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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只看见对面一张嘴一张一合,看见一滴滴的汗珠子洒下,看见骏马来了又去撕破她原本平静的视野,看见运粮车轧轧的轧过她的意识……所有的景物慢慢虚化,唯有两个字不断轰鸣。遇难遇难遇难遇难……孟扶摇站在那里,手中抓着的粮库钥匙从僵木的掌心掉下,眼见便要清脆而惊心的落在地上,忽然有人上前一步,手肘一拐抬起了她的手,正好将钥匙接住,随即那人道,“是,谨遵王爷均令,来人,再开库——”最后几个字拖得悠长,生生将孟扶摇惊醒,孟扶摇抬起眼,正迎上宗越看过来的眼眸。那眼神清亮宁定,带几分与生俱来的光明洁净,那样的目光静静罩下来,孟扶摇乱成一团的心突然便静了静,好像一簇恐惧的妖火被浸入了深水,获得了短暂的解脱。身后有人扳过她的肩,另一个浑厚的声音笑道,“大人,你累着了,后面歇会去。”半搀着她向后走,步伐稳定而平静,却是战北野。孟扶摇感激的捏了捏他掌心,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回转身,转身时已经换了一脸笑容,抹了抹额头的汗,道,“小哥你看这天气,要下雨不下雨的实在不舒爽,我这就安排人给开库,对了,太子不是听说在东线对高罗作战么,怎么……遇难了?”“这个我只隐约听见个大概,”年青的传令兵并不知道德王起事的内情,满心哀悼着自己爱戴的太子,“我听说是万州光王虚报军情,骗得太子驾临万州,然后在太子经过万州虎牙山一线天险虎牙沟时,以千斤炸药炸毁绝崖,虎牙沟那地方,只容一马独行,山崖一毁,太子……薨。”他垂目说完,又急急转身离开,孟扶摇看着这个带来噩耗的身影在地平线上逐渐消失,心底的希望,也如那越来越小的影子般,渐渐消弭。有地点,有人物,路线也对,说得又这么清晰肯定……刚才那一霎心中坚决不肯信,此刻却阴阴的逼上来,逼得她不得不去害怕,孟扶摇缓缓攥紧掌心,掌心里湿湿冷冷,一手的汗。不会不会不会不会……长孙无极何等样人,全世界被他整死他也不会死,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死去?为什么不会?另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叫嚣——他万里驱驰,他心急如焚,他护卫带得极少,而从时间来计算,他此刻能到万州,说明是在日夜赶路,着急、焦虑、缺少人手日夜兼行,他没有时间去提前探路去步步关防,而一线绝崖上早已埋伏多日的千斤炸药,为什么不能是致他死命的杀手锏?他再强大再聪慧再运筹帷幄,终究是rou体凡胎,不是金刚不化!孟扶摇站在那里,任两股心思把自己绞成麻花,绞成疼痛的两半,有些什么东西在被一分分一寸寸的扭碎,她抖着手无能捡拾。天边忽有电光如蛇一闪,随即轰隆一声炸响,一道惊雷气势惊人的劈下来,满天阴霾都被劈裂成乌黑的絮,被乍起的一阵狂风追逐得漫天乱跑,那些黑色和乌青色的云之间,有森冷的雨,噼里啪啦的砸下来。雨点子硕大如珠,连绵成旗,打得人生痛,瞬间便下成瓢泼大雨,孟扶摇站在雨中没有躲避,心底模模糊糊的想,传说中命定天子上应天象,出生陨落必有异常,如今这二月打雷,会不会,会不会……大雨瞬间将她浇个浑身透湿,孟扶摇仰起头,雨珠砸得她眼睛痛得要命,可是这点痛好像也不叫痛,事实上她觉得她哪儿都不痛,就是有点麻木。她浑身精湿的仰首立在雨中,湿漉漉的黑发粘粘的贴在额头上,雨水在她脸上流成小溪。廊檐下黑衣男子欲待冲过来,却被沉默的白衣男子拦住,两人对视一眼,难得的取得了默契,各自遥立檐下,默然不去打扰孟扶摇此刻的心乱如麻。很久很久以后,孟扶摇突然竖起手指,狠狠指天。张嘴大骂:“cao!你!妈!”一声大吼惊得四周冒雨运粮的士卒齐齐一跳,都愕然转首看他们的运粮官,孟扶摇却已经回过头来,抹抹脸上的雨水,对士兵们龇牙咧嘴的一笑:“靠,这二月天打雷的破天气!”士卒们释然的笑笑,又去忙自己的,孟扶摇茫然的放下手,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身后忽有人轻轻搀她的肩,道,“雨大……小心身子……”孟扶摇垂下眼睫,顺从的向院子里走,进门雅兰珠接着,二话不说拉她去换衣服,孟扶摇怔怔的站在厕间,任这个毛手毛脚的不会伺候人的小公主,用干布将她擦得脸发红,又换了干衣,换完以后她觉得没事可做,顺腿在马桶上坐了下来。她茫然坐在马桶上,拼命的想啊想,想着所有的可能和不可能,想得脑子发木两眼发花,雅兰珠瞪着她,瞪了半晌眼圈却红了,帘子一掀出去,对外面等着的两个男人跺跺脚,道,“我不管了,那德行看得人难受。”战北野默然,半晌长长吁出一口气,低低骂了一声。宗越却道,“恭喜,阁下这回可以乘虚而入了。”“放屁!”战北野爆粗,“你能不能说句人话?”宗越冷然一笑,却突然提高声音道,“我看你们都需要再到雨里面去浇一浇,从德王那里传来的信息是可靠的?他的消息能听?就这几句胡话,就在那哭哭啼啼要死要活?”战北野听得刺耳,骂,“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大步过去,一把扯下厕间的帘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马桶上哲学思考的孟扶摇抱出来,一阵乱晃,“喂,你呆什么呆,醒醒,没那么糟糕,长孙无极那么蔫坏的,哪里死得掉,我咒他都咒了二十五年了,他一直都活蹦乱跳的……”“我呸,你从娘胎里就会咒人了?”孟扶摇啪的一下推开他,“让开,不要影响我蹲坑。”她这里一骂人,战北野目中便闪出喜色,那喜色夹杂在淡淡的苦涩中,有种矛盾的疼痛,宗越神色不动,眼底却有放松之色,孟扶摇直接走到他面前,道,“你有专门的消息网络,你应该多少有点消息,你那里怎么说的?”宗越沉吟了一下,孟扶摇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的道,“我要听真话。”“长孙无极行踪一直成谜,”宗越坦白的道,“在此之前我也没有太多的消息,刚接到的消息和这个类似,虎牙沟确实崩崖,确实发现尸体,发现他的皇族标记,发现他的马,因为山崩得厉害,所有血rou都砸在一起……所以说,并没有人真正看见过他的尸体。”孟扶摇闭了闭眼睛,半晌睁开,道,“那就这样吧。”她凝视着万州方向,低低道,“我想过了,他不会这么容易死,不会!所以我就在这里做我该做的事,然后,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