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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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耳坠
高一放暑假前,她打了耳洞,被教导主任发现,把她领到每个班的讲台上批评了一遍,一个年级12个班,她被骂了36遍。
本来教导主任只是想把她拎到几个成绩不好的班杀鸡儆猴,可没想到仝姝到哪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交上去的检讨也涂画得乱七八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垃圾桶里捡的演草纸。
教导主任觉得丢了面子,这才大发雷霆。
仝姝倒是无所谓。
她从小是被骂着长大的,世界上最难听的话,最恶毒的诅咒早就从陈丽萍的嘴里听尽了。
可没想到万里第二天从书包里拿出一副耳坠和一小盒茶叶杆。
他拿起一根茶叶杆放到她的手心,“这个穿到耳洞里,可以消炎,老师问的话就说这是茶叶杆。”
接着把耳坠推到她面前,“假期戴。”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礼物,小心翼翼的打开那个水蓝色的小盒子。
“哇—”
耳钉精致璀璨,她忍不住低声惊呼,转头去看万里。
万里看着她的眼睛,神色郑重,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难听的话不要往心里去,你有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还有,它只是一个耳洞,除了证明你很勇敢,别的什么也说明不了。”
这些话,从来没有人跟她讲过。
教室喧闹,她只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她看着万里,缓缓点了点头
她没钱还礼,便主动分给他一只,“这就算AA了,我不欠你哦。”
不知不觉,这个耳坠也戴了十年,陪她从渤海湾到大西洋,跨越了一整个欧亚大陆。
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肖瑶报备,她摸起手机,给肖瑶发了消息,让她不要担心。
然后批奏折一样看完Omar发来的二十多条消息,往上一翻,之前发给他的消息并没有被回复。
他今天早饭做的是松饼配煎蛋,可惜鸡蛋煎糊了。
他给两人新买的跑鞋到了,他去湖边跑步,说希望仝姝的鞋子不会寂寞。
他午休去中餐厅吃的西红柿炒鸡蛋,那是仝姝唯一会做的菜,他觉得餐厅不如她做的好吃。
最后一条:【Babe,are you still alive?】
她看到这条消息无意识的读出声,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回道:【yassssss】
她很困了,几乎要睁不开眼,但一颗心总是悬着,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用座机给前台打了个电话。
“您好仝女士,这里是前台。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嗨你好,麻烦帮我给万里打个电话,我就想知道他安全到家了没有……嗯,随便找个理由,不要不要说是我问的,人活着就行……他安全的话就不用告诉我……谢谢……”
挂断电话,她意识模糊地看了眼时间。
竟然已经一点了,头一偏,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客厅钟表的时针刚刚指向一点,万里回到家。
这是一套海边富人区的大平层,背山面海,一梯一户,四室两厅,平常只有他一个人住。
灰白色调现代极简风格的屋子一尘不染,看不出有人居住的样子。
四个房间里最小的一间是他的卧室。
一间做了隔音处理,是他的小型工作室。一间是书房,桌子上放着一台配置有些过时的主机,贴着墙打了一整面柜子,里面全是些云缠枝绕的碗啊瓶啊,都是从拍卖会拍下来的老物件。还有一间专门用来放各式无人机和他在美洲各地航拍的照片。
他坐在轮椅上,脱掉了假肢,今天穿戴假肢的时间太长,残肢末端已经明显肿胀了一大圈。
窗外有月光漏进来,房间浮动着一片晦暗的深蓝色。
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摩挲着搭在腿上深蓝色的毯子,一些地方已经发白,明显是上了年头。
准确的说,已经过了十年。
2015年1月,寒潮来得格外凶猛,绿茵场上,碎纸片大的雪花挂在了每一位军训学生的发丝说。
前一年的八月,接连不断的台风持续登陆着这座海滨城市,教育局下了通知,2014级入学的新生一律改到寒假前军训。
初雪总是象征着某些隐晦而浪漫的意义,正挺着膝盖站军姿的学生们视线跟随着飞扬的雪花四处飘荡,眼睛里闪烁着巨大的兴奋。
“都给我目视前方,别乱看,双腿绷直。” 教官绕着队列巡视,厉声呵道。
仝姝个子高,站在排头,听到这话也下意识的站直了些,余光顺便瞟了一眼在她右边坐着的一个人,她仍目视前方,只是悄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右脸,冲那人扯出一个笑。
万里也笑了。
他穿着超长款羽绒服,裹得像个蚕蛹,腿上还盖着一条蓝色毯子。
班主任老杨私下里劝了几次他不用参加军训,但还是拗不过万里。
谁都是从青春期过来的,小孩都好面子,老杨也能理解,便默许了。
“排首那个女生!你笑什么笑。” 仝姝被正前方的教官逮了个正着。
眼看着教官单手提了提训练服上的腰带,一副要过来她面前的架势,仝姝连忙板起了脸。
时间大约是有质感的,比如现在的时间就像砂纸,每一秒都过得极为艰难。
仝姝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脚趾,麻木酸胀的痛感不断向上侵袭。
雪花贴着地面,白色的波浪勾勒出风的形状。
又一阵狂风刮过,仝姝本能的低下头,眯起眼睛,余光却看见蓝色的薄毯猛地被风掀起,不带一丝留恋地飞向半空中。
她转身去追。
所有的学生都穿着军训服被定格在cao场上,只有她一个人,跑着,跳着,吸引着一千多人的目光,终于碰到那片深蓝。
她跑回队列,把毯子递给万里。
教官把她请到最前面。
“向后—转。”
她顾不上脚掌钻心的痛,听从教官的口令,面对整个班级站着。
“你是想自己站一个小时,还是全班陪你站半个小时。”
教官的唾沫星子飞到她的右脸。
“自己站一个小时。”她语气平静,只是尾音被冻得有些发抖。
“回答问题之前要说什么!”
“报告,自己站一个小时!“
教练指着她,对剩下的人大声道。
”这就是不服从纪律的典型,不打报告,擅自出列,罚站一小时。“
那天,万里也在cao场上多待了一个小时。
第二天,高一实验班就换个了教官。
是从Q市武警总队调来的正儿八经的教官。
从那以后,这条羊绒毯子就盖在了他永远冰凉的右腿上,第一次情动时垫在了她的身下,八年前跟他去了波士顿,八年后又被带回Q市。
手机忽然震动,万里缓过神,是酒店打来的。
“是我,什么事。”
男人一向偏冷的声音依旧好听。
前台的工作人员想了半天,还是打算实话实说,毕竟万家是股东之一,她得罪不起。
“先生,您到家了吗?”
万里沉默了几秒,“她让你问的?”
听起来老板心情不错,对面长舒一口气,“是仝小姐让我问的。”
眼底闪过一抹讶色,“知道了,辛苦你。”
语气柔软了很多,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万里挂掉电话,打开全屋音响,静静的坐在客厅。
刚才在他车里播放过的歌,此刻又在客厅响起。
…
“那你喜欢那个制作人吗?”
“喜欢啊。”
...
他嘴角不可控制地向上扬起,打开窗户,头发被吹得散乱,任由时间顺着风从身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表情忽然变了,发泄一般狠狠锤了几下自己的大腿,用一只腿从轮椅上站起来,往前蹦了几步,然而很快就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
他盯着天花板,眼神一片虚空茫然,半晌,回过神来,又继续用胳膊带动着身体往电视那里移动。
背靠着电视柜撑起身子,伸手拉开最上面的抽屉,拿出一个紫色的EMS信封。
里面装的是T大的录取通知书,被它的主人翻看过太多遍,边缘早已经不再锋利,起了一层细细的绒毛。
“万里同学,
兹录取你入我校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类)进行学习,请凭借本通知书来校报道,具体时间、地点见《新生入学通知》”
录取通知书里还夹着一张省实验中学14级毕业照
毕业照是高考之后拍的,那时候肿瘤恶化的太快,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站起来,他只能坐在轮椅上,在第一排。仝姝个子高,和其他男生站在最后一排。
他苦涩的笑笑。
唯一的一张合照,两个人却在对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