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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侵略(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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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锐不是一个通过拯救其他人来实现他的自我的人。在辉夜之城的世界,奴隶们不会为拯救了他们的主人立牌坊,主人们的生存,也绝对不取决于拯救了多少奴隶。人和人,很不同。一个人的善良,未必是能被另一个人理解或认同的善良。自以为的、单方面的拯救或帮助,未尝不可能构成伤害,抑或导致自己被农夫与蛇地利用。其他人的命运,亦说到底掌握在其他人自己手中。

    各人自扫门前雪。该道理,卓扬在告诫林锐,林锐亦在告诫卓扬。

    他们学心理学。他们知道,人,在社会关系中,该有边界。人不该过多地拿自己的事烦别人,不该过多地干涉别人的事,亦不该过多地允许别人侵略自己。林锐曾经热衷精神与物理地游荡在北平。他知道,自己彼时之所以感兴趣饮食、感兴趣其他人在朋友圈发的推送、感兴趣新闻与社会议题,是因为彼时,自己的世界贫瘠、穷困、空虚,需要一些唾手可得的、浮于表面的、外界的东西,来聊胜于无地填补。

    对沈夜与他在辉夜之城初遇的时日,林锐的记忆,绝对不及沈夜的记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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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辉夜之城,林锐谢绝了一些“符合他身份”的、同龄人的交际活动。他或许有漂亮的脸蛋。然而,刚到辉夜之城时,他除此之外一无社交资本,甚至尚未令自己适应出符合达邦体系黑帮小教父身份的气派。为给林锐朋友、辅导林锐融入达邦的世界,达邦向林锐介绍了一位叫做瑞塔·乍仑蓬的,比林锐年轻些的女伴。瑞塔·乍仑蓬与林锐,有一些林锐事前意想不到的相似点。譬如,瑞塔非常、非常不了解辉夜之城与达邦体系的运作。瑞塔离开自己家族扎根的国,远赴异国读书镀金,在本科从最初级的课开始学工程。瑞塔对自己今后将做什么没有一点想法。她,被她的家族规划去女校;女校普遍有自由、自立、扶助弱势群体的风气,可瑞塔除参加运动队外就不与她的同学们玩,尽管她的确觉得,那些搞社会活动的、从战火中逃脱的,很酷。

    林锐尴尬地道:“你将嫁给我。”

    瑞塔·乍仑蓬是一位被培训良好的淑女。她容貌精致、仪态得体,会许多林锐非常不了解的东西,不过头脑空空。她缺乏心机,很轻易就快乐。她礼貌而节制地回应、接受着一切对她而言乃新颖且有趣的。她并不喜欢林锐,她也并不讨厌林锐,这就足够令她喜欢林锐了。

    作为一个达邦体系内的、自己的成长环境并不禁枪的准新娘,瑞塔·乍仑蓬学习过使用枪。她与林锐在辉夜之城的同游活动遂成为林锐的射击课。休息时,他们共进晚餐,餐品是拼盘以赏味的来自各海洋的生蚝,搭配林锐的薯条与瑞塔的西葫芦面,以及调酒师按瑞塔与林锐的偏好推荐的鸡尾酒。瑞塔给林锐照片,照片中是雪日轨道交通站旁荒芜、潮湿的,褐色与白色的泥混合除雪剂混合融雪,以及旷远沉抑的落雨的银灰色的天空。

    “运动队打比赛时,我们来这座城市。”瑞塔说,“因为你喜欢食物,因为你喜欢平价的、物有所值的店铺,我按点评网站,找这家排了队。我没有点酒。我没有到年龄。除却生蚝,我还吃了海胆通心粉。”

    林锐引导瑞塔讲她自己的生活。林锐没见过大世面。他想,瑞塔·乍仑蓬,身世与处境有点像二十世纪发展中国家送到发达国家的公子与贵女。不过,瑞塔似乎也清楚,二十世纪已然过去,并且即便在二十世纪,那些公子与贵女也不是人均成为柯拉松·阿基诺与昂山素季。瑞塔之所以被达邦介绍给林锐,最关键的原因,应该是达邦判断,瑞塔有愿望远离乍仑蓬家族却年轻、受制于掌权者,而她可以被诱导认为,林锐,能帮助她在被乍仑蓬家族允许的框架内,暂时离性别歧视的乍仑蓬家族远一点。

    “??市是很有历史的城市。”林锐说,尽管他在高中的游学活动中并没有到过??,“那里最近有示威游行。我听说,你们学校,最近有教授因为念了一个——被认为对在彼国的黑色人种有侮辱性的——词而被要求道歉、被辞退。你对这些事,以及??地区的、相对其周边地区而独特的,历史与文化,有什么看法么?”

    “我不知道。”瑞塔说。她大约像林锐不关注思想政治课与学生会一样,不关注这些事,被另一些人重磅纪念的马丁·路德·金日,可能对她来说,就是放假的一天。“我应该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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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生活与世界。人,通常会采取比较能解决自己心理需求的意识形态。在??示威游行的人或许在意政治避难与援助难民,但未必听说过同期的、同地的,本科录取种族歧视诉讼案。一些顾客,一边访问辉夜之城,一边有效地反对腐败、反对极右翼、反对侵犯人权。

    “你看,”达邦向林锐讲,“其实也不是所有A级奴隶与B级奴隶都要被打改造剂。倘若你成为了奴隶,你也许只是不能再以从前的身份活动了而已。有些人,被监禁。有些人,被杀。有些人,流亡海外。辉夜之城,对原本可以有那些命运的一部分人,是另一种自保方式与管理路径。不是所有人都过得庸碌且和平。觉得祸端不会找上自己,觉得文明必然不野蛮,是小朋友的幼稚。对我们这种人,胜与败皆乃常事。虽然,如果你被打了那个有成瘾性的改造剂,我——或者我的在天之灵——将鄙视你。”

    瑞塔的家庭也养——来自辉夜之城的性——奴隶。尽管,瑞塔本人,作为一个贞静的待字闺中女,不曾这样做。在瑞塔的家中,奴隶与主人的关系,据称,没有沈夜与艾尔克的关系坏。瑞塔说,不同地方有不同地方的风俗,人在哪里,就要遵守哪里的风俗,以林锐不接受的、瑞塔从小接受的,向尊长的跪拜礼,为例,瑞塔与林锐对跪拜礼之意义的理解不同。瑞塔和林锐不互相跪就可以。就像瑞塔不会愿意戴裹住头发的头巾,却也不会觉得她的、戴这种头巾的同学落后。林锐不应该搞文化侵略。

    “你感觉,”林锐问瑞塔,“你读书的地方,是不是比你家里——以及达邦这里——更照顾、娇惯、宠溺人?”

    瑞塔未立刻说话。良久,她俏丽地咬嘴唇。“是这样。”瑞塔说,“但我也没有很讨厌被照顾、宠溺、娇惯。”

    瑞塔又以一个向林锐索吻的表情,半闭着眼睛,笑着称呼林锐沿袭自达邦在某种语言中的名的另一个名:“林,我感觉,你也照顾、娇惯、宠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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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辉夜之城,在这个世界观中,是一个符合国际法的机构。为辩护、保障辉夜之城的存在,国与国之间签订无数秘而不宣的条约。此外,在一些国,什么公民、什么非公民被遣送到辉夜之城成为奴隶,是需要被审慎研究的决策。为维护辉夜之城的安全,通常而论,在辉夜之城成为奴隶的人,假若没有自愿签署过某些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就是已经被宣告死亡者、黑户与难民与偷渡者以及他们的后代、贫贱且无背景者、不被自己的国保护者。

    瑞塔说,她认识的、来自辉夜之城的奴隶,其成为奴隶,如果不是自愿,就是由于犯了事又无法逃脱制裁。林锐不想成为奴隶。瑞塔也不想成为奴隶。依瑞塔的感觉,只要林锐与瑞塔·乍仑蓬尽量不做错事,只要林锐与瑞塔·乍仑蓬不做难以被挽回的事,林锐与瑞塔·乍仑蓬,就安全。

    林锐不向瑞塔暴露自己的忧伤与焦虑。对林锐来说,辉夜之城,就,不是人干事。一个能孵化辉夜之城、能允许辉夜之城存在的世界,一定是一个很糟糕且危险的世界;辉夜之城的恶劣影响,并不仅体现在、仅体现于那些被压榨的奴隶们。只要辉夜之城还临近林锐、还富于逼迫感地出现在林锐的世界内与生活里,林锐,就不安全。

    瑞塔没有质疑过林锐为达邦服务的愿望,也没有以任何形式评价或暗示过林锐的能力。后来,林锐逐渐接纳瑞塔。但这时,林锐很讨厌——作为一个特权阶级,作为一个剥削者,作为一个林锐无法感觉不比自己“高等”、却绝对不该认为其“高贵”“上等”之人,的——瑞塔。哪怕瑞塔柔和得像风、漂亮讨巧得像花、眼睛与笑容永远落在不给林锐负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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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林锐在来到辉夜之城时入职香槟区,而非入职雪茄区,辉夜之城香槟区的一号人物艾尔克,在达邦的默许下,另给林锐派了一个接引人。比林锐大不了多少的香槟区实习调教师,J。

    J找林锐,最初是为给林锐介绍香槟区——以及昙花区、烈马区——的住宿、景点、不涉黄赌毒的游玩项目,其次是为询问林锐,是否需要找奴隶开荤。

    林锐说:“我觉得他们脏。见了B级,就觉得连穿了衣服的S级也污染我的眼睛。心理学讲,过多地暴露在黄色内容里,容易使人情绪敏感、注意力不集中。我不是游客。我不是来辉夜之城玩物丧志的。”

    林锐想的其实不是他记诵的心理学,而是民科的奶头乐。但心理学的结论,大约也将类似。

    “再者,我有瑞塔。”林锐说,尽管他与瑞塔始终维持了无亲密接触的关系,“我不能再找其他女性。对男性,我又没有性欲。”

    直到沈夜被推到了林锐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