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不识
相逢不识
意识归于虚空，眼前漆黑一片，隐约瞧见人影往来，音容相貌仿似故人，但想要细看，却都像书页一样飞快揭去。 依稀有风拂过，俞薇在这片浓黑中到处摸索，四下穿梭，模糊地听见了翻书写字的声音，又听见了键盘的敲击以及说话之声。 也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向她渐渐靠近，随即有温热的物体落在了她的脸颊，撩起散乱的发丝，一绺绺，捋向耳后。 许久，那物迟疑了一会儿，又温柔地摸了一下她的脸，慢慢离开了。 温热的触感，蜻蜓点水，轻到几乎像是一种幻觉。 俞薇却在突然之间感到了一阵颤栗，她不安地蹙眉，正要伸手去抓，不料这一切已在顷刻消散，就像忽然就与谁从此永别！ 脑海骤然一空，她缓缓掀起了半帘目。 很痛。 哪里都痛，痛得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在痛，痛得俞薇恨不得即刻封闭感官，麻痹痛觉！ 眼前一片模糊恍惚，只有天花板在不停晃动，像是在朝同一方向不断地旋转、停止，再旋转...... 一切都像镀了一层虚影，俞薇实在受不了这种眩晕，闭上了眼睛。 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一时间又越过了周身能感知的痛楚，逼得她不得不又很快睁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白，她缓缓转动视线扫去，映目而来的是一方简单到近乎乏味的黑色办公桌。 不知几点钟了，耀眼阳光自窗外投射，正落在桌后一道模糊的剪影上。 那道剪影背着光斜斜靠在椅背上，晃动的太阳光斑从稀疏树影中落下，跌在其身，令此刻像是一幅画一样显得一点都不真实。 就像海市蜃楼，看起来忽远忽近，令人欲近又怯，捉摸不透。 但光影交错，似梦非梦间，俞薇的眼界逐渐变得清明，那一道剪影也在她的眼中渐渐清晰。 那是一张白净而英俊的脸，那是一个埋没在人群里都会叫人眼睛发亮的男人！ 那是她的大哥，俞顾。 他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白衣黑裤，靠着椅背，微阖了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兀自出神。 他瘦了，脸色也不见得好看，明显有些疲惫，一线晦暗不清的光影将锋利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格外令人心碎。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仿佛必然是在哪里见过，所以她的眼睛才会突然被某一种酸涩击中。 所以才会让她这样灵魂震荡，心脏破碎！ 俞薇带着醒后不知身在何处的虚茫，静静看了他片刻，怅惘恻恻，自难挥除。 那样令人心碎的神情什么时候才能从他脸上抹去？ 而谁，又才是那一个令他心碎的理由？ 这一个念头未毕，俞顾却如有所感，忽然就睁开眼睛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双黑阗阗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角锐利桀骜，隐透煞气，刚硬强悍的脸部线条却好看得格外动人心魄！ 时间像忽然就停了。 俞薇心尖一跳，睁大眼睛看着那张狠厉又令人惊艳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 但事实上，世事如棋，不从人想...... 彼此目光于空中相撞，竟然没有溅出一星火花，他只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不是，怎么回事，他就这么无动于衷的吗？ 俞薇心里没底，大为出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同他诠释这幅相逢不识的苦情戏码...... 但喉咙的干渴实在让她无法容忍了，好歹也给她倒杯水吧！ 喂...... 干涩枯哑又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头的俞顾仿佛突然被吓了一大跳，明显颤了一下，后背在瞬间挺得笔直。 ......你醒了？ 就像是突然被解了某种定身法术一样，他迅速起身，那张高深莫测的脸庞在一刹那间铺满惊喜！ 你是真的醒了？能认人了吗？ 椅子被一把拉开，他慌慌张张地从办公桌后面几步奔至她的身侧，带着几分不敢相信的探究与犹疑。 ......有病吧！这都对望半天了，难道他是心盲眼瞎了不成？ 水、咳.......喉咙里又干又渴，俞薇气得几欲吐血，偏偏又说不出什么怨责言辞，只压抑不住地连声咳嗽。 薇薇，薇薇！ 俞顾眉头一拧，蓦地倾身贴近，将她扎扎实实地往怀里一扣，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又扭头向外大声吩咐。 医生，医生！快叫医生！把医生都给我叫过来！ 门外似乎立刻有人应声，脚步匆匆离去。 原来不是我花眼了！你是真的醒了......醒了就好了，几天了还在反反复复睁眼说胡话，就怕你烧糊涂了。 ......混蛋！还有空扯这些闲篇！先给喝一口水好吧！ 真的很渴知道不知道！ 周身痛楚叠加蔓延，大大超出了俞薇的承受能力。 她极负痛苦，气短发黑，但见俞顾焦急失措的双目中满是几欲溢出的爱怜与温柔，心中不免又掠过了一丝复杂。 多少过往，多少眷恋，到了尽头，生死一瞬，是不是即是如今，心中百感？ 说话......薇薇你说话。 俞顾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像是哄她入睡那样柔和，又像是上一秒他还压着她在向日葵下亲吻那样熟稔。 你叫我一声......你快好好叫我一声！ 可是他的喊声，为什么带了哭音？ 可是她的脸上，为什么一片冰凉？ 这真是奇怪。 那么多次分离，似乎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眼泪。 是了，落在她脸上，又沿着脸颊滚入领口的冰凉水滴一定是假的吧。 他怎么会落泪，人人都赞他如青岳磐石，凝聚了坚韧与强大，永不坍塌，他又怎会这样失态。 俞薇昏头昏脑地依偎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模模糊糊地想，假的，这一定都是假的，索命的无常已经给了她太多美妙幻象。 她料想自己定是听岔了，却忽觉眼前一黑，淡淡的清冽气息猛然掠上了唇间...... 那是柔软的、细腻的，带着微微凉意的嘴唇。 那是她大哥，俞顾的嘴唇！ ......这个认知让俞薇头皮一麻，不敢细想，只本能地侧头，试图避开他的吻。 但惊呼都还来不及溢出，俞顾就捧起她的后脑勺，再次低头重重覆住了她的嘴巴...... 他呼吸战栗，眼中噙着蒙蒙水雾，手指在她的发丝间颤抖，他的嘴唇是那样柔软又那样霸道，连口水都带着丝丝甜味...... ......这样心悸时刻，俞薇却非常煞风景地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救命，她是有多久没有刷牙了？ ......别！ 她飞快地捂住嘴巴，把头一垂，软绵绵地抵住他的胸膛，小声威胁，放开......我喊人了，我真的要喊人了！你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