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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能吃吗

    “诶,哥们儿,瞧见没,面儿上好着,腿八成打着哆嗦呢。”

    王海山正挺着腰杆儿,抬头看着前方台上拿着讲稿的姑娘,她声音清朗,半点儿磕巴不打,阳光落下来,神采奕奕。

    “没觉着,我觉得讲得挺好。”

    他微不可察地退开一步,离方才拍他的男生远了一些。

    “你别误会,”男生校服拉链开着,一只手插在兜里:“我们仨——”他指指站在自己前面仰着头的高马尾:“小学初中一个班的,打小儿就认识。”

    “哥们儿,昨晚没吵着你吧?”张越坤笑笑。

    王海山摇摇头,说没事儿。

    “反正寝室就我一人,你来正好。”

    沈听卓,张越坤。王海山想,是昨天他和方清阳前面两个空座的名字。怪不得他拿卫生工具回来的时候看到方清阳在帮他俩码书,他还以为方清阳看串行,以为自己坐那儿。

    昨晚正睡着,宿管大爷咣咣敲门,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开了门就见张越坤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外,说哥们儿实在不好意思,跟娘老子干架了,大爷说就你的宿舍还有空位,能给腾个地儿不。王海山眼都是半睁的,伸手把他行李箱拽进来,说赶紧进来吧,进蚊子。

    然后帮他收拾到半夜。

    正想着,方清阳已经讲完,“噔噔噔”从后面绕回队伍。

    “吓死我了,腿直打哆嗦。”

    她是看着自己说的。王海山有一点隐秘又莫名的开心。他低一低头看她,方清阳眼睛又清又亮,嘴角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出两个梨涡。

    “那我是没看出来。”王海山没理会张越坤一旁“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咧开嘴笑了:“神气着呢。”

    “一会儿去搬校服吗?”他又赶忙解释一句:“不让你搬,你去数个数,就不用跟他们一起在太阳底下晒着了。”

    因为开学典礼一结束,高一要直接被拉到cao场上军训。但教官还没来,所以几千个新生就得在cao场上顶着大太阳老老实实地等。这时候去搬校服的任务就成了一等一的美差。

    “成啊!”方清阳眼睛亮了:“就咱俩搬吗?”

    “还有我俩。”张越坤拍拍她:“两个透明人也去搬哈。”

    沈听卓回头白了他们一眼。

    军训服在大礼堂发,几麻袋衣服堆在地上。方清阳和沈听卓一人拿一张尺码统计表格对号,王海山和张越坤在另一边翻找衣服。

    “你俩昨儿干什么去了?”方清阳在一个名字后面打个勾。

    “别提了,张越坤又跟他爹吵架了,我们两家人找了他一天。”

    “那管你来报道什么事?”

    “这话说的,我能不管他自己来报道吗?”

    行吧,方清阳皱着眉头叹口气,还是老样子。

    “没有最大号了。”王海山半跪在地上,转头问张越坤:“你那儿还有吗?”

    “没了。”

    “我去找生活老师。”方清阳把表格递给沈听卓。

    一会儿她回来了,皱着眉头。

    “老师说可能是其他班拿错了。她让我们要么去别的班问问,要么就拿一件小一号的,大号的没有了。”

    “啊?这不就是不想管吗?”沈听卓生气了:“小了还好说,哪个班大了还会拿回来啊?”

    “没事儿,我去其他班问。”

    “欸——”方清阳刚迈出一步,就被王海山拉住了:“甭去了,问不出来,太麻烦。这样,你把我那号改小一号。”

    “别……”

    “你别改,你让他改。”沈听卓指着张越坤:“就当是昨儿给你赔礼道歉。”

    “姑奶奶,不是我不想换,你看我这个头儿,像是穿大号的吗?”

    “确实不像,你个臭矬子。”

    “你说谁呢……”

    方清阳没理又开始吵架的俩人,她朝向王海山。

    “我还是去问问吧,衣服大了不要紧,小了很麻烦。”

    “没事儿,”王海山笑了:“打小儿就这么穿的。这儿大点那儿小点,都不要紧。”

    这就导致站军姿的时候,方清阳正正好好站在王海山身后,一低头就能看见他露出来的一截筋骨分明的脚腕。

    “怎么,晒着了?”王海山察觉到,侧一侧身子,又往一边迈了一小步,让自己的影子挡住方清阳。

    “刚刚我看她们都在涂什么——?”

    “防晒霜。”

    “对,你不涂?”

    “出汗的话,会一道一道白印儿。回去还要洗掉,很麻烦。”

    方清阳注意力一直在他露出来的脚腕上,她想,这要是到了冬天怎么办呢。

    “你——”

    “队伍最后!说小话那俩,出列!”

    方清阳懵了一下,猛地抬头。

    “对,就是你俩。”教官是个小个子,肩上扛着一拐,他手一挥:“你俩跟着我们班长走。”

    在大树荫下,方清阳才搞明白。

    因为他俩个儿高,长得也亮眼(王海山总结的,人家排长的原话是“仗着长得好看就能说小话了是吧”),被路过的排长一眼看中,选为最后方阵表演的扛旗手和护旗手。这就意味着他俩可以不用跟着大部队在日头下站军姿。

    “这叫什么,这叫因祸得福。”

    王海山盘腿坐在树荫下,和方清阳肩并肩。

    “跟我在一块儿老是倒霉吧?”方清阳不大好意思。

    “欸,哪能呢?”王海山歪歪头看着她:“这福可都是你送的,祸我给你招来的。要不是我跟你说话,你能被呲?”

    “甭管咋样,咱俩可比他们舒坦。高兴点儿,嗯?”

    他眉眼里都带着很温柔的笑。

    方清阳被他逗乐了,又低头看他露出来的伶仃脚腕。

    “你这夏天不要紧,冬天怎么办呢?往里灌风。”

    “不怕冷,”王海山笑着拍拍自己的腿:“抗冻。”

    “这样,不是有两套校服,夏天的就这样,一会儿你把冬天的拿给我,我回家让我妈把底下那一块儿给你放出来。”

    方清阳伸手翻开一点自己的校服裤脚,给他指底下缝起来的一截。

    “那……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王海山特高兴的眼神里还带着点小心翼翼:“我先提前谢谢阿姨。”

    “反正我的也要修,不差你的一条嘛。”

    “我们是同桌呀,别客气。”

    还有昨天的事儿,方清阳想,要谢谢你。

    王海山轻轻吐出一口气,胳膊往后撑在塑胶cao场上,掌心被硌出一个一个小小的印儿。他不觉难受,反而更用力地往下压一压。

    仿佛是什么东西的转移,这里压住了,那里的澎湃就不会喷涌而出。

    “我就说啊……”

    “什么?”方清阳转头看他。

    “没事儿。”王海山一条腿用力,就把自己支了起来,他一把拽过旗子,“呼啦”展开,大红旗面就这么把方清阳挡了个严实。

    一只胳膊伸到她面前。

    “快起,教官来喽。”

    方清阳也不矫情,借着他胳膊的力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抬头,就对上了王海山含笑的眸子。

    眼睛又大又亮,真的好看。方清阳想。

    虽然他俩动作很快,却仍是没逃过教官法眼。等到其他队列的基础训练完毕,各班教官带回整理内务,他才秋后算账,说你俩为同学们服务,就把这训练场地的垃圾捡一捡,数罪并罚,将功抵过。

    王海山腰板儿一挺,立正稍息,特别大声地说是,我们保证完成任务。然后不忘偷偷冲方清阳挤挤眼。

    说是一起捡,主要还是王海山包揽,他说你就别沾手了,我现在可是有求于你,可不敢劳动你。你要是一生气再给我截一块儿裤腿,我冬天就得穿短裤上学了。

    逗得方清阳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不过说归说,她还是拿了扫帚,能扫动的她就扫一扫,剩下的就交给王海山。

    他们军训的cao场是新修的,在生活区独立一个,还没完全修好,犄角旮旯还放着运过来的新鲜土堆。施工队在他们训练的时候歇着,等他们解散了,才陆陆续续开工。

    “行,那边儿不用扫,他们施工,咱们就别过去了。”

    王海山一只手拖着不小的一个垃圾桶,腾不出手来,只能冲方清阳抬抬下巴:“咱打道回府。”

    方清阳伸手想帮他抬,王海山说这玩意儿脏你就别碰了,里头也没多少垃圾。

    “诶!瞧瞧,有只刺猬嘿。”

    方清阳刚要接茬,就被施工工人的一声惊呼打断。

    她与王海山齐齐回头。

    阳光下,一只小刺猬柔软的肚腹被捏在一工人手里,轻轻松松地被拎起来。

    “这东西不能吃吧?”

    “你傻啊,这吃了不得扎一嘴刺啊?赶紧扔了吧。”

    “等一等!”

    工人投掷的动作止住了,他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清朗声音的源头。

    被七八双眼睛盯着,方清阳有些紧张,她一时冲动出声,此时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怎么啦姑娘,你想养吗?”那个工人不再捏着,转而把刺猬放在手心,往方清阳的方向走了过来。

    方清阳自己都不曾察觉地往后轻轻退了一步,却被一只手扶了一下后背。只一下,她停住以后就立刻放了下去,速度快得像她的错觉。

    “没事儿。”王海山低头看着她:“我陪你一块儿过去。”

    ……

    方清阳双手捧着小刺猬,也不怕扎,看着好像被吓坏了的小东西气呼呼地拒绝再向任何人类露出自己白软的肚皮。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有些为难地抬头看着王海山。

    “你想养就养着呗。”王海山伸手轻轻碰碰小刺猬的刺,结果正好被拱起来的背扎了一下。

    “嘿,这是不高兴了扎我呢——”他乐了。

    “我怕是养不活,”方清阳垂下脑袋:“我连乌龟都没养活过,更别提这种。”

    王海山“嘶”了一声,手指骨节蹭蹭下巴。

    “这后面是不是有座山?”他指一指那些土堆:“土八成都是从山上运下来的,这小家伙应该也是跟着一起下来的。你要是不想养,咱找个时间把它再运回去不就得了。”

    “军训这几天是不成了,等周五吧。”他拍拍方清阳:“放心,它就算不吃喝也能活个四五天。”

    “何况你又不会真饿着它。”

    方清阳眼睛一亮,还没等搭腔,又听见王海山的话——

    “你要是自己去放也成啊,你跑校嘛,比我这住校的方便,”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明显低下去:“你去的时候还是叫着你爸,不然不安全。”

    方清阳眨眨眼,急忙摇头。

    “我们俩一块儿发现的就一块儿放。”

    说完她又后悔了,说不定王海山是怕麻烦呢,她这不是道德绑架人家吗?正想开口问一句——

    “那成!说定了啊!”

    王海山一把拽起被他丢在一边的垃圾桶,声音一下高朗起来,又怕她反悔似的催她。

    “那你可不能自己偷着去啊,”他笑得开怀:“走走走,不然教官以为咱俩跟着垃圾跑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