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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女友十八

    踏上回程的飞机,郁妈郁爸都很是严肃,郁志面色也不好看。郁小小感觉他们像是回国奔赴葬礼,这是耻辱,能力不够被人摆布的耻辱。

    分析了几天,郁小小很不想带入路海的思维,但为了规避更大的代价,她不得不强制自己代入。对于重要之物从自己手中逃走的恼怒,能力的挑衅,还有情感付出却不被人放在心上轻视的耻辱和痛苦,郁小小一代入头皮就要炸开,她不敢想象如今路海会是个怎样的情况。目的地一点点临近,郁小小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她恍惚觉得她是要去参加自己的葬礼。

    她正想着,手上覆上一抹柔软,定睛一看却是郁志,他正担心地看着她。郁小小扯出一抹笑,郁志皱皱眉头,别笑了,很难看。

    他到底没说出来,郁小小也没再笑。

    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郁小小脚都在颤,她恍然回到了当初生死关头,面前是莫测的未来,肾上腺素激增,她的大脑嗡嗡作响。

    好丢人,艹。郁小小这么想着,却止不住发散的念头,在这片土地上,路家的权势覆盖每一寸,她所站立的地方,通通处于他们的控制之下。郁小小仿佛看到了路海出现在面前,俯身看她。

    “我们先回去吧。”郁妈看过来,郁小小点点头,她挪动着步子,反而冷静下来。反正,路海能做什么呢?她又管控不了。

    遇水止水,遇火止火罢了。

    回家,还是那栋别墅,盖着白布,灰尘遍布。郁小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回到房间,房间里的东西还是好好的,她转了一圈,惊讶地发现桌上摆了一台电脑。

    这台电脑看起来很熟悉,郁小小走上前,碰到了鼠标,电脑便亮起来,屏幕上是一张图片,写得很肆意的,灵气很足的一张毛笔字。

    铁画银钩。

    自己当初存下来的那张图。

    郁小小皱眉,把屏幕按息,捂住胸口引导着呼吸。那一瞬间她呼吸静止,直到反应过来顺序都乱掉。这房间路海来过,她意识到这一点,直起身来四处张望,路海他,应该不会放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吧?

    尽管有这个怀疑,郁小小也没有检查,要是路海真的放了什么东西,自己也检查不出来。

    回家之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郁小小和白雪见了一面,白雪说小娟和当初那个来报仇的男人勾搭上了,两个人呆在一起亲亲密密,很快出国去了。

    “我还以为他报仇的心多坚定,结果看到女人就忘了。”白雪吐槽道,玩着袖口上的黑石扣子,“真是白警惕一场。”

    她穿了一身长衣长裤,郁小小很想问她热不热,她听白雪说这件事,又想很难说那人是不是了解到了路家的势力,所以被迫放下心来。

    郁小小想到了那场几乎要了路海命的事故,心神一动,这件事和他们有关系吗?

    两人没再这个话题上多说,白雪和她讲她们一起建的那所学校,讲她这一年涉足的行业。

    “我发现赚钱还是数娱乐圈,要么就是有技术。但有技术的我也挤不进去啊,于是我就开了家娱乐公司,专门培养那些青涩的苗子。这家公司有白家做旗子,一般也没谁来惹。”白雪嘴里咬着棒棒糖。

    郁小小伸手弹了一下,白雪看过来,她就笑:“你还吃啊,也不怕蛀牙。”

    说到这个,白雪好似想到了什么,捂住了腮帮子,“完球,牙医和我说少吃糖来着。”

    “真蛀了?”郁小小惊讶。

    白雪苦着脸点点头,她呲牙,两颗小虎牙冒着尖尖,粉色的糖球取出来,她张大嘴,给郁小小看最里面倒数第二颗大牙。

    “医生说我小时候没养好,牙发育得不行,都是乱七八糟的沟沟。”白雪把嘴合上,“你刚刚看那颗牙我刚补过。”

    牙齿确实不好,郁小小点点头,戳她,“还吃。”

    “及时行乐嘛。”白雪嘿嘿笑,她心虚地四处张望,慢慢笑脸凝固,她戳戳郁小小,“那人是不是在看我们?”

    郁小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轻松的神色冷在脸上,是他。

    俊秀的,高大的身材,如今瘦下来,像是大病初愈,此时正面无表情看过来。鼻端架了一副墨镜,郁小小看不清他的眼。

    郁小小和白雪说了几句话,叫她先走。白雪听话地撤,郁小小发觉自己真是长进了,如今还能冷静下来。她抽出桌上的纸巾,把手心擦擦干净。黏腻的,濡湿的触感。郁小小张张手,欲握非握。她闭闭眼,起身往外走去。

    路海知道自己不该来,只是听到她回来第一个见的人是她的朋友,心里到底涌上一股怒火。朋友,说起来,谁越得过他去呢?

    郁小小没有朝他走去,她只是结了账,骑上自己的小电瓶车四处闲逛。路海本以为她该乖觉些,结果眼睁睁看着人在他面前走过。

    头也没回。

    他怒极反笑,也是,郁小小和其他人的脑回路,一直不一样。

    郁小小骑着车,总觉得这条路走过,路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她往里一看,一户人家前坐着一个女人,还是手机支架,还是蚕茧,不过白色的扇面上多了许多刺绣。

    与时俱进,郁小小笑起来,她没有进去,后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没有耐心。前面是红灯,她停下车,一个老师领着一队孩子过马路。

    小朋友呈两队,手拉着手,郁小小见中间有对小朋友不愿意拉手,一个甩开,一个去拉。吵吵嚷嚷间过了马路。

    红灯变绿,再变红,车和行人都耐心等着小朋友经过。过去的时候不知老师说了什么,于是齐刷刷小朋友挥起手,朝着路边的人致谢,脸上是天真的可爱的笑。

    郁小小也笑起来,阳光透过树叶撒在她的侧脸,眼睫在照射下泛起金边。郁小小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回过头去,正对上一旁停着的车,车窗大开,一个人朝外看过来,唇边拉直。

    是那个大少爷。

    郁小小没理他,也不去管注意到这边,念车牌号的人。路海一向喜欢吉利数字,车牌都是8起始。红灯变绿,郁小小便拧动把手,往前驶去。

    歪七扭八,郁小小顺着路漫不经心地走,她不想回家,免得家里人还要担惊受怕。转过公园,撒着水的草地,雕塑,终于在天色暗下来,天边泛起彩霞的时候,车子横停在眼前。

    郁小小差点撞上去,她心里翻个白眼,调动车头往外走。没走几步,后座一沉,腰被人拦住,平衡瞬间歪掉,郁小小放下脚,一双胳膊交叉着拦在腰上。

    那是一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后背一沉,一只脑袋靠了过来。郁小小右眼控制不住地一跳,她要起身,身后的人却固执地不让。

    这是什么个意思?算兄弟还是异性?郁小小琢磨着,也就几个数的时间,不知到没到一分钟,身后的人放开手,郁小小站起来,居高临下看他。

    他长手长脚,窝在后座上像极了小学生,莫名有些委屈。此时隔着墨镜盯着她,郁小小皱眉,伸手握住眼镜腿,把墨镜摘了下来。

    眼睛是红的。

    哭过?

    心头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这一切都太违和了。郁小小想过很多种情景,生气的,暴怒的,折磨人的,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路海他,要做什么?

    他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露出弱势来?

    那存在于郁小小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在看到那双红色的眼睛后散了个干净,他们之间的气氛诡异地进到另一个阶段。郁小小捏着眼镜腿,和路海大眼瞪小眼。

    很快路海先熬不住了,他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眼睛红了,他在梦里哭了?心尖还残存着酸涩,他恍惚忆起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哭了?路海不可置信。

    他被逼着面对一个事实,或许在他心中,顾焰的重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郁小小不清楚这一茬,她皱着眉,暗自思量路海吃错了什么药。先戏弄她,让她心软做这做那?然后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也不该啊,自己绝不会为路海做些什么的。郁小小百思不得其解,她以为自己就算猜不全路海的心思,也该八九不离十,难道一年没见,路海又进化了?

    看着郁小小探究的目光,路海咬紧牙,有些羞愤。

    自己在想些什么?路海从诡异的行为方式里回神,他居然在对这个人示弱?他脑子出问题了吗?

    路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郁小小想了半天都没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汽车的尾气很呛,她咳嗽了几声。她顾不得这些,只想着路海到底怎么了。

    原谅她想象力的贫瘠,郁小小想不出来。

    只觉得,这种反应,不大行。

    “郁志啊,如果你有个朋友,欺骗你,利用你,抛弃你,耍弄你,再见到他你会做什么?”

    郁志摆弄着积木,“老姐,你能说的具体点吗?”

    郁小小想了想,郁志回国前最喜欢足球,她整理了一下语言,“就是假设你在阿根廷遇到了一个朋友,你以为你们之间关系很好,实际上他家庭住址都是骗你的,还利用你学中文。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你,等你意识到的时候发现他还是你网恋的对象,他在耍你玩。”

    说完之后,郁小小问他,“这种?”

    郁志带进去想了下,他默默捏紧积木,抬头看大姐,“这都是你做的事儿?”

    Emmm,郁小小摸了下鼻头,“也不算吧,大概,比这些更严重点儿?”

    “老姐,我觉得你可以给自己准备棺材了。”郁志搭好积木,瞥了眼思索的老姐。

    “但是这个人,你一见他就露出脆弱的表情——”

    “不可能!”

    “想一想嘛,假设啊。”郁小小鼓励他。

    郁志想了又想,“大概我很想他吧。所以尽管生气,难过,愤怒,见到他的第一反应还是高兴和委屈。”

    !

    !

    !

    郁小小咽了咽口水,“没有其他解释了吗?”

    郁志摇摇头。

    “你觉得你想他,是因为想兄弟,还是想网恋的女友?”

    “只是想他这个人,账还是要算的。”郁志不以为然。

    “啊,算账。”郁小小双目放空。

    “郁志啊,你说,他做些什么,你才愿意和他断绝关系呢?”

    郁志奇怪地看她一眼,“我那么想他,甚至为此压下被欺骗的愤怒和悲伤,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和他断绝关系?”

    “就不能是你都如此让步了,他还这么不识好歹,你觉得这个人不值得于是决定算完账就绝交?”

    “老姐,你想和他绝交啊?”

    “我想啊。”郁小小蔫巴。

    “你都做了什么啊?女装骗他?”郁志兴奋起来,“不对啊,你本来就是个女的啊。”

    “我觉得我没错,”郁小小向后倒在床上,“可他似乎不这么觉得。”

    “说来听听。”

    郁小小没再说话。

    “老姐?老姐?”郁志喊了两声,床上的人不回复,他耸耸肩,继续搭积木。

    等郁小小醒过来的时候,郁志的积木刚搭到一半,她睡了个小觉。

    “老姐,你刚刚的问题我想过了。”郁志把尖尖的屋顶放上去。

    “我和他做朋友,是因为他很重要。当他消磨掉那份重要的时候,自然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郁小小揉揉眼睛,打个哈欠,“废话。”

    “老姐,我在和你支招哎。”郁志不满。

    “好好,你说,要怎么消磨这份重要?”

    “你先把原委告诉我。”郁志狡黠。

    郁小小瞥他一眼,把事情和他说了一遍。

    这和郁爸郁妈简略的说法不同,郁小小把顾焰时候开始的事情到作为女友和他分手都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郁志陷入沉默。

    “哎,”郁小小踢踢他,“说话啊。”

    “老姐啊,”郁志开口,“你这个,有点难搞。”

    废话,郁小小翻个白眼。

    “从六岁到十七岁,”郁志掰着指头数,“中间停了一年,你几乎都和他在一起。这是多少年?十年啊!”

    “老姐,我要是有个从六岁到十三岁的朋友,我都不舍得扔掉他。”郁志叹口气,眼里出现愁绪,“你还扮演了女友的角色。不过后来他移情别恋,这点应该不太重要。”

    到底是小孩子,有没有想过这两个身份加在一起的化学反应?

    郁志不知道他姐心里的吐槽,“姐,要不你还是和他当朋友?”

    “你要不试着心疼我一下?”郁小小指指自己,“你就听我说的那些,我们两个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郁志凝重地摇摇头。

    “姐,我身边的人都说你很单纯。”

    “你在骂我?”郁小小眯起眼。

    “不敢。”郁志做了个讨饶的动作,“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变得面目全非。以前你坦率现在就恶毒,以前你真诚现在就虚伪,以前你避开现在就阿谀奉承——”

    “这样他就会放弃我?”

    “这样他就会找到机会惩罚你。”郁志严肃脸。

    郁小小作势要打他,最后两只手扯着他的脸几乎要变形。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郁志揉揉自己的脸,雪白的面颊上映着两道红痕。

    “说真话!”

    “讲什么真话啊。”郁志嘟囔道,他现在也是破罐子破摔,“这件事决定权根本不在于你啊老姐。”

    “这是他和他爹之间的博弈啊。”

    “我知道啊。”郁小小捂着脸,“我是说怎么才能在不危害到家里的情况下和他断绝关系!”

    郁志想了会儿,“老姐,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你慢慢想吧。我还是个小孩子,不需要思考这样烧脑的问题。”

    郁小小一挥拳头,悻悻走出门。

    到门口的时候,郁志叫住她:“不管怎么样,你是我老姐。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吃亏。真不行,学老爹的话,我们还能回家种田。”他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jiejie,加油啊。”

    郁小小隔空点了点他,笑骂着走了。

    郁志人小,说的话却没问题,这件事从头到尾和郁小小本人有关系吗?

    没有。

    决定权一直不在她手上。

    如果她想办法叫路海对这件事释怀,那么他会不会对洛严念念不忘?到时候路海他爹会不会逼她?不管是插入两人之间还是其他事情,都不可避免会招来路海的恶感。然后事情变糟。

    如果郁小小不肯,郁家就像是别人捏在手里的棋子,随时能够拿来威胁她。或许郁小小可以一把鼻涕一把泪和他说我真的尽力了但没办法啊,路海他爹为了确认这一点也会威胁了先说。等郁家落下去了,哎,发现她没说谎,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办不好事也该受到惩罚,郁家就白白落下去。

    若是办好——哦这不可能,郁小小还想要这条小命。

    又或者,emm,郁小小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不如试试,上瞒下骗?

    再次见到路海之前,她先被请到了一间茶室。

    男人穿着中山装,静静坐在那里。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郁小小坐下,规规矩矩。

    “郁小姐,想必很清楚今日的缘由罢。”

    琥珀色的茶水流淌而下。

    是的,我很清楚,但你儿子知道吗?

    “这次会面是瞒着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的。”他的声音很温和,前所未有的温和。

    郁小小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温热,适中。

    “说来惭愧,疏于管教,竟让他长成了如今的样子。”那人抚抚袖口。

    哦呵呵,你那哪是疏于管教,你那是根本没管。

    “但郁小姐想必很中意犬子罢。”

    谢谢,我不中意。

    “说来,我也算是看着你们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实在是天赐的好姻缘。”他的声音还是很温和,“我一向很喜欢郁小姐。”

    “想来当初和令堂相遇,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缘分。”

    “郁小姐,一向很聪明。”

    是啊呵呵,你都拿路家儿媳妇的位置来诱惑我,又拿我家人来威胁我,我能不聪明吗?

    郁小小微笑着,说了今天第一句话,“我一向,很懂事。”

    那人笑起来。

    被人请出去的时候,郁小小仰头看着阳光绿树,丁达尔效应下一切显得朦胧而美好。无权无势,受制于人。她在舌尖碾磨着这八个字,忽得笑起来。

    回家并没有人,郁小小敲着扶手往上,木制楼梯蜿蜒。

    晚上吃饭的时候,郁爸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忽然问那位是不是找你了?

    郁小小点点头,“父子俩,一脉相承。”

    不必多说,家里人都明白她的意思。郁爸喝着粥,两口吸溜干净,重重放下碗筷道:“小小啊,这些天爸爸在外面跑生意,一直跑不下来,可是今天忽然就有人把公司送回来,只要过户就好。一直拿不到的批文也拿到了,那时候我就知道,”郁爸盯着她,“小小啊,爸爸对不住你。”

    “爸,这不怨你。”郁小小道。

    “怎么不怨我呢?”郁爸眼圈红了,胡子拉碴,他声音有些哽咽,“爸爸没本事,爸爸护不住你。”

    “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要把你卖出去。小小,咱家祖上五辈数,都是黄土地里刨饭吃的泥腿子,也就到你爸这一代,才走狗屎运发了点财。你别觉得咱家有什么历史渊源,咱没那么多讲究,值得你付出那么多。”

    “爸,”郁小小拉长声音,“说什么呢。”

    “别勉强自己,”郁爸还在说,“我护不住,也不能叫一个孩子扛起来,回来咱就打包行李回乡下去。大城市太乱,咱呆不住,就不呆了,啊。”

    郁爸眼里满是恳求,郁小小看着看着,忽然就想哭。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长啊。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爸爸啊。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啊。

    郁小小环视一圈,郁妈关切地看她,郁志也在桌下面给拉她的衣服。

    眼泪要掉下来,郁小小往嘴里扒饭,小米粥的香气浸润鼻端。

    就是这样,所以她才愧疚啊;就是这样,所以她才难受啊;就是这样,所以她才竭尽全力,想要保住郁家啊。

    爸爸,这份家业怎么不重要呢。你不爱mama吗?舍下刚出生的孩子和虚弱的爱人在外面奔波数年是为什么?mama的期盼,弟弟的未来,这些都不重要吗?

    “爸,没那么严重。”郁小小笑起来,“我处理得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那种把苦往嘴里咽的性子吗?扛不住了肯定会说的。”

    郁妈不信。

    郁小小招呼,“赶紧吃吃,一会儿都凉了。爸,你是不是又忘了你有胃病啦?还想吃药啊?”

    不想拂她的好意,一家人勉强开始吃饭,然而气氛到底冷了下来。郁小小吃完饭,径直回屋,她怕自己再哭出来。

    艹,一个小世界而已,一部小说而已,干嘛搞得那么煽情?

    郁小小不断说服着自己,终究还是忍不住趴在床上闷闷哭出来。

    该死的路海,我本可以不那么难受的,我本可以顺顺利利过关的,你真是个煞星!

    郁小小有一肚子委屈,但她不能再叫郁妈郁爸担心。

    她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那是郁小小作为炮灰女友时经常拨打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

    “你过来接我。”她的话音带着哭腔。

    那边一片静默。

    “你哭了?”他道。

    “要你管!快点来!”郁小小恶狠狠道:“在大门那儿,不许开到我家门口!”

    挂断电话,郁小小爬起来,洗了洗脸,带上口罩披上外套就跑出了门。郁爸追赶不及,问她干嘛去,郁小小只摆摆手,就消失在黑夜里。

    大门那边,车灯一亮一亮,郁小小径直过去拉开门,整个人塞进车里。她出来很快,路海绝对就在附近。夜里有些寒凉,她吸吸鼻子,路海默默递过来纸巾。

    “去你住的地方,快点。”她冷冷说。

    车开很快,地方并不远,还是那间酒店,郁小小闷不吭声在前面走,路海就跟在后面。他刷开电梯,红色的电子标一点点变换楼层,路海反思自己为什么那么听话。

    他不该要郁小小认错的吗?

    郁小小还带着帽子,出了电梯就往里走,路海赶上,一路刷开卡,刚进屋,郁小小径直把外套脱下,口罩一扔,帽子一脱。路海瞪大眼睛,还没等你干什么这句话出口,一个勾拳迎了上来。

    猝不及防路海被打中,反应不及的他被揍到地上,直到挨了两拳才反应过来。

    郁小小满心的火气,她下手毫不留情。路海大病初愈,足足反应了一分钟,他怒不可遏,一把把人掀下去,两人缠斗在一起。

    你一拳我一腿,你格挡我偷袭。郁小小是破袋身体,路海是身体虚弱,两个人一时间打得不相上下。刚开始路海还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肋下,腹部,关节袭来的攻击,他意识到顾焰是认真的。

    他妈的,他做的事情自己还没找他算账,他也好意思来怪他?路海怒火心起,下手也不再犹疑。很快两个人面上青青紫紫,胳膊,大腿,腰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两个人在地上翻滚,发泄各自心里的怨气。郁小小腿缠在他的腿上,右手格挡左手闷拳。路海见招拆招,下滑,抵挡,偷袭。踢腿,反锁,切手。阻拦,勾拳,上提。茶几上的东西撞得一地都是,郁小小滚过去摸到烟灰缸就是一砸。路海把住手腕一挡,烟灰缸甩出去脆成片,飞溅的渣沫划过脸颊,留下一抹红痕。

    被血腥味儿刺激,路海去握他的脖子,被郁小小一手格开,趁机屈膝上顶。路海闷哼一声,锁住攻击的腿,一拳捣在肋下。两人从茶几滚到沙发,又从沙发滚到玄关,衣架子砸在地上。郁小小和路海打得天昏地暗。

    这是唯有的好处,趁他病要他命。郁小小不肯放手,路海不肯认输。套房被两人霍霍个够,脱力,疼痛,虚弱,谁都咬着牙不肯松手。郁小小左脸肿了一片,路海右眼画个黑眼圈。肾上腺素,甲状腺素燃烧,两人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只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里发泄着各自的情绪。

    路海越打越想憋屈,在爽快之外还有说不清的难受。郁小小越打痛快,只想他爹的就这么打死算了。等外面的人察觉不对冲进来的时候,两个人还你踢我一脚我揍你一拳,互相咬死不放手。

    拉开郁小小的人很不客气,路海缓过神来见人要把他往地上扔,怒吼一声:“你干嘛!”

    郁小小看过来,他便撇过头去,哼一声,“客气点。”

    医生要来看,顺便按摩化淤。路海看着医生怎么都不对味儿,“换个女的。”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郁小小讽刺地哼了声,路海看过去,恶声恶气,“你哼什么?”

    “越大越矫情。”郁小小看着他,明晃晃的挑衅。

    路海一怒,他看她毛寸一样的头发,才反应过来,“你剪头了?”

    意识到什么,他也哼一声,“骗子。”

    骗你爹,郁小小没说话。任由医生把她翻来覆去。经这一遭,刚从床上下来的路大少爷喜提套餐,重新躺回了医院。

    郁小小荣获病友。

    郁小小伤的不重,也不过几天就活蹦乱跳。路大少爷雪上加霜,医生看了说还得再躺半个月,忌生冷辛辣。

    看着病床上白许多的路海的脸,郁小小幸灾乐祸笑一声,被他按着做护理。他要起身,郁小小就给他调成直角。他要喝粥,郁小小就点麻辣香锅在他面前吃。他因为长时间在床上躺着心生烦躁,郁小小就做广播体cao刺激他。

    一天晚上郁小小睡得正香,忽然有人捅她,“醒醒,醒醒。”郁小小不耐烦地拨开,那恼人的声音一直在,她气冲冲起来,啪一声开灯,刺激得眼睛睁不开。

    “干嘛?”郁小小打着哈欠,生理性泪水溢出来。路海看她困顿,得意说道:“我睡不着,你念故事给我听。”

    郁小小三白眼。

    他指指病房外,郁小小清醒些许,瞪他一眼,随便抽一本书,“听什么?”

    “随便。”

    “白雪公主?”

    摇头。

    “寓言故事?”

    摇头。

    “铁路杂谈?”

    摇头。

    “你到底想听什么?”

    “不那么童话的。”

    郁小小随手抽本诗歌。

    “普-希-金-听不听?”

    “试试。”

    “你与我之间。”

    “你与我之间,爱情竟如此淡薄、冷静而又纯洁,像透明的空气,像清澈的流水,在那天上月和水中月之间奔涌。”

    “没了?”

    “没了。”

    “接着念。”

    “致凯恩。”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在绝望的忧愁的折磨中,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影。”

    “许多年代过去了。狂暴的激情驱散了往日的梦想,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还有你那天仙似的面影。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我的岁月就那样静静地消逝,没有神往,没有灵感,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如今灵魂已开始觉醒:于是在我的面前有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我的心狂喜地跳跃,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有了神往,有了灵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郁小小越念越迟疑,这怎么都是些爱情诗?她哗啦啦翻过去,却见扉页写着普希金-爱情。

    “怎么不念了?”他的声音很平静。

    “翻译得不好,”郁小小扯了个借口,她要把书放回去,就听见床上的人说:“接着念。”

    “我给你换一本。”郁小小起身,她不想接触这些,太尴尬了,还不如歌颂兄弟友情。

    “接着念。”他的声音很坚决,手伸出来拉住郁小小的衣摆。

    郁小小扯不开,只得继续念。

    “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我需要你,只需要你──我的心不停地重述这句话。日夜引诱我的种种欲念,都是透顶的诈伪与空虚。就像黑夜隐藏在祈求光明的朦胧里,在我潜意识的深处也呼出响声──我需要你,只需要你。正如风暴用全力来冲击平静,却寻求终止于静谧,我的反抗冲击着你的爱,  而它的呼声也还是──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低低的奇怪的声符响起,伴随着一句又一句的短诗,听起来像是某种语言。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床上的人又说了句什么,模糊听起来像是重复。

    他低低笑起来,晕黄的灯光下显得些许鬼魅。郁小小毛骨悚然,她问:“你说什么?”

    他不回答,只指指那本捧在郁小小手上的书,“那是我妈的翻译。”

    啊,我刚刚是不是说翻译得不好来着?郁小小有些尴尬。

    “确实翻译得不好,她是个门外汉。”路海笑道:“她很喜欢普希金的诗,尤其是爱情诗,翻译了不够,还要把它出版,然后送给别人。”

    “我这里也留了一本。”他说道:“就是你手上这本。”

    书顿时烫手了起来。

    “伯母的遗物啊。”郁小小干笑,她要把书放回去。路海伸手过来,把书抽走。一页页爱惜地抚过去。

    “她说要把这些诗都念给爱人听,但她的爱人也始终没有时间听她念这些。不过是些酸诗。”路海明显在学谁说话,话里是赤裸裸的讽刺,“她喜欢芭蕾,喜欢戏剧,喜欢一切梦幻而美好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并没有带给她抚慰,只有冰冷的伤痛和背叛。”

    “爱情是什么?”

    “郁小小,你说,爱情是什么?”

    “啊,”郁小小干巴巴,“爱情,我不清楚。”

    路海翻书的动作顿住,他又笑:“是,你不清楚。”

    郁小小不说话了。

    “我遇到一个人,我被他吸引,他的样貌,他的谈吐,他的字体,他的一切,他于我像是毒品,我控制不住向他靠近,沉浸在有他的时光里。郁小小,你说,这是爱情吗?”

    啊,他说的这是谁呢?应该是洛严吧?

    “是吧?”

    路海看过来,瞳孔颜色深深。郁小小被他看得一窒。半晌他笑道:“我也认为我爱他。”

    郁小小松了口气。

    “可是,”路海停顿片刻,“一个人,怎么能同时有两个重要的人呢?”

    呵呵哒,真是把变心说得清新脱俗。郁小小稳住,咽口口水,“可能是你搞错了。”

    “嗯?”

    “人们总是分不清楚感情,爱情,友情,亲情。你所认为的同时有两个重要的人,很可能就是没有分清情感的分属。”

    “是吗?”路海叹道:“没有分清吗?”

    他看眼灯光下毛刺刺的头发,问道:“怎么把头发剪了?”

    郁小小恍然有种被他爹问话的感觉,平静下全是波涛。她回道:“我不喜欢长发。”

    路海看她,面无表情。

    “我不喜欢长发。”郁小小重复了一遍。

    夜里很是安静,只有外面的风刮枝叶的声音,哗啦啦响。深夜总是情感使然,郁小小又重复了一遍,斩钉截铁,“我不喜欢长发。”

    “不喜欢。”指腹在封皮上摩挲,“不喜欢啊。”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做顾焰。”郁小小俯视他,“我喜欢奔跑,我喜欢自由自在。”

    “路海,你喜欢什么?”她反问道。

    路海一怔,在这个夜里,他的心绪难得平稳下来,或许是怒气发泄出去的原因,或许是身体的疼痛叫他难以去想别的什么。

    “我么,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路海说道,他想要的都会到手里,除了两样,一样是顾焰,一样是洛严。

    洛严大抵不算,只是不被世俗接受而已。他的心和人,完完全全都被握在手里。路海知道,不论再隔多长时间,不论洛严结婚没有,他都有办法得到他,只是耗费时间长短。

    只是,顾焰。

    顾焰……

    路海闭上眼,不知在想什么。郁小小没有打扰他,她审视地看着路海,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他内心真正的想法。没有人会同时爱上两个人,除非他谁都不爱。

    洛严对于路海,该有难以自抑的吸引力。

    这种吸引力,如同夏娃之于亚当。

    时间很长,路海没有动作,郁小小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在她心里数着一二三准备关灯的时候,路海长长的眼睫翩飞,他睁开眼,蒙着一层雾气。

    “还不睡啊?”

    他看起来很乖。

    “要睡吗?我去关灯。”郁小小说道。

    她的声音很冷,是那种带点磁性的女声。

    “你好凶。”路海嘟囔道,他打了个哈欠。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夏娃和亚当,算是爱情吗?”

    这个人,在自己脑子里安了信号探测器吗?

    “见仁见智。”郁小小没有正面回复。

    “算不算?”路海不依不饶。

    郁小小不耐烦,径直关了灯,躺到床上的时候路海还在问,“算不算?”

    “不算。”郁小小回了句。

    夏娃之于亚当,是附属品,亚当之于夏娃,是cao控者。

    那边安静了。

    郁小小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