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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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泫瑾枫回来,却发现尔月主庭静得有些过早。厅堂间那些精巧的铜灯熄了大半,只在各处留住几簇,借镜子映得昏黄。平时虽然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丫头,他还觉得吵,现在突然发现没了那些叽喳,就太冷清了。寝楼也无人,琉璃灯槽淡淡却温亮。神仙楼基本为了吸引目光而设计,外观亮丽,内里明华,即便是楼中楼的居所,也充满文人所好,空中楼阁的虚幻美。但兰生设计的家,绝对不会孤寂陌生,棱角总有圆角配,直线总有弧线跟,洁白必有彩意,暗沉必有鲜明,硬材质与软材质互搭。所以,即便这样的雨夜,一个人在屋里,也觉温暖,可以悠闲下来的心情,喝茶看书,沾枕就能熟睡吧。他答应搬去尔日庭住,固然是照顾她的感受,但他已警觉自己在这儿住得太舒服了,渐渐贪图起安逸,做事有些放缓了劲。回想那些看不到头的日子里,曾有那么一两次梦过如此平静的生活,不过梦境之中,他灰冷了发,皱褶了皮,已是老人。这么快就能享受闲适,又是托了他媳妇的福,不用等到白头。人们常常对人生的早中期苛刻,建立无数大志,如果做不到就可悲可叹,老来无所依。泫瑾枫作为皇子,不用dānxīn生活琐碎的少年时候,对自己的要求却也很苛刻。如今想来,目标与普通人并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保障将来的顺心生活。兰生的说法则独道。她说。这种观念固然激励,最好还要因人而异。她就不想苛刻自己的前半生,再享福后半生。很多时候人们都舍近求远,明明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视而不见,费劲绕了七折八弯,最后求到的却还是同一种幸福。她要过一种人生,不以朝阳残日一天的起落来形容一辈子,而希望像波浪一般,一日内有很多起落。不必等到头发白了才享受悠闲。不必因为头发白了反而偷懒。人生短短。日复一日的辛劳,忘却了付出的初衷。其实,辛苦是为了享受,付出是为了得到。无论哪一种梦想。哪一种野望。终归都为了做自己。这是目的,也是过程,努力当下。享受当下,把握住眼前,再着眼未来。赖住在尔月庭的这段日子,泫瑾枫最大收获在于分享了兰生奇异的思想。不管她愿不愿意,同食共寝在一起,交流就不可能浅止。而他起初以为她的话近乎单纯,却似沙中金粒,随时间的水流淘出,自有另一番道理。“咦?人都到哪儿去了?”小坡子跟在泫瑾枫身后探头探脑,稀奇打量着这座主楼中的别楼,与多数人相同,头回见,没有惊艳,只有古怪。泫瑾枫看小坡子这móyàng,问道,“你没进过这楼?”小坡子摇头,“别说娘娘的居所奴才没资格进,就连有花她们住的湖畔都不让奴才接近,说是女子住处,不允男子随便走动。尔月庭出去容易进来难,您看奴才似乎来去自如,却因为奴才算是宫里人,钱明和有花合起来防我。一到晚上,我也被锁在水廊那边,除非有急事才能向簿将军借钥匙……”“这会儿看,防你一点也不错,这张告状的嘴闭不牢,不防你,防谁?”客厅中突然响起兰生的声音,和平时有些不同,瓮闷。小坡子把nǎodài转得拨浪鼓似的,一边找人,一边讪笑,“娘娘,不是奴才告状,是真的委屈啊。明明奴才对娘娘也忠心不二,可尔月派不把奴才当自己人。”“尔月派?我还巧克力派呢。”兰生的音色闷沉不笑,“你当了尔日庭大管事,手底下管的仆婢双倍于钱明和有花管着的人数,还好意思委屈?刚才你也说了,我这儿不能随便进,既然敢进来,最好有重要的事。”泫瑾枫没有找人,对屋子的熟悉让他只找声音的出处,并很快发现是从墙上一角气窗后传出。而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是某种装饰,横竖这屋里,不,整个六皇子府里,到处是他不怎么明白的装饰。小坡子仍东张西望,神情纳闷,“确实有事,不然奴才不敢踏进半只脚,过了上锁的时辰,还在尔月庭里晃悠。”没看到泫瑾枫拢眉,他jìxù道,“今日一天娘娘都不在,故而……”“说重点。”兰生不耐烦。“jiùshì娘娘给殿下寝楼和豌豆姑娘造得那个洗手间啊,不知怎么,用途传到珍园去了,有两个平常就厉害难duìfù的,让我给她俩的住处加造。我说不行,这事不归我管,她俩非缠着闹着,说没道理一个丫头的屋都装了,不给她们装。”说实话,他对这事也有点意见的。尔月庭四处藏珍散宝,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但这自来的水,洗浴的盆,还有抽水的桶——“那两个厉害的是谁?”让她来打小人。“美人乎?”泫瑾枫说得全不正经,但抬手对小坡子挥了挥,示意他退下。小坡子领会,躬身倒退而出。泫瑾枫上了二楼,再登素美的旋梯。一盏盏小橘灯晕开黑夜,暖雨细蒙漫飞,那人却在灯火之外,任浓墨般的暗色披覆秀巧双肩,背对着他,向着水廊,迎风而立。叮铃——叮铃——有她的地方,总有旋动的风,吹转了天台花园中的风塔。兰生转回身,双手撑身后的扶栏,凤眸里漆幽一片,黑发飘扬的刹那染了火焰般烈怒,嘴角却勾起笑,“要是美人当如何?”但泫瑾枫感觉她并非怒他那声美人乎,于是笑望着她,“要是美人,让她们滚出府前,我去瞧一眼。”“谁要让她们滚了?不至于有人要求加造一间屋子,我就赶人走。”兰生轻笑,微沉,如夜,不明亮。“不劳你的驾,是我赶人,最烦没脑子的女人。”再走近些,他将她的神情收进眼底,“岳母可好?”兰生微微侧面,好似zhègè问题需要kǎolǜ才能回答,“难说。”虽然,两人是一起去扫墓的。“岳丈可好?”他换一个问。“……”她用了更久的时间想,“我在等。”她又补充,“你要是不困,可不可以跟我一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