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狗小猫
第81章 小狗小猫
等待的时候,侯燃意志低迷地放空了思绪,他仔细端详着手边图纹复杂的圆桌桌布,沉默中隐隐感到了审视的目光。 他抬起头,在华丽的宫殿内巡视,屏风和各色风格的字画、瓷器形成大大小小的遮掩,每一处阴暗冷清的角落里,他都疑心有监视着他的侍卫和宫人。 侯燃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生理的泪水湿润了他的左眼,在一阵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陛下从华丽闪光的翠绿玉屏风后走出来,没有侍卫和宫女的陪伴,只穿着常服,抿唇浅笑着拱手而出,像个朋友一般朝他伸出手,让他不必多礼。 “劳烦爱卿远来辛苦,不知府中可还安定吗?”李敏顺势便坐在了侯燃的对面,他的目光温柔可亲,望着侯燃的双眼明亮有神。上位者在繁杂的国事之余仍旧精力旺盛。 “陛下赐福,一切如常,”侯燃忙振奋了精神侍奉,即便对方让他坐下,他仍旧谦卑地站着对人说话,“府中人收到陛下的诏书,无有不服从的。” “是吗?”李敏笑了笑,他从袖口取出一把装饰精美的折扇扇风,侯燃低垂的视线恰能完全地看到对方的手指是如何扣着折扇的流苏,将整把扇子端在手里把玩的。 陛下的手十分修长有力,指甲也修剪得光洁、圆润,侯燃带着崇敬的心低眉顺眼地看着那只手的手指按在扇骨上,煽动的风声和陛下轻微的笑声是这间宽阔宫殿唯一的响动。 侯燃仍旧不敢相信自己能和皇帝说话。由南国的乡野丛中出生,而经年累月地漏缴税赋、驱赶官吏后,他居然有幸安然无恙地站在宫殿中,听尊贵的陛下对他问好,这一切对他而言都过于魔幻了。 “朕知道你是越地人,不适应这里的水土,”李敏甩了几把扇子便重又将其收回袖中,张着腿随性洒脱地坐着,“所以没有很快便安排你做事,你不要觉得朕轻视了你。在往常时候……就比如你父亲活着的时候,皇兄并不会那样体恤下属。” 李敏撇了一眼侯燃听话后感恩戴德的模样,越发觉得无聊至极,他又一次将折扇从袖口取出,展开扇面掩盖自己的神情,试探道,“但是国家正处多事之秋,连朕也不能避免忙碌,这就少不得也要劳烦爱卿效力了。” “有令定当倾尽所有。” “如此就好。”李敏说着,将折扇收拢后随意地朝着侯燃扔了出去,他看着年长者慌忙抬手,神情惶恐地将扇子接过去,随后跪在地上高举着双手将东西献上,他对冉家人的鄙夷便不加修饰地缀在了脸上。 他接过折扇,趁机用收拢的扇子打在了侯燃张开的手心上,“啪”的一声,陛下看着侯燃的手掌颤抖,心情便越发开朗了。 “我很想念你的父亲,”他语言暧昧地呢喃着,也不叫侯燃起来,“即便在宫廷中,他的相貌亦是出尘绝代的,若是算上簪花抹粉时的扮相,只怕是连时下最美的女人也比不上他呀,只是太高太壮了,这就少了些妩媚动人的韵味。” 李敏摸了摸自己的下唇,看着侯燃乌黑油亮的发顶,忽然大声地笑道,“想来你比他只会更好!” 侯燃闻言,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点头称是。 “起来吧,”陛下兴致阑珊地说着,他端详侯燃站起后露出的沾有泥土的鞋边,于是便好奇地问道,“你说你练不成功法,可是因为你是兄妹luanlun的产物吗?怎么你的兄弟可以练武,独独你不行呢?我可在新呈递上来的名单上见过不少根骨出众的冉家人呐!” 侯燃听得他这样说,不得不心情沉闷地点头,他仍旧谦卑地站着,语气麻木地说话,“是祖父……是冉洛,他封住了卑职全部的经脉,不许卑职练功,所以,是的,就是因为卑职是……兄妹……是的,陛下。” “告诉我更多吧。”李敏因此稍稍提起了兴致,他伸出手,示意侯燃走到他的面前来。 “……没有更多了,陛下,这就是全部,”侯燃顺从地走近,抓着陛下的手蹲了下来,他低头打量着皇室精美的金线龙靴,在神龙鲜红双瞳的注视下扯开这自己全不愿诉说的话题,“祖父已然生死,卑职也永永远远不可能破开他设下的禁锢。” “哦,那真是太遗憾了,朕还以为你会和冉华年一样,能为我的妃子们表演武术。这真是太可惜了。”陛下摸了摸侯燃的头顶,随后又不知缘由地捏了一把侯燃的下巴,他的手持续地揉弄着侯燃的面庞,在留下了几道红印后笑着放开了手。 侯燃站起来,即便是他所剩无几的自尊也在这一刻破防了,他尴尬地瞪大了眼,强忍着震惊和怒火低头走远了几步。 陛下之后带他去了书房,指点他设法除掉几个并不忠心的臣子,又给予了他一份名单,要求他安排人监控这些不安定的节度使,定期向他上报情况。 侯燃抓着对方递过来的文书时,李敏抓着纸张的另一边不肯放开,他抬头兴致盎然地注视着年长者,似乎在期许他做什么有趣的事。 侯燃茫然地抓着黏着硬壳封面的文书,在陛下持续的视线中踌躇不已。 “陛下想让我做什么?”侯燃低着头,他心目中对父亲的幻想变得越发得一言难尽了。 “你一天都没见过你的父亲吗?”李敏听了他的话,失望地松了手,他坐在书桌旁,沉默地抿嘴皱眉,很是扫兴一般。 “……你们鲜卑人真是越来越没用了,什么都做不好。”他不满地拍了拍桌子,在侯燃心慌意乱的当口,咚咚的低沉响动让侯燃胡乱地猜想起了木桌的品质,而对面前越发失控的局势全无办法。 “陛下……”侯燃的一只手被吓出了痉挛,手掌里的纸张都被他捏出了痕迹,他犹豫着怎样平息对方无名的怒火,李敏已然冷哼一声,让他快些行礼离开。 “是的,陛下,如您所愿。”侯燃不敢有何不满,他将文书收进怀里,默然告退。 即便不看,侯燃也能感知到对方的视线始终落在他的身上,他不明白对方对自己到底持有了怎样的期许,这样的期待又附加着什么要求。侯燃倒是愿意为打探父亲的死因牺牲些尊严,但贸然的举动还是太草率了,他踌躇后仍旧决定再在皇宫中滞留片刻,打探下消息。 据九江府的人说,冉华年是五年前忧郁而终的。那时冉良辰已然找到了天姥山庄,更是早就在与明月卿的比拼中死去,他遵从侯亭的旨意,为冉家人送上侯氏的功法,冉华年应当知道这一切。 但他为什么漠视了所有事情呢?为什么不肯来见一见侯燃?为什么不来接他的侄子?即便对那个神秘的男人一无所知,侯燃也不愿意相信冉华年就是个懦弱、疲惫的中年男人,在无聊生活持续的打击下逐渐没了活着的希望……若真相果然如此,侯燃也想设法知道那个男人的蛛丝马迹,描摹他父亲真实的模样。 如果那人让他失望了,侯燃也能了结一桩心事,他就可以坦然地怒骂整个九江府里住满了懦夫和巨婴。一想到冉良辰看着白衣飘飘、气质凌冽地窥探他,背地里却如同狗一样任凭侯亭的调遣,他心中常有的,对修行者的轻蔑和鄙夷便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你说呢?小冉……”侯燃出了宫殿,与在外等候的侍卫并肩而行,他匆忙瞥了眼对方的面孔,轻浮、冒犯地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见过冉华年吗?” 侯燃有些心惊于自己的语言,他意识到自己将宫殿里的怨气带了出来,强行加在了无辜者的身上。 被凝视着,被抚摸和把玩着,言语间没有任何的脏话却仍旧盘根问底地冒犯着低位者的尊严,碍于身份的差异不敢有任何的反抗,而对方肆无忌惮的羞辱只会愈演愈烈…… “他就是你这样的。”新的侍卫比冉嗣之更高更壮,他在进宫后脱掉了面罩,穿着宫服守在他身后,循规蹈矩地执行着一个侍从应当做的事,从不多说一个字,不像冉嗣之那般放肆。 “比你老一些,留着漂亮的胡子,温柔又强大,所有人都喜欢他。”侍卫补充道,冰冷的面庞因为提起了那个男人,便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我可不是强大的,”侯燃闻言,摇了摇头,“就我在宫中见到的,也不是人人都喜欢他吧。” 侍从于是便沉默了,侯燃能清晰地看到嫌弃是如何爬上他的眉脚眼梢的。显然,侯燃对原族长的无端诋毁让这年轻人很不高兴。 “我想你可以代我将文书送回本部,”侯燃无奈地停止了方才的话题,他将满是他抓痕的文件送到年轻人的手里,浅笑道,“而我,还需滞留片刻,你懂的,探究一下如今宫廷里的局势。” “你软弱无力又不知道这里的关系,”侍从皱眉瞪着他,重复了他说过的话,伸手将递过来的文书揣在怀里,“而你的错误将让我获罪!” 侯燃点头,心安理得地勾了勾手,无声地要求对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