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许沫顶着呼啸的晚风踏上城楼,眼前人寥落的背影嵌在深秋的底色里,显得格外孤寒,她沉默地在刘协身后站了片刻 “你来了” 刘协徐缓的声音唤醒了她的出神,他回转过头,望向她,眼神中暗藏着波澜的情绪 及至两人对视,许沫才若有所觉地蹙眉 “好些时日不见,你竟还是如此消瘦”,坐上了至高无上的帝位,难道还能有人苛待他不成?这么多年了,唯独挑食的毛病没有半分长进 刘协的手掌在衣袍下蓦地收紧,枯瘦的手背爆起青色的脉络,他隐忍地看了她一眼,复又若无其事地偏过头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曾用许多种视角看过她,仰视的,俯视的,…,却刚好缺了这般平视的角度 他好像私下里是鲜少接近她的,即使是在漫长的回忆里,他们之间也总是隔着人山人海的距离 可若只是站在她身侧,都觉勉强的话,他要怎么执行自己的计划? 他克制着抽动嘴角,在被风吹拂的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意,似乎因着不常做表情的缘故,表现得苦涩又违和 许沫怪异地盯了他一眼,又皱起眉头,“陛下唤孤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皇弟”,刘协开口地急促,甚至抢白前深呛了大口的冷气,他暗喘了下,“皇弟…” “你果有称帝之心嘛?” 许沫了然地扬了扬头,半晌没回答 在这样的场景下,沉默就等同于确认,她想刘协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呵…”,刘协向前走了两步,贴向坚硬冰凉的垛口,他又向远处看了看,似乎漫无目的般注视着逐渐散去的人群 “天下万姓,何曾屈居于一人之手”,许沫微微启唇,也将视线投向城外那些归家的行人 既然刘协选择要在离开前挑明一切,那么她为对方留下的情面便都失去了意义,索性不如就把话说开 “孤争的,从来都只是治国的资格” “陛,陛下…”,恰巧内侍带着颤音拾级而来,他举着托盘的手臂更是抖个不停,令盘上的酒杯都相互轻轻磕碰起来 刘协短暂地向后投去一瞥,许沫背对着内侍,似乎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常,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来回划动着,最后还是落在了许沫身上,眸光闪烁,说不上是庆幸还是绝望 晚风寒凉,仿佛吹熄了他心内烧灼的怨毒 他从没有如同这一瞬般痛恨过自己,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殊途之人,如何同归? 他静默地上前举起酒盏,滑落的宽袖下露出半截用力到发白的手骨 “还记得你幼时曾同朕讲过一句话,朕一直记到今日,…” 许沫像是脑后生了双眼,她根本没有回头,但很是自然地接过半句,“我说陛下会成为一代明君” “原来你还记得”,刘协的语气莫名给人种破涕为笑的感觉,他紧接着大笑起来,似乎是听到什么极为使人开怀的乐事 “哈哈哈…,原来你都还记得…” “那你为何…唔…”,器皿自手中跌落,伴着液体从喉腔喷涌的梗塞 许沫缓缓地转身,看着刘协跌坐在地上,狼狈地擦拭着嘴边的鲜血,指缝间满溢的血滴流淌到小臂上 她并不惊讶,面上也无甚其它的表情 “孤实是未料到,陛下会选择自己喝下这杯酒” 等她走得离他近了,许沫才恍然发现,多年前那个羸弱而执拗的少年人,已不知不觉成长为眼下足够颀长的身型,令她只是微微俯身,就能和跪坐蜷曲的刘协视线持平 只是他虽高挑,外形却过于瘦了,如今一身玄色坐在砖石的地面上,反倒似个拔地而起的枯木桩子,衬得十分可怜 “毕竟这盏毒酒是给我准备的啊,对吗,刘协?” 何必呢? 许沫对这样自导自演的戏码有些厌倦,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人赶尽杀绝,可是他偏偏要横生枝节,做出些多余之事 皇城之中,除了明面上留下麻痹他的那群柔弱文臣,刘协身边的护卫、侍从,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掌握在了许沫的手里,这些人与其说是忠于天子,不若说是忠于陈留 他这些年的做出所有行径,向来只有她同意和否决这两种状态,可惜他总是看不清这样浅显的道理 许沫暗暗叹了口气,又觉他活该,于是也不吝惜地揭穿他的底牌 “你还不吃解药嘛,陛下?” 这称呼透露出淡淡的讽刺,刘协从方才起就变得僵硬的身躯一震,如梦初醒地抬头,竟连拭血都顾不得了,一时死盯着她,薄唇慢慢抿起没了血色 许沫站直身体,事不关己地嘱咐了句,“再不吃药,你可就要死了” “哈哈哈哈——” 空气中突然爆发出刘协凄厉的惨笑,许沫都有些佩服他在这种剧毒下还能保持清醒,演得如此情绪充沛,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 只见他边笑边抖着手翻出解药瓶,半途中还打翻了洒出些药粉在地上,很快就被刮地的疾风吹散 “哈哈哈,朕吃,咳咳…朕当然…要吃” 刘协神经质地将药从掌心倒进嘴里,又被喷涌的血冲出一大半,他就喃喃的继续吞着药,然后大笑着吐出更多的黑血 许沫无言地注视着他,觉得这幅画面戏剧又荒诞,她左思右想,也猜不透刘协这么做的目的,或许他本身做事就缺乏目的吧 她转身离去,刘协眼前发黑地盯住她的背影,空气中传来她冰冷而残酷的话语 “车马已经备好,陛下就不必久留了,便即刻起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