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事

    市中心的富人区，全是一排排的独栋别墅，环境幽静，江璃从没来过这儿。

    在她年幼时，一家三口人全都还挤在乡下狭小的自建房里。

    直到母亲生下了弟弟，同时钟荣锦的生意越做越好，他们想给小儿子最好的生活和教育条件，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搬家，房子地段越来越好。

    江璃放下提了一路的果篮，摁了门铃，察觉到手心有汗，往衣摆上擦了擦。

    屋内响起动静，她嘴角牵起，试图挤出一个笑来。

    门后却不是江璃熟悉的模样，身前戴着围裙，看上去四十岁有余，像是打扫做饭的阿姨。

    “您好，您是找钟先生吗？”

    “是的。”

    “呀，钟先生住院了，我给你写个详细地址吧。”

    江璃握着纸条，上面地址是市人民医院，她难得地有些茫然。

    钟荣锦脾气不好，偶尔暴躁起来，她只能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少时掌管她生死的父亲，如今躺在病床上，她害怕，说不清是仍震慑于他的权威，还是恐惧死亡。

    如果他死了，一切就一笔勾销，所有人会理所当然地要求她，不能苛责死者，可是凭什么呢？他必须活着。

    直至此时，江璃终于明确意识到，她恨。

    她没有去医院，将纸条放进口袋，仿佛果篮也染上了晦气，抛入垃圾桶。

    江璃过去六年时间不在国内，对钟家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于是她请了私家侦探，将钟家这些年的资料搜集好打包，一并发到她邮箱。

    家用打印机吐出一张张白纸，江璃身体陷进沙发，蹙眉开始翻看。

    几天后，她打通了江云慧的电话。

    ICU病房，透过智能玻璃窗，男人脸部戴着呼吸机，身上缠满了仪器设备。

    江璃摘了一只手套，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向女人递了过去。

    江云慧自丈夫昏厥送进急诊室起，便一直寝食难安，眼底乌青。看到江璃送到面前的股权转让协议，怒然起身，扬起手臂就要给她一巴掌。

    江璃躲了，手中的文件跌落在地，掀开了好几页。

    “你这个不孝女！你爸还躺在里面呢！”妇女声音嘶哑凄厉。

    江璃余光瞥见站在走廊末尾的人，转头看过去。

    少年穿的一身黑，下巴藏进了暗红色格子围巾里，再往上，是他抿紧的唇，颤动的眸子。

    钟瑜的目光让她无所遁形，江璃回过头，艰难咽了咽唾沫，对着流泪的女人开口：“如果考虑好了就联系我。”

    她错身经过钟瑜，如同两个陌生人。

    江璃离开之后，少年屈身拾起了地上的东西。

    江璃与父母之间横亘着一条难以跨过的河流，因为钟瑜的存在，这条河愈发宽广，几乎是她用尽一生也无法逾越的了。

    那时候，她还叫江婷，不是亭亭玉立的婷，而是不再诞下女胎的停。

    弟弟诞生的那几年被当作了福星，理所当然的，江璃的处境变得微妙而尴尬。

    钟荣锦一门心思做生意，给小儿子攒资本，而江云慧是个软包子性格，一切都听丈夫和婆婆差遣，受了委屈回头就对着女儿撒气。

    频繁转学，致使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深交的朋友，别的同学周末约着出去玩的时候，江璃已经被迫承担起带弟弟的职责。

    钟瑜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她要冲奶粉换尿布；钟瑜再大一点，早教也是她全权负责，毕竟江璃的成绩一直稳稳保持在年级前十。

    小孩是没有性别的，况且这个小孩长得特别可爱，像是真实的芭比娃娃养成游戏，江璃渐渐有些乐此不疲，不用大人指挥命令，她就屁颠屁颠地为小钟瑜鞍前马后。

    两三岁的时候，钟瑜还很粘她，抱着江璃脖子，甜甜地叫着jiejie，再献上要溢出奶味的亲亲。

    后来江璃去读高中，填的住宿。

    进入到新环境，突然没有人在意她的古怪个性，江璃第一次拥有了朋友，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她想离开那个家，包括离开钟瑜。

    江璃回家的频率越来越低，弟弟的脾气也越来越坏。

    父母的溺爱纵容，她看在眼里，但江璃选择了沉默，像以往一样，把自己当作一团空气就好了。她想隐匿，钟瑜偏偏不让她如意。

    四岁小孩察言观色的能力厉害，在家里，江璃显然是那个底层。

    他特别喜欢揪她头发，不知轻重地扯她头上橡皮筋。

    江璃不敢招惹他，哪怕对方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天使，如果她摆出还手的架势，钟瑜转眼就会出现在钟荣锦和江云慧面前，开始啪嗒啪嗒掉小珍珠哭诉。

    没有人觉得他有错，江璃被大人呵斥，强迫着跪在茶几旁边的时候，抬眼看见小恶魔狡黠的笑容，却一点也不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