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小园香径
第64章 小园香径
进入暗道后,两人很快便面临了道路的抉择,侯兰可以通过内力觉察出两边道路的不同,他颇为得意地对着侯燃夸耀自己的观察所得,先一步迈出了步伐。 通道中的交错路段极多,侯兰甚至能在一条道的尽头看见用铁链束缚的狼狈野兽。他在侯燃畏惧的询问中,逐渐意识到道路的危机和自己的责任,便勇敢地抓着年长者的手,将人带着一步步往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前进。 因着对黑暗的恐惧和对侯兰的不信任,侯燃时不时便要扶着墙壁走两步,他不断地询问男孩到了哪里,侯兰被他吵得厌烦,竟松开了抓着年长者的手。 侯燃不想承认自己因此被吓了好大一跳,他跪下来抓寻着侯兰的身影,在不愿承认的几声哀求中重新抓住了侯兰稚嫩、小巧的手。 “我不说话了,别再那样做了。”侯燃强忍着恐惧又走了两步,他弯曲着身子追随侯兰,过了许久才看见光亮。在暗道的尽头,去而复返的冉承彦正等待着他们。 “这是第一步考验,恭喜你们啦。”留着长胡子的男人笑了笑,抓着侯燃的手臂,让他在屋里穿好衣服,不久就会有人带着他们去见族长。 侯燃对此倒没什么意见,他浅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便将身上的外袍脱了还给对方。 侯兰却仍旧不依不饶,他抬头盯着对方,大声质问他方才为何不说。 “我看你们相处得并不和睦,就出力帮帮你们啦,”他俯下身捏了一把侯兰的脸,笑着解释道,“一想到他为你留了下来,堂兄弟间的棠棣之情便该汹涌而出了吧!” 侯兰闻言,正要发作,侯燃便先一步抓着他的肩膀护在身后,笑着对人说话,“这位兄弟,怎么称呼您呢?” 侯燃的手中抓着冉承彦为他临时准备的族中制服,急于避免争吵的意图让他没时间好好地穿衣服。当他挡在侯兰面前时,他那对赤裸而圆润的屁股便现在了侯兰的面前。男孩因此尖叫起来,仓皇地躲在了角落里,也便不再跟冉姓的子弟说道了。 “啊,唐突了,我是冉承彦,是族长的判官,”冉承彦笑着往后退了一步,他低头打量着侯燃的胸膛,语气暧昧地说话,“你若不是被你母亲带走了,应当早做你父亲的判官了……也许他就不会死了。” “我父亲?”侯燃低头打量自己手中拿着的衣物,低声呢喃。 由与他接头的冉家族人说来,九江府的族人都穿一样的深黑紧身的窄袖制服,质朴耐用,防火防尘。而面前的这件不但不似侯燃见过的任何一件,它深绿柔软的布料上还绣着繁多的花样,精美程度甚至都超越了侯燃在山庄中最华丽的衣袍。 除此之外,侯燃手中还抓着一串镶金佩玉的昂贵腰饰,更不必提桌案上镂空装点的发冠和金光闪闪的蹀躞与香囊了。 “我以为我是来坐牢的,”侯燃被这几个月的风餐露宿惯坏了性子,轻易再不肯穿上这些繁重的饰品,“至少也该是个需要轻衣便服、需要奔波劳累的苦差吧。” 冉承彦听着便意味深长地看着侯燃,他伸手揉了揉侯燃圆润光滑的肩膀,呢喃道,“你从来也不是为了受苦才出生的。” 侯燃闻言大感不适,说到出生,他便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使命,想到被自己抛弃的山庄和在火光中化为乌有的祠堂、祖坟。他那般想着,面上便一五一十地显现出了厌恶。 “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出生,”侯燃摇了摇头,将里衣披在身上,“若是母亲能过得好些,我情愿不出生。” “她嘛……夫人大约觉得这样已经是对您对她最好的安排了。”冉承彦始终如一地讲着模糊不清的谜语,他见侯燃已然穿好了亵衣,这便告辞后退出了屋。 侯燃在他走后边穿衣边环顾了四周。只见所处的宽阔屋子布置得十分古老、陈旧,但又装点得十分华丽,屋内摆放着的皆是实木家具和精美瓷器,每面墙壁上都挂满了山水彩画和诗文墨笔。 “兰儿,看看这踢脚线,抬头看他们的横梁和藻井,别告诉我你认不出这些东西的造价,”侯燃新奇地系着腰带,俯身偷看始终藏在角落里的侯兰的神情,见他脸颊通红,眼中垂泪,不得不低声询问,“怎么了?多亏了你我才能走出那暗道,有什么事还让你烦心?” 侯兰扭头来看他,红着的脸上满是对他的不满,他说,“你又有新的追随者了,就像从前的余立,他断了腿,你就找新的替代了。” “怎么会?如果不是为了你,我都不会进来。”侯燃直起身,将外袍穿上,“这袍子太轻了,凉爽、贴身,太不正常了。” 侯兰闻言,伸手抓了抓他的衣袖,无语道,“这不就和你从前穿的一样?别是忘记了以前的好,还念念不忘那几个月的流浪生活吧……这样说,好像谁囚着你似的。”说着,他便从地上爬起来,寻了张座椅坐下。 侯燃听了,无话可说,他心中暗骂臭小子不识好歹,低头整理自己的腰带。 侯兰长到八、九岁,侯燃在其中的付出可谓杯水车薪。在侯燃沉醉于失去宋兆奎的几年里,那个原本只能躺在他怀里的婴孩便不知不觉地长大了许多,由一个备用的继承人变成了弃子,又成了他逃避生活的借口,侯燃很少真的去关心他每日吃穿如何,这个唯一与他同姓的孩子也照旧活得很好。 侯燃感慨万千地偷偷打量着对方,心里想的却是自己那两个更加年长的弟子。他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多此一举,宋兆奎和余立即便只是被给予了书写着功法的卷轴秘籍,应当也能到达如今的水平。自己在他们的修行生涯中,实在是没有起到多少正面的作用。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很好,学有所成,成为比你的两个师兄更厉害的练武者。”侯燃浅笑着满是期许地看着侯兰,伸手将自己的头发束起。 因为,我不会再耽误你了。 “生活真美好。”侯燃欣慰地畅想着男孩长大后挥剑舞枪的英姿,缓缓走在了他的身旁,“去把衣服换了吧。”他穿着件黑底红纹的宽袖长袍,里衣的袖子随着侯燃弯曲手肘靠在桌上的轻浮动作而露出,被烈日烘烤过的手臂不复过往的白皙,却仍旧夺目。 侯兰看着那截手臂,在洞外等待时候听见的细密响动便重又映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别扭地抿着唇,再三思量后,伸手将侯燃斜靠着的手臂推得失衡。 “你以后得体面点,不许你再和男人乱搞,”侯兰直着腰身怒视对方,一字一句地说话,“因为你是我带来的,你该守规矩。” 侯燃闻言笑了笑,并不十分当真。 “不,我是认真的,今天真让我难堪,我不曾想到余立会败给宋兆奎,至少,至少……他那么厉害,我曾经多么地害怕他,但他却输给了宋兆奎,那个窝囊废……” “不要侮辱他,长卿是很厉害的修士,他为什么不能打败了余立?”侯燃听得皱眉,急忙打断了侯兰对师兄不当的评价。 侯兰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呢喃道,“我也没料到遇见了冉家的人,仓促间他们什么也没多说便想要带我回去,我说侯燃还没来,他就忽然严肃了起来,向我问起你的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你和我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侯兰抓着桌角,一本正经地和侯燃说话,“这我可不能接受,只有你做我的附庸的份儿,你又不想回家。” 侯燃闻言,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才不管你在山洞里和那两个人做了什么恶心的事,你不能让我丢人现眼,”他说着,头逐渐低了下去,“我不接受,绝不。” 侯燃沉默了片刻,他无奈地抓着面前的桌角,被人戳破后的尴尬和难堪让他不敢去看对方的脸,过了许久,他才点了点头,道,“不论日后我做什么,终归尽力不影响你就是了。” 他侧目看着侯兰严肃的脸庞,笑着摇摇头,道,“我都不觉得来这里是好事,你却将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你也太在乎这些陌生人的感受了。” “这是我家!” 侯燃看着怒起而脚不点地,于是不得不站在座椅上的男孩,笑得越发生动了,他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白衣男人像是在男孩的身上重生了,侯燃也不能准确地说出两者的相似之处,但冥冥中,冉良辰的五官就是无端地投射在了面前这张稚嫩的脸上。 那么地愤怒,那么地欲求不满,在长久地压抑后已然迫不及待想要将窥探的东西据为己有…… 侯兰脸上的怒意在侯燃笑起来后变得越发狰狞,他本就滚圆的眼睛吐露出恼怒的火光,在侯燃还未意识到危机前先一步地发难。 幼童索性踩着桌子攀到了侯燃的面前,他怒气冲冲地抓着侯燃的衣领将他从座椅上抓了起来。 “嗯……”侯燃的记忆在被迫站起的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他的手臂开始感到奇妙的幻痛,好似那条胳膊还未从被人掰断的伤痛中恢复过来。他被迫抬着头,望向的便完全就是冉良辰那张冷漠、对他露出鄙夷浅笑的脸了。 “不要不把我的话当真,现在可没有什么余立来保护你了,我要是想拽掉你的手臂也是轻而易举的,我可不会再继续谦让你了。”侯兰的手guntang而有力,他清脆的嗓音因着那份恼怒而变得低沉。侯燃感受着脖颈上的炙热,便清晰地明白,对方话语中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心中所想。 侯燃无奈地抬头看他,越发懊恼起之前的一时心软。若是他不进暗道,也不知如今正过着什么汗流浃背、一贫如洗的美好流民生活呢。 “你不能这样,我至少帮了你这么多,你半点都不感激我吗……”侯燃抓着他的手,掌中的皮rou细腻光滑,骨骼分明,他不敢相信如此小的手下竟蕴含着这般巨大的力量,以至于自己完全不能逃脱。 侯兰听着他的话,眼中闪过些许犹豫,他咬牙将头扭向一边,慢慢地放了手。 “别走,你不能抛下我,”侯兰跳回了座椅上,他的瞳孔上翻,皱着眉祈求道,“别像抛下师兄那样把我也抛下了,别像父亲那样将我丢下了。” 侯燃抓着自己的脖颈看着他,挑眉转过头去。正巧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侯燃催促着侯兰去把衣服换上,两人未完的话也便没了时机。 “公子,请随我来吧。”侯燃还未开门,门外的女子便先一步行礼告退了,侯燃只来得及见着对方的影子在房门的玻璃镂空中一闪而过,当大门开启时,早没有了女子的踪迹。 侯燃眨了眨眼,仍旧对自己是否听见或是看见过女人的痕迹感到迷茫。 “怎么了?”侯兰晚一步走上前,对着门外空无一人的廊道看了看,问侯燃来接见他们的人在哪里。 侯燃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低头看着侯兰,脑中便自动播放了对方要求自己不要和男人鬼混的宣言,那种油然而生的尴尬很快地将他裹挟,让他脸上十分挂不住。 “嗯,你不是被教过寻踪术吗?看你的了。”侯燃往后退了一步,在侯兰看他的时候极快地转过头去。 男孩望着他抗拒的神情便冷哼了一声,他转头端详着房门和四周的布置。侯燃默然在他身后跟随,随意地四下打量了一番。 门外是个寻常的廊道,对面的白墙上开了个对门,屋内安静无比,像是没有人的样子。往右看去,那边路的尽头竟是个开放的园林,远远能听见人声,而左边是一长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两边的白墙也无门窗。 侯燃又一次转向了开放的园林,那里的草木正随风摇曳,女人的笑声越来越响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我说我们往那里去,会不会显得太蠢钝了?这里的人毕竟没理由害我们。”侯燃转头看着小小的侯兰,尬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