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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

    5.真假

    漆不见五指的夜,没过陇西之处,便入西羌,绵长的荒道此起彼伏,直蔓延入羌族扎营之腹地。

    这里没有指路的篝火。

    张辽入帐时,焚炉上的烈酒正开,被火烧热的酒水从空飘出阵甘美的醇香,大人铎将息要睡过去,直至听到张辽入内的脚步声,才醒目抬头,笑看着交刃入帐的张辽。

    敢单枪匹马入营利落交刃之人诚算不上胆怯,张辽威名亦远播胡地。

    大人铎也不敢轻怠,才见人入座,便命人斟酒,而后执盏起身遥敬张辽:“早闻张将军之名,此番使人相邀,还当张将军会拒绝,而今看来,关中之人实乃狼心狗肺之流,枉付将军世代忠骨。”

    “行了直说正事儿吧,我们关中军阀也不兴捧人这一套。”张辽听的发闷,垂首接了旁侧打扮妖异的胡族女人奉过来的酒水。

    大人铎被驳了话语,面上笑意也僵硬了起来。

    他道一个广陵的亲王并未到了能惹怒张辽的地步,小孩子说话没轻没重,张辽兴许并不会因为口舌上的争执便不守关中。

    先请张辽前来是有同盟之心,但也要看人态度。

    太谦恭反而错漏百出,眼下张辽这副倨狂的模样,大人铎反倒安心下来,继续叫身边的女人上前奉酒:“将军世代守边城许久劳苦功高,当年与我族死战也未见朝廷多加重视,如今关中诸侯纷乱,想必情形只会更差,此番邀将军前来也非要将军谋反,反倒是觉得以将军之名,有钱有兵,自立为王岂不更好?”

    “关中诸侯王相数不胜数,天子爪牙如此待军士们我的确心有不服,但也没到与你们为伍这种程度,清点运往羌族的布帛事毕,我与羌族便无瓜葛,你想借西凉军势?拿出点儿诚意来再说。”张辽听了末尾,忽的将手中酒盏掷到了木案上,而后便欲起身。

    他起身的动作缓,主帐外的异动就先惊了大人铎,门外的守卫也冲出去望风,张辽眉角微扬,却比几人先迈出帐门,看着乱成一锅粥的羌族营地,轻描淡写的喊了声“出来”。

    张辽的声音并不大,冷眼瞧着那些没头苍蝇般找人的羌胡兵,你终于动了隐在暗处的身子,堂而皇之的立到了张辽跟前。

    胡兵眼见了你这个不明来客便举起了刀刃,但见你走到张辽面前,大人铎也从营帐了探出身,只能压低了刀刃,静待指令。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张辽料到八成是你,也不吃惊,先迈步上前,抬手拭干净你脸侧沾染的沙。

    亲昵又诡异的语气,让你有些惊愕的抬起头,正逢张辽对你轻挑了下的眉,你才意会,抬手压在他掌背,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这位是…?”

    从素未听过张辽有养过什么女人,大人铎也看的云里雾里,忙上前问。

    “养女人还要闹得人尽皆知么?”张辽没等大人铎凑近,后掌便压着你脑后垂头,埋进了自己胸口。

    他力道带着几分存心挑衅的意味,你被他摁的鼻息全无,却也知道露了馅先前那些都白做,只能由着张辽摁你,你一动不动,反扣住了他后腰,指稍吃力的压进他衣料。

    “她胆子小,身体柔弱,常日也从不踏出院落,没几人见过,此番病重,只好带在身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妇人,你们胡人连这也要提防?”张辽也未等大人铎继续发问,瞧着那些对准你身后的刀刃,忽的嗤笑一身。

    便偏头回了他。

    大人铎语塞,看着一身女儿装束的你,又打量着张辽一副气焰都化柔的样,也不想丢面子,只能说服着自己相信,示意军士放下刀剑:“即是将军的内人,便不在多安排卧帐了,将军请便。”

    说罢,还算是人的将张辽身后跟着服侍的女人也撤了下来。

    “…”

    你不是jian细,有大人铎指令,那些围拥的胡兵也散开。

    有人带着你与张辽入了客帐,张辽一路揽着你,亲昵的让人觉得难受,直到入了军帐,你才卸下了那副娇滴滴的伪装,利落从张辽怀中抽手,一把将人推了很远。

    张辽也沉了脸,回臂摸了摸后腰处被你掐过的地带,垂首见到指腹沾染的点点血渍,悄无声息在绣帕上抹干净,才正目看向你。

    “商队和军队,张辽将军分不清?”你懒得和他废话,拆了半挽的女人发髻直接束起成马尾,终于以亲王的身份看他。

    “分的清。”张辽被你问的一滞,眸色似乎黯然了许多。

    你看出了端倪,想问他为何,人便先拧过了身,去倒桌案上的水。

    你看着他饮水,半晌才转过身:“你就这么点儿气量,连你文远叔叔站哪一边都分不清真假。”

    “借口。”你气的发笑,也懒得理他,翻身上了那张硬邦邦一点也不舒适的床榻。

    你不信人,关中诸侯四起,谁人不想雄踞一方称王称霸,而今张辽手上兵强马壮,以清君侧为由来征讨你,博个出师之名,关中未必会无人围拥。

    广陵尚有盐场,届时你死无葬身之地,各方势力再做争抢,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但你又没法和张辽说什么,毕竟他要做什么,也没必要同你商讨。

    这世道,哪有撕不破的脸皮,张辽无利不往,即便有阿蝉的关系在,这点也难说。

    “行,你文远叔叔说什么都是借口。”张辽见你背过身,干脆也不解释,沉了半晌才问:“要不要沐身?”

    “我不是什么被人豢养的妻妾,没那么娇气,不劳张辽将军费心。”

    “哦。”

    张辽闷闷应了声,见你仍然背着身,干脆上前抽走了床被子。

    他似乎打算在短榻上睡下,你听见动静,遂也跟着起身,拽住了他要拿走的那张被子一角。

    “还有事?”张辽垂目看了眼你。

    “你睡短榻上,是怕胡人看不出破绽??”

    “抵足同眠,我与广陵王的关系应该没好到这种地步。”张辽嗤笑了声,将你手中拽着的被角强硬的抽走。

    你拦不住张辽,坐在榻上的身子也没动,看他走出几步,几乎要将被子放到短榻上,才气不过的开口:“你去睡里侧,行军时便是军中的通铺我也睡过,没那么多规矩。”

    “你文远叔叔不习惯榻上有人。”张辽铺好自己的短榻便解了束发横卧了上去,丝毫未有动摇的意思。

    你却没有躺下,仍旧坐在榻上,那双眸直勾勾的凝着他,所见他落下那头接近蓝色却又色泽闷沉的发丝。

    张辽也望着你,良久,似乎是被你看的束手无策,终于从短榻上起身,手臂捞起被子走回行军榻前:“脚起开。”

    你的腿根本不碍事,张辽抬脚翻上榻便能迈过去,因此你也没动,张辽却伸手,并起你脚踝将你双腿拢起抛到了一边。

    你险些被翻到榻下,反应过来才正过身子看向了张辽:“你别找茬。”

    “我找什么茬儿了??”张辽理好了被你躺的有些凌乱的被褥,才偏目看向你。

    分明是整洁的床榻,看着你躺在上面也没什么动作,上来才发觉被褥都被你那双不老实的脚蹬出了褶皱。

    你睡觉不老实,在隐鸢阁的时候,半夜偶尔还要起来整理一下被你卷在一起的被褥。

    眼下张辽扯平了被褥,你自知理亏,也懒得理会他,身下压着犯着皱的被褥就拽着被子躺了下去。

    “给我起来,把被褥抻平再睡!”张辽收拾到一般,看着你躺下压住犯褶的被褥,立刻便蹙起眉。

    “我不。”

    “起来。”张辽抿唇,见叫不起来你,伸手便要拽你。

    “你把你自己那边抻平就行了,少多管闲事。”你哪肯让他碰,甩开他的手,拧着身子往外靠了靠。

    僵持了许久,张辽又拧不过你,干脆也不再理会你,拽过自己的被子躺下。

    静默无言,唯盛北风扫帐,将帐门卷起一道缝隙,显出胡人营地外篝火扑朔,鼓满风的旌旗都在夜空中咧咧作响。

    旗非汉旗,着实碍眼。

    你横卧在榻上用力磨了磨齿间的犬牙,正想着事儿,腰侧便压下了只手掌。

    “嘴里给我老实点儿别出动静。”

    “你文远叔叔可不养狗。”

    “嘶…”

    你磨个犬牙没多大动静,张辽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你越发觉得张辽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伸手扒开张辽压在你腰侧的手,才翻过身瞪着身后的张辽:“你有完不?…”

    正对上的是张辽略微泛白的面色,随之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也扑满了你的鼻腔。

    “你身上…”

    原想问张辽身上是不是有伤,但胡人营地未免多生事端,你话没说完便坐起身去掀张辽的被子。

    果不起然,掀开了被子,那股方才只算得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一下子更浓重了。

    你现在几乎是能肯定张辽受伤了。

    但他前面对着你好像并没有伤,你抿了抿唇,才翻到了张辽后面,推着张辽肩侧直接让他转了个身趴下。

    张辽起初并不想趴,手臂撑着塌边想起身,你没由着他,垂目看着人身后深色衣袍上印染出颜色更暗的血污,伸手便扯了他束腰直接将他衣袍拽开。

    他衣袍下是一层白色绷带,缠裹着男人劲瘦精壮的腰身轮廓,已经被血迹渗透了大片,粘腻的血液几乎和衣袍沾在一起。

    你不信你在他腰身掐了几下便能把他掐成这个模样,沉了半晌才问:“怎么回事?”

    “触犯军规,受五十军杖。”张辽压低了声音,也未隐瞒,因上身衣着被你扯的凌乱,他终于从榻上直接身,理着领口衣襟,而后转头看向你。

    “满意了?”

    他这一眼望的深,透着几分探究与审视,你起初未觉得如何,与他对视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与他对坐着挺直的身板也后倾回来,倚到了身后的床栏上。

    西凉军中不可留女子。

    野狐何故露怯,张辽却心知肚明,他看着你后倚,才收回目光,再没说什么别的话,起身便朝着帐外走,独步迈进风沙里。

    空荡的营帐里唯留下你一人,惶恐过后,那个虚渺失真的梦亦再次涌上心头。

    “吾见你…似乎很难受…”

    熟悉的言语与响在你耳边宠溺的近乎情人的陌生腔调,让你下意识把回手握上了衣裙下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