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东西

    

脏东西



    饶是贺兰再怎样幼稚心性,也不可能和纸片人计较。

    少年撇撇嘴,梗着脖子,自己默不作声地闹别扭。

    偏偏阿欢木头脑袋一个,完全没发现他在生闷气,还自顾自跟青岚进殿,找了张最是舒服的美人榻窝着。

    贺小兰慢吞吞挪进去,心中的怨念简直要化为实质。

    好在阿欢并没有见了旧爱就忘记新欢,招招手,拍拍身旁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他心气儿这才顺了些,走到阿欢身边坐下,衣袂与她交叠在一处,“欢,你说的治疗,就是让他来?”

    阿欢点点头。

    贺兰道:“用不着他来,本少爷自己会好。”

    他的手如今已拆了夹板,只要花时间慢慢养着,总能自愈,犯不着欠对方一个人情。

    阿欢总感觉贺兰没好利索,歪头想了会儿,目光又转向青岚。

    青岚淡淡道:“无妨。”

    “你看——”

    贺兰话还未讲完,便听见对方慢吞吞补充:“反正,你有她护着,残废了也能修炼。”

    “你……!”贺兰张了张口,却发现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气呼呼双手环抱,往椅背上一靠,绷着脸不讲话了。

    阿欢敷衍地摸了摸他手臂,以示安抚。

    少年人哼哼唧唧的,故意别过脸去不看她。

    感觉女孩等了会儿,见他没反应,纤细的手沿着手臂向下,捉住他搭在臂弯上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耳根微微有些泛红。

    贺兰偷瞄了阿欢一眼,见她正认真看着自己,目光恰好对上,顿时受惊似的坐直身子,“好嘛,知道了,那就治好了!来吧!我准备好了!”

    他伸出右手搁在茶台上,坐姿笔直,摆出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青岚两指并拢,搭上他手腕。

    指尖才刚碰触到肌肤,贺兰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把手抽回护在身前,整个人仿佛炸毛的猫咪,警惕道:“你干嘛碰我!”

    青岚掀起眼皮看他,神色淡淡,“你究竟治不治。”

    贺兰抿了抿唇,看他会儿,这才不情不愿把手放下。

    对方的手指再次搭了上来,却不是像凡间医师望闻问切,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明没见他怎么动作,从肌肤相贴之处,却渐渐泛起极其微弱的感觉。

    好似有什么正沿着脉络流遍周身,本还有些隐痛僵硬的手臂顷刻间竟好了许多。

    不多时,青岚收回手,朝阿欢道:“他还未引气入体,暂时只能这样,你再回去帮他。”

    阿欢摇摇头,“不够。”

    青岚想了想,“的确,你离开得有些久。”

    阿欢深以为然地点头,坐起身,准备走人。

    青岚又道:“掌门不在。”

    她停住脚步,清凌凌的眸子一眨,浮现些许苦恼神色。

    贺兰听不懂两人在讲什么哑谜,蹙眉看着。

    便见青岚慢吞吞挽起长袖,露出的手指节修长,白如好玉。

    他低声道:“我可以给你。”

    给她什么?

    正当贺兰还在拧眉思索,阿欢已低下头,咬住了他指尖。

    贺兰:?!

    他一把将阿欢拉回自己身边,脑袋里思绪都爆炸了,“呸呸呸,快把脏东西吐出来!”

    女孩儿听不懂似的,伸出小舌,慢悠悠舔去唇瓣血珠,表情无辜得很。

    ……

    贺兰生气了。

    回灵隐峰的一路上,都不乐意讲话。

    纸鹤静静载着两人掠顶,山间云雾如流,山石点缀,间或有翠鸟鸣啾。

    毕竟是水属修士的住处,满是润泽水汽,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许是因为灵力得到补充,又或者回了自己的地盘,从踏上灵隐峰开始,阿欢明显懒散很多。

    路也不自己走了,人侧坐在剑身上,慢悠悠御剑飞行,偶尔讲几个字介绍一下所到之处,裙摆流云似的轻轻晃动。

    贺兰第一次见到她用剑。

    少年人都喜欢兵器,可他心里记着方才的事情,还在闹别扭不说,阿欢正当交通工具使呢,也不能突然来一句给我玩会儿。

    贺兰便只跟她并肩而行,心里面乱七八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

    直到一路穿花拂柳,不知行到什么地方,最终停在一栋雕栏玉砌的高阁前方,他想了又想,终于扭捏道:“欢,虽然本少爷学什么都得心应手,不过先学剑……也可以吧?”

    阿欢收起剑,落回地面,歪头看了他会儿,好像他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直把贺兰看得有些不自在,才慢吞吞点头。

    尘封多时的剑阁再度开启。

    泠然清光充塞了整片空间。

    高阁之上,无数刀戈剑刃依次排开,悬于空中,在天水明镜之下映出凌凌冷光。

    光是看着,戾气便仿佛要划破肌肤。

    贺兰却只怔怔看着万兵簇拥在最中间的那柄剑。

    只如浮光,又似寒霜。

    周遭多少流光溢彩,都比不上那秋泓似的剑光。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渐快,一声声如擂鼓作响。

    目光却忽然微微一偏,看见剑柄碧色的流苏垂下,剑穗坠着朵小小的玉质兰花。

    贺兰恍惚一瞬,却不知为何,这一刹的心潮翻涌,竟犹胜之前。

    仿佛……仿佛自己极想将那它收在怀中,妥帖珍藏,以性命相护。

    可那不过是一枚剑穗。

    他一时有些茫然。

    直到手背被人轻轻碰了一下,转过头,视线正对上阿欢的。

    那一双眼眸如黑玉似的浓黑,却又微微湿润,正专注地看着他,轻声道:“那是,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