

    李承泽没有打断他,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李承泽自然知道这起车祸的大部分来龙去脉,比如他自己当时就在车上,比如叶轻眉是为了带他去山下的医院才在半山腰出的车祸。

    范闲接过李承乾递来的水喝了一口继续道:“起初回李宅掺和你们的家务事,就是想要从内部找到我母亲死亡的真相。余庆内部的权威技术部门至今都对当年的事故存疑,没人说得清,那场车祸究竟是技术缺陷还是人为造成,而我作为叶轻眉存世的唯一血亲,希望她能走得明明白白。”

    “当时车祸发生后,余庆并没能回收已经撞成废铁的车辆,只收到一份伪造痕迹明显的调查报告。幸运的是,在我掺和的这些日子里,我的确找到了一些关于当日事件经过的影像资料——”范闲停顿片刻,欲言又止,他不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对自己的伤害更深还是对自己心爱的人更残忍,“承泽,有时候知道真相并不总是让人快乐的。”

    “这道理还要你教我吗?”李承泽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饮料,掩饰自己已经出汗的掌心。

    范闲和李承乾对视一眼,李承乾似乎也在挣扎是不是应该把真相坦白给李承泽。

    “承乾都知道了,还瞒着我?”

    “……我们找到李氏对叶轻眉车辆动了手脚的证据,李氏为了掩盖真相特意修改了销毁录像带的周期,就算当时录像带记录下案发经过,我们也没有副本可以确认。但当时任职安保部门的李氏员工已经被人杀害,也有证据指向是李氏买凶杀人,其次,我们找到了当日李氏大宅大门口的录像带。”

    李承乾越过桌子想要握住李承泽的手,却被李承泽甩开,他李承泽顶天立地,何时需要他人来帮他一起承担来自命运的重击。

    “我和承乾确认过那卷录像带,叶轻眉驾车载着你从大门出去的时候,他……”真要说出口的时候,范闲还是觉得舌头打结,难以启齿,但真相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聪慧如李承泽大概已经猜到接下来的话,但他没有打断范闲。

    “他知道你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