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发着白光的日头升至半空，离了凉州城一带，沿途只剩开阔的平原之景，一眼望去荒芒一片，地平线延绵到天的尽头连成一线，他们的马车仿若茫茫沧海中的一叶扁舟，渺小不已。

方志洁肚子有些饿了，随手拿过身边的包袱解开来看，发现里面不仅有些解馋的糕点小吃，还用纸包包着一整只做好的卤鸡和一些小菜还有饭。

李如月说是早上临时准备的，能准备的那么齐全，实属不易了。方志洁叹了口气，把东西放到案上，对一边的白芷道：“要不停下来先吃个饭吧。”

白芷往案上看了眼，道：“还挺丰盛。”

方志洁道：“那是，不看是为谁准备的。”

白芷瞅着他得瑟的样子颇觉好笑，却只是道：“去叫他们吧。”

方志洁听到他的回答，也没忙着去叫人，从塌下找出一口小锅，把菜饭放进去在火炉上热了热，才到马车外让霍兰和喻千凌进来一起吃饭。

多了两个人进入马车，车厢顿时显的无比狭小，方志洁往角落里让了让，本来想让个位置给霍兰，对方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挪到另一边，好像离他近点就会沾上晦气似的，好在方志洁懒的跟他计较，干脆把桌案拉到自己身边，小菜也一样样摆到手边，让挪到最外面的人不过来些根本够不到。

霍兰脸色顿时就绿了，方志洁也不管他，盛了两碗饭递给白芷与喻千凌，又给自己盛了碗，说了句“趁热吃。”伸手夹了一筷子rou到白芷碗里，又给自己夹了一只鸡腿。

这时候霍兰的脸色已经不能光用绿来形容了，饭被放在方志洁身边，若是方志洁不帮他盛，他自己根本够不到，他的自尊心绝不允许自己开口让方志洁帮他。

“你到底什么意思，别仗着教、少爷对你客气就得意忘形。”霍兰终于忍无可忍的指着他道。

方志洁一脸无辜的望向他，咬着筷子道：“我怎么了？”

霍兰的脸色眼看着由绿转黑，方志洁耸耸肩又转向旁边一边喝酒一边吃饭的喻千凌道：“你是天寒教左护法？”

喻千凌刚喝到嘴里的酒一口喷了出来，白芷身影一闪躲了开去，抬眼看向方志洁。

喻千凌一直耸拉着的眼皮终于彻底睁开，连眼神都锐利了些道：“谁跟你说的？”

“我说我猜的你们信吗？”说着他没握筷子的左手托起腮帮子眼神投向白芷道：“我再猜猜，你不会就是传说中武功高强风华绝代的薛白衣吧，但薛白衣姓薛，你姓白？还是说你全名是薛白芷，其实是薛白衣的弟弟？”

白芷神情一点变化都没有，也根本不回答他。

方志洁既然已经决定相信他，也并不是很在意他对自己隐瞒的事情，毕竟自己也没跟他们说过穆家的事情。不然也不会那么明明白白的挑开来说，不过他还是希望白芷能跟他开诚布公，不然两个人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谈恋爱。

发现自己思绪跑偏了，他又道：“说起来我还认识你们教里的一个小鬼，名字叫箫暮，感觉跟你长的蛮像的，不会是你儿子吧？”

“吃饭。”白芷抽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头。

方志洁笑了笑。

“我尚未娶妻，也没有儿子。”白芷突然说道。

“嗯？”方志洁在低着头吃饭一时有些没听清，随即反应过来：“情人什么的也没有吗？”他说这话当然是玩笑似的调侃。

白芷却笑着回道：“你不就是嘛。”

本来是调侃对方，却把自己拉下了水，方志洁的脸突然就红了，只能低头扒饭。

白芷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却有了兴致，夹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又夹起一筷子饭送进嘴里，一边慢慢嚼着一边看着方志洁，好像要拿他下饭似的。

方志洁感受着那目光，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只有霍兰因为没人搭理，气的想掀桌。

等方志洁想起给他盛饭的时候，饭却已经被吃光了，他只能找了两块饼给霍兰，抬了抬下巴表示爱吃不吃。

阳光从车帘外照进来，方志洁吃过饭便打盹，被白芷看见道：“过来泡杯茶喝，别吃过了就睡。”

方志洁打着哈气从座位下取出一个木漆盒，抓了把茶叶放在被子里，拿起开水就往里倒，却被一旁的白芷弹了下额头，接过他手里的茶叶放在火上焙热，然后注水，煮过三滚后茶香四溢。

方志洁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瞎讲究，之前不就是直接泡着喝的嘛。”

白芷端起另一杯氤氲着水汽的茶水道：“之前的茶叶跟这个不一样，像你那样泡就失了味道。”

方志洁吐吐舌头：“反正我喝不出好坏。”

白芷把杯子端起来，极其优雅的喝了一口道：“其实我也喝不出来。”

“噗——”方志洁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幸好及时咽了下去。

喝过茶醒神，方志洁也没那么困了，于是凑到白芷身边跟着看他手里的书，马车晃晃荡荡的，眼见着太阳一点点西斜，他倚在白芷身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白芷侧头看他，车帘外透进的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勾勒出一小片阴影，殷红的嘴唇还带着些水汽，他睡着的样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些，还有些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稚嫩，倒是平添了些可爱。

白芷碰了碰他的脑袋，让他倚着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些，才低头继续翻手里的书，只是时不时就分了心。

方志洁醒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马车也刚好停在了一家驿站前，他活动活动脖子，发现白芷自始至终看书的动作连动都没动过，一时有些佩服这不动如山的功夫。

驿站外还停了不少马车，大多都是赶过来住宿的商队，赶车的行脚商人都是苦命人，大多都是被富商雇来运送货物的，还有一部分是自己带着些小东西跟着商队去边塞贩卖，三教九流，都是底层出身。这些人中偶尔夹杂着几个江湖人士，坐在一边喝酒吃菜。

行脚商大多围在一起喝酒烤火，吃着驿站里最便宜的大锅饭和馒头。霍兰或许是因为中午没吃饭，首当其冲的找了个位置叫饭。

驿站里人多，只剩下了一间上房和几张铺位，几人只能去通铺的房间去看了眼，结果脚还没迈进屋就被里面浓重的气味给熏了出来，差点把刚吃的饭都给吐出来。没人愿意睡通铺，那一间上房肯定要给白芷的，白芷进去后方志洁毫不客气的跟了进去。

留下霍兰气呼呼的去隔壁用双倍价钱又换了一间房，几个洗漱后早早的就睡下了。

楼下还有通铺都睡不起的人挤在一起说话，晚上大概就那么过夜了。

方志洁有些感慨，他想自己没遇到白芷的话，后面的路可能就像下面那些人一样过了，连一个御寒的地方都没有。

“谢谢你。”方志洁睡前对白芷说。

“如果不要我还钱就更好了。”他又补了一句。

“看你的表现。”白芷笑的意味深长。

听到他的话，方志洁想起白芷确实说过到目的地之前若是表现的让他满意，就可以把欠的钱免掉。

那么想着，他决定出卖一下自己的色相，坏心思的凑过去，嘴唇在白芷脸上碰了下道：“满意吗？”

白芷不为所动，方志洁又在他唇角碰了碰道：“这样呢？”

白芷还是不动如山，看着近在迟尺的这张脸，方志洁觉得对比自己有姿色的人出卖色相反而像是调戏人家似的，一时有些挫败。

白芷见他苦哈哈的表情，终于勾起唇角把人扯过去为他演示了下什么叫真正的出卖色相，方志洁被亲的昏昏糊糊的，深刻体会了下美色误人。

“满意吗？”放开他之后白芷道。

方志洁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听白芷含笑道：“欠款增加。”

“滚！”方志洁踹开他挪到床里面睡觉去了。

.....

第二天天不亮便启程，又在马车里待了好几天，后面的路上驿站越来越少，他们很多时候都只能在旷野中停车过夜，这一路都很安稳，不知不觉半个月就过去了。

虽然已经入春，但随着不断往北走，天气却越来越冷，这些天间或又下了几场大雪，直到离延边城不足两日路程时，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肆虐的狂风卷着雪花，犹如夹杂着凄厉的吼声，白茫茫的犹如一层层巨浪呼啸而来，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仿若都要淹没在大雪中，马车终究彻底罢了工。

好在他们遇上了停下来休整的商队，所有人都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天黑了以后点燃篝火围在一起取暖。方志洁与白芷座在车中，即使把马车外面木雕的车门拉上，仍然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冷风无孔不入的灌进来，把人冻的牙齿打颤。

这个商队他们在前面的路上就遇到过，领头的商户看见他们还过来邀请一起去烤火，方志洁实在是被冻坏了，拽着白芷就跟了过去。

喻千凌对这天气毫不在意，跳到马车顶上拿起挂在腰间的埙吹了一支曲子，时高时低的调子夹杂在寒风中起起伏伏，平添了些凄苦与大气。

只是坐在马车顶上的人很快就变成了个雪人，只露出一点衣角，让人怕他被冻死在里头。

方志洁被冻的实在睡不着，只能盯着车壁发呆，白芷把他抱到怀里，又把被子全部都裹到他身上，拍拍他说：“睡吧。”

方志洁以前都觉得白芷身上凉冰冰的，像是没有人类该有的温度一般，只有今天，背后紧贴着的胸膛却感觉比身上的被子还要温暖。

第二日雪终于小了些，却也没有停，马车在雪中艰难的前行，直到两天后，穿过贫瘠的山脉，蓦然现出一座繁华喧闹的边塞城市。

这是泱泱大周国北边最后一道关口，延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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