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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舫斋手札(完)

    

晚舫斋手札(完)



    我提步上前,正要在顾惟谦背后吓他一跳,手机却率先收到来自他的简讯——

    图片是马蒂斯的剪纸画作品「Le   Bateau」,下面一段话,是顾惟谦的肺腑之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在MoMA看到了马蒂斯和毕加索的特展,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马蒂斯的作品,可她却在某天突然发现MoMA曾发生过挂倒马蒂斯剪纸画作品「Le   Bateau」(船)整整47天都无人发现的艺术事故,于是她很少再去MoMA。

    后来那个女孩嫁给了一个一心想要航海的男孩,他的储藏室里放满了仿造航海时代的船只,她其实也很喜欢跟船有关的象征,因为她最喜欢在她祖父的书房里看一本叫《夜航船》的书,而她祖父的书房,就叫晚舫斋。

    在两人结婚前,男孩一心想要在帆船上对女孩求婚,可是女孩说她不喜欢航海,男孩订的帆船求婚旅行就这样泡汤了。更不幸的是,在他们结婚的那个夜晚,有人故意恶作剧,把属于两人的船只打翻了。

    就像马蒂斯的那艘剪纸帆船和它的倒影,因为长得太相似了被倒挂了47天一样,他们的婚姻,和世界上很多门当户对的故事很相像,忙于工作的丈夫和被困在日复一日中的妻子,唯一不同的是,丈夫其实很享受那种两人的帆船被浸在海湾里的感觉,外人只能看到倒影,不知道这艘船上的两个人正在水中相依为命着、紧紧相拥着。

    他们结婚的第三年,男孩终于把女孩拐到了船上,可是直到他下船前,他当年打算求婚的戒指也一直没能拿出来。因为他知道,女孩已经不愿意跟他回家了。

    是他忽视了女孩的感受,一直以来女孩在冷暖自知的婚姻生活里,被海水呛得很难受,想要上去透气。而男孩这才发现,原来女孩很擅长游泳,根本不需要他在水下攥紧她,那对她来说反而是种窒息。于是女孩像一尾刺蝶鱼一样游走了,留男孩一个人孤单在船上,再也找不到方向。

    故事就先讲到这里,眼下最要紧的事,是这艘船是不是应该要被拨乱反正,继续航行了?”

    我看完顾惟谦这长长一大段话,真是贴切又正中下怀。

    我思忖片刻,给他回了一句话:“可女孩其实是蝴蝶,她想翩翩逐晚风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船上了。”

    收到回讯的顾惟谦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来,他看到站在几步外的我,收起手机,扬起嘴角笑着向我走来。

    “那么我的翩翩,现在要来逐晚风了吗?”

    “如果某人愿意再喝一次我的羽毛白的话。”我把手里的那瓶羽毛白递给顾惟谦,顾惟谦接过去的同时,倾身过来要吻我的面颊,我偏头避开他的吻,骄矜地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我还没答应你要重新开始呢。”

    顾惟谦挑了下眉,双唇翕动:“Ich   liebe   dich,   du   sanftestes   Gesetz.   Meine   Ganoderma.”

    他说完这句德语,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为了凑到一句46个字母组成的情话,和每个字母分别代表的46张画的象征,我找了很久才凑齐的。”

    天哪,他要是不说出来,我可能完全发现不了他每天发的画可以组成一句情话。

    怪不得第一天是小艾琳“Irene”,第二天是常玉瓶花里的菊花“chrysanthemum”……他应该去当谍报人员才对。

    而他刚刚说的前半句话,我后来查了才知道是诗人里尔克某首诗的第一句,“我爱你,你是最温柔的规则。”

    也亏他想得出来,这句情话到底是对主神说还是对恋人说的都没有定论,就拿来跟我告白了——但他可真是了解我,我确实是个秩序感极强、规则至上的人。

    不过我当下听到他最后一句称呼,忍俊不禁,“你有很多个小灵芝吗?为什么用复数?”

    顾惟谦有些小小得意地说,“你之前不是说我得到的是灵芝孢子吗?用复数也没问题吧?”

    都快忘记是何年何月的俏皮话了,他竟然记到现在。

    我突然想起顾惟谦刚刚话里的漏洞,拷问他,“这样一说,你从我问你我最喜欢的画是哪一幅时,你就知道答案了?”

    顾惟谦摇摇头,“也没有第一天,不然我就不会是找46个而是47个字母的一句话了。”

    他倒是会给自己留后手。

    “那是第几天知道的?”

    顾惟谦:“第二天。”

    后来我问顾惟谦,没有助听器那几天,他到底跑去哪里了。他说是旧金山,我问他为什么会跑去旧金山。他不肯说,我盘问他很久他才说,“因为我们是在那里开始单独相处和约会的。”

    我一脸写着“我就知道”的表情惹恼了他,他义正辞严地跟我重申绝对不是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心动的。我再问细节,就撬不开他的嘴了。

    我又问顾惟谦,那我们之后要去哪里生活呢?

    他的回答简洁明了:“我叫我爸延迟退休了。”

    言下之意是,我不用再陪他回台中了。

    “偶尔回去还是可以的啦!”我故作客气地补了一句,“但是我这阵子暂时还不想回去!”

    “都依你,我爸把北美线的业务全盘交付给我了,我之后可能会比在台湾时还忙,如果我们在美国,你想住你爸妈那里都可以,但是我大多数时间要在加拿大,温哥华的婚房已经装潢好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不想,我才同意跟你重新开始,你就又要把我困在一幢又一幢的房子里了。”

    “自翩,我理解的重新开始,重点在重新,我会重新陪你体验婚姻生活里的酸甜苦辣,而不是一切归零,从头开始。

    “那你正好理解错了,我的重点是在开始。我要你从头开始追我一次、好好记住你对我心动的时间点、牵手要打报告,接吻要问可不可以,上床更是要经过我爸妈的同意才可以带你回家。”

    我自说自话地掰着手指,忘乎所以地给顾惟谦定节奏。

    顾惟谦这个王八蛋,他直接熄灯压了上来,憋着笑问我,“那你现在赶快打电话问你daddy、mommy,允不允许我和你睡一张床?”

    我被他亲得好痒,他的五指紧扣着我的五指不松开,先斩后奏道,“报告常自翩小姐,我要和你接吻。”

    “你好烦啊,下次不让你上我的船了!”

    因为语速太快,我误把“床”说成了“船”。

    顾惟谦亲着我的眼角,很温柔很温柔地对我说,“你的船和只能我同一艘,我这辈子都不打算不下船的。不然这样,下次换你来我的船舱好了。”

    我被他的温柔蛊惑,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那就只好勉为其难,欢迎你登上灵芝号啦!”

    “好,谢谢我的小灵芝。”

    /

    故事到这儿,我和顾惟谦的船已经重新起帆,继续航行了。下一站会停靠在哪,我也还不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次,我们的船只已经被翻回来,又可以一起航行很久很久了。

    最后的最后,我想公开一个小秘密——

    其实乔小柿根本没有帮我代笔,这份手札完全是我自己写的笔录。回忆里的爱与怕,都是真心流露的痕迹。

    我希望看到这份手札的人,能够像我的名字所祝愿的那样:一生自由翩翩,爱与温暖常在。

    这就是,我的晚舫斋手札了。

    与君握手。

    《晚舫斋手札》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