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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削骨还父

    

第六十七章 削骨还父



    第一个找过来的人是姑姑,这也是冯毓伊第一次踏入贺青砚的房子。她直奔冯露薇跟前,想捂住她耳朵似的,用力捧住她的脸,拇指来回摩挲,准备帮她擦泪。

    “要不要再睡会儿?姑姑已经让公关团队去清理了,你别慌。”

    冯露薇听到了姑姑的声音,但她一时之间发不出回应,她的声带被无形障碍物勒紧,声音掉入没有回响的黑谷,缓缓向姑姑点头。

    荡妇羞辱不会真正打击到她,但陡然被曝光半裸的身体,对冯露薇还是造成了一定冲击。

    她乖乖躺回被子里,浑身发热闭上眼,却没能睡着。

    外面在做饭菜,姑姑亲自出去购买食材,也为了和公关团队沟通,寻一个避开冯露薇的场合。冯露薇听见脚步声来回,隔着墙壁和门板朦胧地响,冯炳又打来电话,被她毫不犹豫挂断。她不明白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可说的。

    期间有人敲门,轻声问她是否饿了,可以喝一点暖胃的汤。

    冯露薇低声答:“不用,我再躺会儿。”

    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好丧气的声音,像一张被雨淋垮的蜘蛛网,吊在树梢挂一串泪水。

    冯露薇猛地坐起来,看镜子里的自己。

    还好,没有眼泪。她松了口气。

    贺青砚在这时推门进来,他不像其他人先敲门询问,而是一阵无法阻挡的风,顷刻间把她裹进怀里。

    “没事了。”他好像哑了嗓子。

    冯露薇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色,他背光走进来时,身体连成一整块阴郁的黑,抱着她时却温暖得不可思议。

    “没事了,你放心。”他又重复一遍。

    “什么?”冯露薇再次发出令自己厌烦的,极其丧气的声音。

    在门外偷听的冯毓伊立刻扭脸,眼泪滚落下来。

    “已经清理干净了,任何痕迹都不会有,也不会有人议论。”他轻抚冯露薇的后背,希望她放心些。

    “可是,人呢?”冯露薇仰起头,眼里风平浪静,“谁干的?”

    贺青砚顿了几秒,面色复杂地看她,又转头看向门口,“何钧,进来。”

    “好的,青砚书记。”

    何钧提着的公文包还未放下,他们刚从会议馆场赶回来,贺青砚在车上已经极速安排好一切善后工作。

    “接到消息后,我委托网信的同事查询视频传播的源头。”何钧开始讲述他的调查经过。

    “IP定位并不在某个住宅,而是一个大型商场附近,那里有三家网吧……”

    冯露薇的思绪开始飘远,其实她大概猜到是谁。拥有视频的人不多,冯炳和周琳不会做这件事,这对他们没有实际好处,只有过于年轻的人,才会意气用事,做最愚蠢的决定。

    “……后来我们根据监控,一路追踪这个灰帽男的行动轨迹。”

    “你直接告诉我是谁。”冯露薇打断他,她心里有个名字等待确认。

    何钧止住,看了冯毓伊一眼,叹口气说:“是冯智麟。”

    这与她心里的声音重合。冯露薇听见姑姑冷森森的抽气声,而她却没有太大反应,只觉得果然如此。

    “我也有责任。”贺青砚向她道歉,“我太过自信,认为没人敢用这个挑战我,但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有人会蠢到这个地步。”冯露薇轻轻地笑,愉快的声音在此刻的氛围里,如针尖刺破帏幔,“姑姑,帮我通知冯炳,我要报警。”

    “小薇。”冯毓伊声音颤抖。

    “你不会拦我的,对吗?”

    冯毓伊擦掉眼泪,垂眸沉默片刻,幅度极小地点头。

    “我不会。”

    ——

    不过一个小时,冯炳带着周琳登门,客厅头一次热闹得人挤人,冯露薇独坐在沙发上,贺青砚的影子从左后方来,斜斜盖着她。

    她的父亲和继母面色灰白走进来,站着却没有言语。

    “听说是谁干的吗?证据确凿哦。”冯露薇把语调提起,让她听起来充满力气。

    没有光落在她脸上,她的眼睛闪着奇异光芒,像两簇热烈燃烧的火苗。

    在火苗的映照里,周琳跪倒在地,眼泪同时砸下来,嘴里说着求她原谅的话。

    “是你发的吗?”冯露薇问。

    周琳沉默了。

    “那你求我原谅做什么?”冯露薇又问。

    “你放过他这次吧,他已经知错了。”冯炳恳求她。

    “知错了为什么没来?”

    “他不敢面对你。”

    “哦。”冯露薇慢吞吞地说,“那么我仍然没得到真正的道歉。”

    她转头看贺青砚,极刻意地问:“我可以报警吗?”

    “当然可以。”贺青砚附和她。

    “他再怎样也是你的弟弟!”冯炳急躁地靠近她,又止步,声音低缓地劝,“起码和你有一半相同的血液。”

    “一半相同的血液。”冯露薇重复这句话。

    与她唯一相同的,是来自冯炳的基因。冯露薇又轻轻地笑了,嘴角勾起,没有发出笑声,“好,我不报警了。”

    她的决定转折生硬,足以让人愕然。但劫后余生的喜悦包裹周琳,她掩面哭泣着,愕然被冲到九霄云外。

    夏夜潮湿的气息里,冯露薇站在露台,遥遥目送冯炳的汽车离开。

    贺青砚看到的,正是月光下的她。女孩的身体被银光勾勒,发丝晶莹扇动,她的背影纹丝不动,似乎忘了离开潮湿的夜晚。

    “我的生日礼物还没要呢。”冯露薇没回头,让风把这句话送进来。

    “想要什么?”贺青砚站定,没有走入她独处的画面里,猎猎风牵动他的心脏。

    “后天,我想要一场不被打断的发布会。”

    “好。”

    话音落下时,冯炳的汽车已不见踪影。这夜的星星没什么不同,令冯露薇想起以前,她想寻找母亲,本能地往天上看,没人告诉她哪一颗代表母亲。

    冯家没有母亲的祭祀牌位,只因周琳太在乎自己身份的正当性。冯露薇曾找过她的几个jiejie,无非是希望几个姐妹一起,把母亲的牌位请回祠堂。

    jiejie们抱着各自的孩子,面露难色看她,说好的事情再三拖延。冯露薇知道了,只有她还在乎,只有她还憎恨,也只有她从未有过母亲。

    今天以前,她所能设计的最激烈的复仇,仅仅是当众戳破周琳的丑事,她想不出来更恶毒的方法。

    但如今,冯露薇认为她找到了最好的方式,这把刀是冯智麟亲手递给她的,是冯炳亲口告诉她应该用尽全力。

    在外界面前,儿子的名声是重要的,女儿的贞洁是重要的。

    冯露薇决定削骨还父。

    她浑浑噩噩过了两天,困与饿交替,没有别的情绪。

    在她生日当天,以为事情平息的冯炳,嘱咐冯智麟和周琳亲自置办家里,发信息邀请冯露薇回来吃饭,他把这视为正式的道歉与和解。

    消息没有立即被回复,冯炳一时没有在意。

    生日当天的阳光落在冯露薇身上,她从汽车后座下来,临近中午十二点的树影很短,道路偏僻鲜有人影,初夏的燥热风浪一股股擦过她臂弯。

    贺青砚在车上没有下来,他扶住车门,脸上是带笑的,但眼神不大轻松,故意说活络气氛的话:“待会儿一个人别哭鼻子。”

    冯露薇抻平衣角,“说不好,也许会激动落泪,不算丢脸吧?”

    “不算。”贺青砚安静看她,微微颔首,“去吧,我在呢。”

    冯露薇转头朝前走去,这条幽静小路地尽头,站着一名身穿白衬衫的男人,他等待多时,指引冯露薇朝会馆走去。

    大门打开,闪光灯狂响似为她准备的掌声。冯露薇看见一片极速燃起又熄灭的白色光亮,她在这雪花般的灯光里寻自己的路,稳步走到她的位置上坐下。

    她准备好的台词不多,事情也并不复杂。

    “我是冯炳最小的女儿。”

    这是第一句话。

    “出现的视频是我本人,我自己拍摄的。”

    这是第二句话。

    冯露薇没有丝毫她理应表现的羞耻,而是抬起她的头,坦然看向所有镜头。

    冯炳的电话在此时打进来,令她目光不得不往下看,她仅思索一秒就按下接听。

    “有看到消息吗?怎么不回复呢?家里准备了生日宴。”

    冯炳的声音传出来,回答他的是一时寂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山谷回响,再次来到他耳畔。

    “正好,我也准备了一些东西,是让你们仔细听的。”冯露薇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她抬头看向所有媒体,借他们的镜头看向外面的世界,“我的身体有美的价值,因此我愿意记录。而此刻,我没有打算向任何人道歉,因为我是受害者。”

    她向一旁勾手,工作人员将一叠材料递上来,由她一张张拿起慢条斯理展示。

    “他才是那个需要道歉,并为此付出代价的凶手。”

    她抽出一张彩印A4纸,上面印着冯智麟过马路的监控截图。

    “我的弟弟,我父亲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儿子,需要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

    冯露薇将纸张扔出去,白纸片在空中掀起巨浪,像翅膀散下的羽毛,落到每一个人身上。她听见麦克风啸叫,冯炳歇斯底里的怒吼被淹没在人群狂欢里,冯露薇没有再说话,维持她完美的端正坐姿,挺直她的脊梁,直到潮水退去。

    ———

    泉隐寺的花谢了,钟声在午后响起,嗡嗡震动让冯露薇抬起头来。

    事发近两个月,周琳找她求一份谅解书,以便冯智麟减轻刑罚,冯露薇不给,不胜其扰躲进泉隐寺,顺便也替自己问一问。

    她问玄黎法师:“我赶尽杀绝、不愿宽恕,我有罪吗?”

    玄黎停下木鱼,神色沉静,“你怕什么?”

    “比如说,因果报应……现世报?”冯露薇刚说,就替自己辩解,“我在这里供奉神佛这么多年,佛也该讲人情,饶我这一次吧?”

    玄黎不答,只无声笑笑。

    木门被叩响,贺青砚站在石阶下,看了眼手表,又看见门内缓缓走出的冯露薇,便朝她伸出手,接她一步步走下来。

    “多有打扰,我们告辞了。”他向玄黎致谢,回头看冯露薇,故意逗弄她,“心灵净化了?”

    “不用。”冯露薇理直气壮,“佛祖不会怪我。”

    她忽然想起时间,步伐急切拉着贺青砚要往外赶。

    “急什么?”贺青砚顺着她的力道,任她带着一阵小跑。

    “姑姑的会议是不是快出结果了?”

    “已经出了,乖乖。”贺青砚拉住她,伴她缓慢走进竹林,“股东们个个聪明,当然知道要投她,她大获全胜。”

    “这么说,我那6%不重要咯?”

    “怪我。”贺青砚笑意愈浓,“你是最重要的那一票,我忘了说。”

    “下次要第一时间说啊!”

    “好。”

    他们走进竹林深处,小径曲折,看不见路的尽头。但转过几个弯,听见人声鼎沸,阳光层层越进来,山下的世界近了。

    (正文完)

    ——

    一些话:

    很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我知道我不算一个勤奋的作者,追更的体验感也很差,我反思过这是我难以解决的拖延症大发作,我只能说尽力克服,承诺永远不弃坑。但我知道,不弃坑不是值得自豪的承诺,而是基本要求,我实际上做得很不好,不是一个好的作者。所以我不仅感谢能追到现在的朋友,也向你们道歉。

    其次关于故事剧情画下句点的位置,其实我每次都很纳闷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我收尾仓促。按照我的创作习惯,实际上每一个故事我都是想好结尾才动笔的,在我看来都是在他们最该圆满结局的地方结束。

    比如所有下雨天,故事开始于唐莺,最后也该结束在她的墓碑前。春夜这个故事,最开始周颜是恐婚的,最后她能说出“我愿意”。落花记从爆炸的迷雾开始,到孔姒揭开迷雾结束。葱岭玉的暗示更明显,林郁斐在故事开头无法与自己的政治身份和谐相处,最后她与自己的身份和解了。

    按照一贯逻辑,蝴蝶骨也是,开头冯露薇最大的心愿是报复冯家,实际上就是报复她的父亲,因此我认为应该在她完成心愿时完整落幕。

    当然,我仍然接受大家的任何评价,我把故事交出去的瞬间,这个故事就不再属于我,而是属于你们。

    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在读完以后,体验是完整的愉快的。

    如果不是,请给我机会,留到下一本改进。

    关于本书,还会有一章番外,讲他们的前世。

    如果你对轮回、修行不感兴趣,可以忽略,并不影响这个故事的叙事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