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嚼不动的霸总
小姨很快到了。 于是便是倪天泽给她们作陪。倪夫人姐妹俩一左一右两张太师椅，中间隔着红木小几，倪天泽坐在她们对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堂会审。 不过他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心平气和地坐着，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手边摆着杯白开水，一边听倪夫人她们说，一边想着盛颖琪走神。 “……这是想推倪志明上位嘛！” 他小姨，刘二阿姨掷地有声地对着倪夫人下结论，说完又瞅他。 倪志明是倪天泽的堂弟，两人其实同年，生日就差几个月。 她们在说他叔叔要让倪志明接任公司CFO的事。现任的CFO是倪氏夫妇创业之初就跟着一起奋斗的老下属，这几年身体不太好了，主动提出想要提前退休。倪夫人慰留过，没留住。 “肖华为什么非要走？不就是看不下去他们在公司里干的那些事吗？私底下贪了多少拿了多少，我就不说了。还结党营私打击异己，搞得乌烟瘴气。肖华是公司的老人，都是在最难的时候和我们一起苦过来的，和振涛一家的关系也都不错。但他是个正派人，就是有私交也看不下这些人做的事，那不干脆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老实讲，他这几年要应付倪振涛一家子和他们带进来的那些人，也真不容易。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且不说这是自己家的小叔子，就是当初振波走得突然，我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公司，也全靠振涛他们进来帮忙维持局面。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一直念着他们没有趁机落井下石而是搭把手帮忙的旧情，包容容忍，没对他们说过什么重话。可谁曾想，现在把肖华都气走了。” 刘二阿姨快嘴直肠子，只笑： “当初公司艰难的时候他们想贪也没得贪，现在景况不一样了，当然人心就不一样了。” 倪夫人抬手拦住她的话头，和声细语地纠正： “不好这么说，把人想坏了。” 刘二阿姨就撇着嘴角笑，望向倪天泽： “天泽也拿他们没辙？” 倪天泽抿嘴轻轻摇头，倪夫人又接过话： “那是他叔叔婶婶堂弟，还有什么表叔表婶，堂的表的叔伯，都是从小看着他大的，见了面都得低头打招呼，他能怎么管？我养的儿子我知道，他就和他哥哥一样，太老实厚道，只会闷头做事。所以我啊就心疼他，他整天加班、出差，在外面没日没夜地熬，才把公司撑出现在的局面，可是现在后面一帮人在坐享其成吸他的血。” 刘二阿姨简直感同身受，感慨地摇头，重重地叹气： “这样下去不行啊。” 倪天泽知道他妈说这些是什么用意，但他只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注视地板，就不搭腔。 但倪夫人并不在乎他吱不吱声，不吱声最好，说明他没有反对意见。气氛既然已经烘托到了这儿，接下来自然就是这一句： “所以也真不能这么下去了！”她一副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得替倪天泽气起来的样子。 刘二阿姨立马来了精神： “怎么呢？你决心动手了？” “不然还真让倪志明当CFO？”倪夫人转回头，“啊，仔？” 她用广东话的昵称叫他，仿佛在问他的意思，但被点到名的倪天泽也只是抬起眼睛，望向她平静地答声： “我听您的。” 倪夫人便又转眼看着刘二阿姨轻柔地说： “你看着办就行。主要是为了公司好，也别伤了家人和气。” 倪天泽嘴角勾起一个微小冰凉的弧度，再次垂下眼睛。 说白了，倪氏这个夫妻店，随着倪先生的缺席，到了现在已经变成了两家相互角力都想要据为己有的公司。倪振涛固然是明目张胆了一些，但倪夫人也没闲着，其实双方都在往里面填塞自己的人手占据公司重要位置，两边势力实属拉锯中。而倪夫人一心想把倪家的人撵出倪氏，但她不好出头来做这个坏人。 他是CEO，他去做，名正言顺。 当然，最终背骂名的也是他。 倪天泽沉默不语。 倪夫人看看他，用安抚的口气说： “事情是不好做，但就是不好做才要给你这个锻炼的机会。以后这是谁的公司？还不是你的。现在把这些人事都搞干净了，你以后——” “那表舅呢？也能让他走吗？” 倪夫人张着嘴卡在哪里，完全没料到他会冒出这句，顿了两秒才问： “关你表舅什么事？” “他那个财务主任也不是很胜任。肖副总、肖叔跟我提过几次，我平时看财务部送过来的文件也碰到过好几次出错的，都是很初级的错误。他一个既不是财会专业，也基本没有财会经验的人，自己出错毫无所觉，职员出错他也看不出来，说实话并不适合待在那个位置上。” “不会可以学的呀。他本来就不是这个专业，不会很正常啊。他错了你就告诉他，教他怎么改。我已经让他去报个班好好学一点财会知识。这种东西重要的是时间经验，他这人脑子灵光的，没多久肯定就能上手了。”倪夫人一副对他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很不解的样子，“还是你和他磨合的时间短……” “他已经到公司三年了，就算报了班也该已经毕业三回了。但从他交上来的报告和报表，我完全看不出他有去‘学过’的迹象。” “天泽，你不能当所有人都像你似的什么都一学就会，一看就懂啊。”刘二阿姨笑着插进来说，“再说他都这么大岁数了，学东西慢一点正常。财会这行要的就是一个长期经验，三两年肯定是做不到熟手的程度的。” 倪天泽深吸口气，几乎又要无奈到冷笑了： “小姨，我们完全可以直接找一个已经具备长期经验的熟手，不是吗？表舅他就不是做财会的料。如果只是想让他留在公司，我可以另外给他找个职位……” “他不是做财会的料那谁是？”倪夫人打断他，“还直接找一个，你信不信这话一说出去你叔叔立刻就能带个人到你面前告诉你这是个有二十年从业经验十分靠得住的老会计。到时候你用是不用？” 倪天泽望着地面闭上嘴，完全不想说话了。 家族企业最要避免任人唯亲。真要为公司以后好，就应该两边都清，一碗水端平，否则这种清理对公司本身不会有多大效果。但他妈显然想的并不是这些。公司能不能更好地运作是倪天泽的问题，她考虑的是怎么把公司更全面更牢固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谁也不能说这是错的，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公司。 他也知道这样的提议不会有什么效果。但既然现在说到清人的事情，他就再试着提一提。明知可能没用，但提了，尽的是作为CEO的本分。毕竟对财会一无所知的财务主任还稳稳当当地端坐在办公室里，他的顶头上司却主动提出要先走了。 肖华为什么坚持要走？年纪大了想省点心，这帮人实在是带不动。 他到总裁办公室交提前退休报告的时候，拍着倪天泽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了句： “天泽，以后要辛苦你了。” 倪天泽什么都没说，爽快地批了他的申请。 “肖叔，退休愉快。” 公司以后会不会是他的？他从不去想这件事。他很了解他妈。只要她活着的一天，公司就必须也只能是她的。 他一不说话，倪夫人就紧赶着要来安抚： “你也不用太担心，楚洁是学财务的。等她回来，让她从实习开始，慢慢把事情交给她，到时候上了手，由她接替你表舅的位置。她是专业的，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倪天泽无可无不可，顺嘴问：“那表舅呢？”到时候他能甘心自己的位置被表外甥女顶了？ “他就做CFO呀！”倪夫人的声音因为他的不开窍霎时都变得尖锐了，“还用说吗？这么重要的位置难道放心给外人？” 倪天泽终于扯着嘴角笑出了声。点了两下头，他当真是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 “反正你只管去做我前面说的那些。CFO是一定不能让倪志明占了的。” 倪天泽琢磨了下，再点了个头，然后望向她缓缓地说： “妈，如果这事我做好了，那我和琪琪——” 倪夫人陡然听到“琪琪”两个字，眼神就一凛，马上说： “哎呀你这孩子，”随即又笑着转向自己meimei埋怨似的，“事情都还没做就想着跟我提要求。以前还挺懂事的，现在叫做点事还会跟mama讨价还价了你看！” 刘二阿姨自然也听到了，也心领神会地跟着笑，瞟瞟又垂下眼去不作声了的倪天泽，对jiejie说： “天泽已经是很乖的了，会做事又听话，你要碰上我们家那个，说不定更糟心。” “嗯，”倪夫人不以为然端起茶杯，“你又来了。我就觉得楚洁不错，又懂事又贴心，我可盼着有这么乖巧体贴的儿媳妇。她什么时候回来，时间定了吗？” “机票订好了，现在在整理东西，跟房东商量退房。下周就能到家了。” “那就好。我已经叫天泽安排了，到时候给她办场热闹的接风宴。” “哎哟，回来实习而已，又不是毕业了，还办什么接风宴……” “要的！”倪夫人往倪天泽的方向飞快地扫了眼，“她在外面的时间多，回来就得让她和国内的这些年轻人有个机会好好聚聚，认识认识尽快熟悉，以后工作生活上也有个照应。” 刘二阿姨也就用眼角余光瞥瞥倪天泽，连连点头：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姐妹俩又以孙楚洁为中心絮叨开来，倪天泽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忽然他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按停放了回去。 倪夫人从他那边收回视线，笑着对刘二阿姨继续说： “所以楚洁是想要——” 倪天泽的手机又响了。 他还是拿起来看一眼，又按停放了回去。 “没事。”他对他妈和小姨笑笑。 “谁啊？”倪夫人端起茶杯瞥眼问，“工作上的事？” “不是。工作电话我怎么会不接？” 倪夫人笑笑，抿了口茶： “那该不是，‘那位小姐’嫌你在这边待得太久？” “不是她。”倪天泽笑笑，“再说我是在自己家里，哪有什么待得太久。” “我不是怕你在这儿心不在焉的，连个电话都避着当我们的面接吗？” 刘二阿姨脸色也变得微妙，嘴皮子要掀不掀，最终还是没说话。 倪天泽眼角余光自然是看到了，对他妈补了一句： “哪有避着你们，是朋友，应该没什么重要事，我回头给他打回去。” 倪夫人脸上神色淡淡的，显出不想干涉太多的样子，但他一补这句，她就仍是条件反射似地也回了句： “哪个朋友？” 话音未落，倪天泽的手机又响了。 他拿起来正要按，倪夫人说：“接吧。”仿佛漫不经心的。 倪天泽看了她一眼，接起来，还按了免提： “什么事？” “哎你干嘛？你跟我老婆斗气不至于不接我电话吧？” “那不至于。我在忙，有事说事。” “你跟我老婆说什么了？她怎么气冲冲地来怼我？” “没说什么呀，就说了我会去参加你的婚礼。” “……啊？然后？她气成这样？”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是你老婆。” “不是，老兄，你也知道那是我老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她一时说了什么不过脑的话，你也知道她那个人，很单纯没有坏心眼的，你跟她计较什么？你看啊，你怼了她，她来怼我，然后我又得来找你，死循环嘛，何必呢？” “我现在在家陪我妈聊天，待会儿给她赔礼道歉去。你看我准备个什么礼物好？” 郑长春一顿，半天才支吾句：“哦，在、在家啊？那那替我向倪夫人问好哈——” “长春啊，马上结婚了，恭喜你呀。”倪夫人突然开口了，“你什么时候回国？回来了上我们家坐坐呗。阿姨也好久没见你了。” “啊！” 郑长春被吓得一激灵，大叫一声，死机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接上： “刘阿阿姨好。原原来天泽开了免提，哈哈。没第一时间跟您打招呼，太失礼了。哈哈。哦、上家里是吧？我下个月结婚，肯定回去，肯定上家里给您请安。那什么我这边还有朋友，就不打扰您和天泽叙旧、不是、聊、聊天了。回见哈、不是，再、再见哈，再见阿姨。倪天泽你给我等着、等我电话！” 倪天泽放下手机，平静地看向倪夫人。 倪夫人却转向刘二阿姨笑说： “郑家那小子，和天泽关系不错，从小学到现在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是吧，天泽？” “对。” 刘二阿姨便也堆起笑容接话： “哦，我有印象，联合超市的少东家是吧？不过他们家是不是把超市卖了？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他爸妈都退休了，他是办了家科技公司还是什么。这要问天泽。” 倪天泽一脸没事人的样子，温和地点个头：“嗯，开了个科技公司，主要做软件开放，面向很多。现在还在创业阶段，所以整天在外面跑，见投资人。” 刘二阿姨很是配合倪夫人，马上夸张地提高眉毛： “他们家那么大的家产还要找投资人啊？” 倪天泽说： “创业，当然没有全拿自己的钱造的道理。” “哦，我懂，就是找风投是吧？” “对。” 刘二阿姨面露不解： “呀，这是怎么想的呢？原本开得那么大那么好的连锁超市一下都不要了，跑去做没做过的。本来好好的少爷不当，去当销售员，求人家来投资。” “网络经济发展起来之后，实体超市肯定是要受到冲击的。及早退场寻找下一个时代的风口，没什么不好。再说他本来也不是闲得住的，适合攻城，不适合守城。” “这么说，他没有拿家里的钱，全是自己白手起家？” 倪天泽点头：“差不多。” 刘二阿姨不是很理解，但又不想显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让倪天泽看低了，于是迟疑地笑看倪夫人： “哟，这路数，是不多见哈。好好的家业不要，要自己重头开始。现在的年轻人真有魄力。” 倪夫人倒还是不当回事地笑笑： “我觉得挺好的。年轻人，不靠家里靠自己。有干劲，有闯劲，打自己的江山，很好呀。” 刘二阿姨便也只好顺着点头： “也是。反正就算失败了，家里还有个大家底，怎么都不用愁没饭吃的。” 倪夫人还是笑： “失败了就是不回家吃家里的，人家也有靠山。你知道他刚才一口一个老婆叫得亲热的是说谁？” “谁？联合超市少东家找的，肯定也得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吧？” “皇甫家的小女儿。” “呀！”刘二阿姨这回是真吓到了，眼睛瞪得溜圆，“皇甫家？！郑家和皇甫家结上亲家了？这可真了不得！” “也没那么了不得。”倪夫人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都什么年代了？时代发展快得很，再富贵的人家也难免没有走错道落魄的那天。门楣不门楣的我也不看这个，反正我也是白手起家，也没觉得比他们低到哪里去。就是瞧瞧转眼人家郑长春都要结婚了。” “哟，说得是。”刘二阿姨心领神会，立即眼珠子一轮，瞧着倪天泽，“天泽啊，你也替你妈想想，她等着抱孙子等了好久了。” 倪天泽含笑： “二姨，我也着急，结婚还不简单？随时都可以，比郑长春先办都行。现在就等我妈一句准话。” “嗯，我给你准话。”倪夫人淡淡地说，“等楚洁回来你们就结婚。” 倪天泽便还是看着刘二阿姨： “抱歉，小姨，我一直把楚洁当meimei看。这辈子我只想娶——” “什么这辈子下辈子？你才多大就敢说一辈子的事了？！”倪夫人厉声打断他，“你跟我在这儿犟什么？这个家是你作主还是我作主？我说可以就可以，不行就是不行！我的媳妇，要知根知底清清白白，我没有指望你找个高门贵户的大家千金回来，你也别指望带个祸患进我倪家门！” 刘二阿姨立时跳起来，横过小几拉住jiejie的胳膊： “哎呀有话好好说，天泽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你这是何必？来来，喝口茶，消消气。天泽，快说两句让你妈舒心的，别再把她气着。” “你看他像是懂事的吗？我费了那么多口舌，他听进去哪一句了？盛家现在惹了多大的麻烦，全国人都知道，你不知道？” 倪天泽站起来，举手发誓： “妈，我再再再次向您保证，盛家的麻烦我决不会让它连累到倪家，请您相信我。” 倪夫人一声冷笑： “我是很想信，可是你要我拿什么信？啊？倪氏是我的命你不知道？你现在要拿我的命去给你的盛小姐还要我相信？！” “呸呸呸，好端端的说什么命不命，天泽哪会做那种不着调的事？你给他点时间……” “他要真着调他会这时候还去招惹那个盛小姐？他还想跟盛家沾亲带故呢！你哪头的？帮谁说话呢？你不想楚洁做我儿媳妇啊……” “我退出倪氏所有的股份。” 倪夫人和刘二阿姨霎时间都定住了。 倪夫人缓缓转过脸：“你说什么？” “我退出倪氏的股份持有。我的股份都转让给您，以后我批过的项目文件会提交董事会复审再定案，另外我个人减薪30％——或者50％，用于赔偿我和她在一起可能会造成的公司声誉影响。这样，您可以放心了吗？” 刘二阿姨虽然搞不清这三样是什么回事，但看倪夫人的脸色也知道倪天泽说出的不是一般的气话，连忙颤着声音说： “天泽！你在说什么呢？有事跟你妈好好说，母子俩干嘛搞得这么严重？” 倪天泽的目光始终平静，目视倪夫人的眼睛一丝波澜也无： “要是这样还不行，那我辞职。只要我不在倪氏，倪氏自然就不用担心会受盛家影响。” 倪夫人霍地站起来！ “你、你说什么？！”她第一次没了温和稳当的风度，面色铁青，瞪着倪天泽咬牙切齿，“就为了那个女人，那个小婊子，你、你要这么跟我怄气？” 倪天泽的嘴唇一下抿紧了，然后用平稳的语调缓缓说： “她不是小婊子。她是我喜欢了二十年的人。这辈子我只想娶她。” “你——什么狗屁二十年？原来你从小就背着我跟她勾搭上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倪天泽，枉我从你小学就和你天天说月月说，嘴皮子都磨出了茧，结果你还是走了你哥的老路呀！啊？”倪夫人像是被这话猛然触到了回忆的开关，一下子双目圆睁，五官扭曲，暴跳着向他冲过来，“不长进的东西，我的心血都喂了狗了！” 要不是刘二阿姨反应快及时从后面抱住她，她的一巴掌已经扇到了倪天泽脸上，但纵是如此，尖利的指甲也在他脸上刮出了两道红痕。 倪天泽没躲，已经习惯了的站在原地，听她声嘶力竭地咆哮，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手臂狂乱地挥舞直要往他身上招呼，： “我从你两岁把你领回来，好吃好穿照看你，费尽心思培养你，是养了个白眼狼了！啊？你二十几年来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我给的？竟然也敢跟我造反？畜牲！畜牲！！” 刘二阿姨用尽全力搂着她，这会儿也被挣得快要撑不住了，连声叫倪天泽： “天泽，快跟你妈道歉！不然她的病又要犯了！” 倪天泽摇摇头： “这些话迟早要说的，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分别？” “啊？怎么了这是？夫人、少爷？二小姐？” 李阿姨听到动静匆匆地赶过来，一看这状况也吓坏了，赶紧上来跟着刘二阿姨一块儿抱住倪夫人。 “夫人，夫人，您先别急，您消消气。少爷，快，那边多宝柜的第一个格子里，夫人的药！” 倪天泽飞快地去拿了药，回来时倪夫人已经被两人硬搀着按在躺椅上坐着，依然在气得直喘大气。 “妈，药。” 他隔了段距离把药递过去，倪夫人翻起眼皮恨恨地骂一句： “滚！不肖的东西！给我滚！” 李阿姨赶紧把药接过来，打开瓶盖倒出两片： “夫人，您别激动，消消气，把药吃了，小心身体。” 倪夫人接过两片药，麻溜地往嘴里一塞，一仰脖子，刘二阿姨递上茶杯，她咕嘟喝了两口，把茶水都咽了，这才继续恨声骂： “放心，我没这么容易被气死！当年我都没死，现在就更不会！”她毒箭似的目光射向倪天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养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了！” 倪天泽看这情形，思忖了两秒，后退两步，“咚”地一声屈膝跪下，往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响头： “对不起，妈，是我不孝，不该惹您生这么大气。” 刘二阿姨见此情景愣了一下，赶紧伸手正要说话要他起来，但倪夫人不惊不动地倒冷笑着先开了口： “倪总言重了，我当不起！” 刘二阿姨看他们母子这情形像是早就习惯了这套下跪磕头的模式，只好半惊半疑地缩回手。 倪天泽跪在那里，却是昂头说得堂皇： “您养我教我，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我一辈子都要孝顺您……” 倪夫人也只管冷口冷面冷言冷语： “说得挺像样啊，可惜说一套做一套，你在外面胡混荒唐的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别以为在外面学了说两句好听的哄哄小姑娘的招数，也能拿回来用在我身上。” 倪天泽仿佛没听到，只管说自己的： “……但是我不能一辈子在您的羽翼下成长。您从小教我要当一个男子汉，做男人要顶天立地，有决断力，又教我考虑事情要周全，受人恩惠要偿还，我一刻也不敢忘。” 倪夫人又气得连连点头冷笑： “现在你是拿我的话来堵我？” 倪天泽摇头： “不是。我只是想说，您说的都是对的。您挑中了我养育我成人，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能为您分担重担，成为您工作上的得力助手，将来您年纪大了，能伺候您照顾您，为您养老。这些我都记着，也一定会做到。我从小到大吃穿住用都来自倪氏，本就不该再拿倪氏的股份，现在和盛家牵扯上了，就更不该再让倪氏涉险。所以我把股份转让给您，本来就是应该的。您和爸一手创立倪氏，您本来就应该彻底执掌倪氏的所有权。以后不管是安排谁进来，还是请谁出去，都没人能说半个不字。所以我不是故意气您，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是经过了慎重考虑做出的决定。” 倪夫人一把火全窝在心头熊熊地烧，但实在又说不过他，此时只是用直得骇人的目光瞅他，搭着嘴角不语。 倪天泽目视地面，诚心诚意继续说： “但是我的妻子，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人。一辈子，是很多很多年，是无数的晨昏，睁眼闭眼，数不清的再见，摩肩擦踵，难计数的相处。我不能放着一个我爱的人，去娶一个我不爱的。强扭的瓜不甜，这样的婚姻就算我能忍，对楚洁也不公平——”他抬起头，再次看着倪夫人的眼睛，“更何况，我不能忍，也不会忍。不幸福的婚姻是一切不幸的开始，您应该比谁都……” “住嘴！” 疯了似的尖啸和着一只茶杯向他兜头砸来，直在他额角砸出了声脆响，也砸得旁边的两个阿姨惊跳。 “啊呀，少爷！”李阿姨冲过来，忙不迭地查看他的伤情，好在只是淋了满头的茶水，擦破一点皮。李阿姨掏出手帕给他擦拭，连连低声说：“夫人在气头上，你就少说两句吧。” 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颤着手指着他： “胆大妄为的东西！能说会道，你出息了！真有出息！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给我滚！滚！” 倪天泽又给她磕了个头，才慢慢站起身： “今天气着了您，是我大不孝，现在您在气头上，我说什么您恐怕也听不进去，这件事我们改天再谈。麻烦小姨在这儿陪我妈，那我先走了，等楚洁回来我去接她。” 他转身才走了两步，倪夫人又一个茶杯砸在他身后，厉声喊： “除非你不姓倪了，否则休想让那个小婊子进我家门！休想，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牲！” 倪天泽停步，低声说了句： “您好好休息，别气坏了身体，我过阵子再回来看您。” 他推开大门出来，听到身后传来呼声，回头一看，是刘二阿姨。 “天泽——”刘二阿姨撵上他，摸摸他的额角，“没事吧？你妈在气头上，你别怪她。” 倪天泽对她抿嘴一笑：“没事。打我进这个家她就这样，我都习惯了。” 刘二阿姨也是知道自己jiejie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瞅瞅他的膝盖： “跪也跪习惯了吧？” “嗯，习惯了。” 刘二阿姨打量他的脸色，的确不像是生着闷气的样子，至少肯定是比屋里他妈神清气爽，这才扯开嘴角小心说： “你也大了，不要嫌我多事，你妈她也是为你好——” 倪天泽露出安抚的笑容：“小姨，这我怎么能不知道？” 刘二阿姨看他对自己面色和蔼，就也再壮着胆子把长辈的架子假装端上，白他一眼： “那你不该那么气她呀！她当年落下的焦虑症的病根，心脏又不好……” 倪天泽的笑容像焊在了脸上，一丝不改： “你比我知道她的脾气。她对你们不也这样？她跟外公外婆不也老吵嘴？” 刘二阿姨愣了一愣，不情愿地点点头： “是，她从小就这样，要强，谁都得听她的……但是她现在要你别跟盛家女儿来往，确实是为你好。哦，我我不是为了楚洁才说这话的啊，我是、我——” “小姨，我知道，您不用解释，我明白你的好意，也明白我妈的。你别担心，我跟我妈是有争执但没误会，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那你还……” “可是我确实也是喜欢盛家的女儿。” “天泽！他们家现在——一万亿啊！” “我说了，我不会连累倪氏。” “哎呀，你这孩子这么聪明，怎么在这事儿上犯糊涂呢？你姓倪，又是倪氏的CEO，你说不连累就不连累？再说了，天底下的女孩子那么多……” “小姨，要说的我刚才已经对我妈说过了，你再说一遍，那就要成车轱辘话了。” “哎，你这——你你——”刘二阿姨急得直跺脚，“你这小子，油盐不进啊你啊？你知道你妈为什么非要让楚洁嫁给你吗？忘了你没有倪家的血缘啊？” 倪天泽神色一点变化都无，反倒放缓了语气： “我知道啊。但是我总不能为了我妈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硬把楚洁meimei拖入一段不幸福的婚姻。小姨你看，只要我的股份转给我妈，她就能跃升成公司的大股东，她又是董事长，将来她说继承人是谁就是谁。将来她任命楚洁做她的接班人，那倪氏就还是刘家的，她一辈子的心血，还是姓刘，我叔叔那一家，倪家全家，占不着半点便宜。所以不用让楚洁嫁给我，结果是一样的。” 刘二阿姨目瞪口呆：“原来你都知道？” 倪天泽笑：“我爸我哥不在了，我妈这一辈子就只剩下这家公司，我要是还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那她这二十多年的儿子不是白养了？” 刘二阿姨被堵得一时没话，只能叹气： “你呀，虽然不是她生的，但和天佑一样的犟。” 倪天泽还是笑： “是吗？虽然我没见过哥哥，不过想来应该也是，都是我妈养出来的，脾气都随她。” 刘二阿姨长叹一声：“当年，他也是说喜欢上了一个女同学，学人家早恋，你妈不同意，被她说了两句就——” “就离家出走，几天几夜没有消息，报警也找不着人，害我爸和她大吵一架，最后是哥哥主动联系我爸，我爸去接他，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倪天泽顿了一下，“这事我听过很多遍了，她只要生气犯病就会一直念叨这事，一直念一直念，像念自己的紧箍咒一样。” 刘二阿姨瞠目在那儿，脸色变化几道，嘴巴张了又合，最终都只得放弃，咧嘴扯出个苦笑： “那有句话我还是得说，你要是、要是对楚洁没那个意思，你放心，我绝不会勉强的。我们楚洁虽然算不上百里挑一，但也不至于找不到人嫁，你们没缘分，那我们就当没提过这事。只是你以后，也别在楚洁面前提我们撮合你们不成的这茬——” 倪天泽笑笑，拦住她的话：“小姨放心，我有分寸。楚洁是我meimei，不是我仇人。” 刘二阿姨讪讪的也笑笑：“是，你待楚洁，我还是放心的。不过那个盛小姐，我还是劝你再考虑考虑——” “麻烦二姨好好劝劝我妈，让她消消气。婚姻大事，如果全听父母之命，那是愚孝。就像楚洁，如果哪天也喜欢上了个你们一时看不顺眼的男孩子，您也先别急，好好给他机会去考察，说不定会发现是个不错的女婿。” 刘二阿姨拿他没辙，直摇头： “我确实是没这本事有你这个女婿。你这孩子，真是一句都不让啊！” 倪天泽坦然微笑： “小姨骂得对，我光这个脾气也配不上楚洁。还有你不在生意场上走动，不知道谈判是这样的，越是重大的原则性问题越不能让。不然倪氏哪能有今天？” 刘二阿姨不得不又提起一口气： “是呀，倪氏有今天，那是你对倪氏——你为倪氏做了这么多贡献，你自己真一点想法也没有？” “为倪氏工作本来就是我的义务，别的我从不多想。再说现在我妈担心受盛家连累，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我和盛家的女儿结婚了，倪氏跟我的瓜葛自然越少越好。” 刘二阿皱眉： “天泽，你是挺果断的，可，倪氏没有你不成的……” 倪天泽还是笑： “倪氏现在一切上了正轨，连肖叔都可以放心离开，除了我妈，没有少了谁就不行的道理。小姨，你进去陪我妈吧。你心善，帮我说几句好话。我走了。” 刘二阿姨讷讷地点头，看他离去的背影，觉得他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 她回了屋里，连叹息带感慨地把倪天泽的话对倪夫人复述了一遍，倪夫人听完又连连冷笑： “威胁我，这个孽子，还敢威胁我！” 刘二阿姨听得不明白：“怎么说？我看天泽态度很诚恳呀。” 倪夫人气笑地歪着脑袋看她： “诚恳？是，可太诚恳了，十分诚恳地在威胁我呢！你没听他说吗？如果我不让他们结婚，他就离开倪氏。” “可是是你担心盛家——” “所以他就是宁可背叛倪氏背叛我也要盛家那个丧门星了？” “不是，姐——” “你才是被他几句话绕昏了头了！现在公司重大的业务、产业，对内的人事，对外的关系，哪一样不是他打理出来，拉拔起来的？外面说起倪氏，首先想到的是谁？给我们的投资，都是因为谁？倪氏的股价，只要他离开的消息一传出，会跌成什么样儿你能想象吗？我都不敢想！他从中学开始就在倪氏见习，从最底层的勤杂小工做起，一路到现在的CEO，几乎每个部门他都去待过，实习过，他每天在倪氏工作的时间超过15个小时，连住都住在自己办公室楼上。倪氏的大楼、每个部门、每个角落，哪里没有他的影子？倪氏是我创立的，但现在几乎是和他长在了一起。他要离开倪氏当然轻而易举，哪怕前脚走后脚就恋爱脑上头去给盛家填窟窿了，那也是他自己找到的，他死得其所。但倪氏怎么办？啊？他走了我怎么办？那些他拉来的业务，他组建的项目，他牵起的人脉——倪氏离得了他？怎么离？！” 刘二阿姨再次目瞪口呆： “姐，不不至于吧？倪氏好歹也是你一手创立的，他做的这些不也跟你在公司一直在做的吗？” 倪夫人摇头： “你不懂。公司运作其实都是人事。公司就是人事。你一旦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你为中心的那些人事就会渐渐被新来的人带来的人事取代。这就叫人走茶凉。这也是为什么公司的主事人不好动不动就更换的原因，尤其是有能力的那些，他背后牵扯着庞大的交际网，不是随随便便一个谁能取代的。” “可是……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你也一直没有离开公司啊，天泽处理的大事情不也都要经你看过同意过？” “事情我是都知道，但不是我亲手去做的。我这把年纪了，又是这个身体，但凡我还能做得动怎么会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休养，把公司丢给他去忙？——你还不明白？项目说起来是一回事，看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做起来就更是一堆数不清的细枝末节……” 刘二阿姨不得不服气点头： “我懂了，难怪你说他威胁你。他是有恃无恐。” 倪夫人瞥她一眼： “我真养了个好儿子！为别人做嫁衣裳！” 刘二阿姨接着点头： “所以这就是你非要楚洁嫁给他的原因。” 倪夫人眯起眼睛： “小妹，你也理解理解我。他是我养的不是我生的，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哪个孩子翅膀硬了不想自己飞？虽说生恩不如养恩重，但毕竟不是亲生的，我怎么能料定他不会存了二心？他和我们没有血缘，我们就制造姻缘，他娶楚洁，以后有了孩子，那就真成了一家人，就算他再有别的心思，看在孩子份上他怎么也得服个软。将来我把董事长的位置交给楚洁，他还是当CEO，你们公婆也一道享福，不是三全其美？” 刘二阿姨几近失语，半天从齿缝里憋出口气： “姐，你到底是，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忘不了天佑才要收养孩子……搞半天，你是为了给倪氏找个——” “不然我为什么要精挑细选呢？”倪夫人凑近她，压下声音，“我要找个聪明的，勤快的，忠心的，我悉心培养他，教导他，历练他——淑芬啊，你知道听到你姐夫嚷嚷出要跟我离婚那句话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吗？——我想到不是我的婚姻我的家庭，我第一个念头是：‘那公司怎么办？’‘我费了那么多心血创办的公司，我们要是离了，不得元气大伤？’‘男人果然靠不住，女人得有自己的事业’——我想了很多很多。他一句话让我失望透顶，同时也点醒了我。然后我那个不长进的儿子，竟然跑去学人早恋……” 刘二阿姨看着她阴沉的眼神，盯着一处仿佛就盯着她话里的那两个人，冰冷的语调让她毛骨悚然。她感到脊背发凉，下意识身体向后躲。 她一躲，倪夫人自然就感觉到了，很快便脸色一整，微笑起来，眼睛中的阴森瞬间替换成了温和，她转回脸来，又是往日那个温柔和气的倪夫人。 “算了，不说那么久远的事了，都过去了。就说眼前的这件，这可是大麻烦。等楚洁回来，还得让她帮帮我。” 刘二阿姨心头一紧： “楚洁？帮你？怎么帮？” “天泽态度这么强硬，肯定不能再跟他硬碰硬了。我们得先缓着他，让他别动不动就起离开倪氏的念头。最起码，我们得让楚洁一点点地从他手里把事情都学着做起来，接过来，再去说别的事。” “啊？你的意思，就让他和盛小姐先结婚？” “结婚？我可没说，那当然不行！是先把他安抚住，结婚是不可能让他们结的，他还在倪氏一天，盛家就别想这么美的事了！” 刘二阿姨犯糊涂了： “这又不行，那又不成，看天泽的样子是恨不得明天就和盛小姐登记去，他不会跟你慢慢捱时间的吧？” “啧，你怎么脑筋就这么转不开呢？他厉害他能干，他这边是针插不进的铁板一块，那个盛颖琪未必也是？” “啊，你是说，从那个盛小姐那边下手？” “可不吗？都是女人，女人还能不了解女人？” 倪天泽开着车，手机响了。 “喂？” “倪总！”陪在盛颖琪身边的司机焦急的声音飞出来，“不好了！盛小姐被李总拦住了！” 倪天泽眉头一皱： “李总？哪个李总？在哪儿拦的？你过不去？” “就是、史、史奈特的李总，李明朗。就在展厅里，我本来跟在盛小姐后面，她在二楼东侧看展览，我怕打扰她，就上了三楼，靠着西侧栏杆看着她。结果突然那个李总就带了保镖上来了，把二楼西侧都围住了。我冲下去就被他们的人挡在外面。里面就只有那个李总在跟盛小姐说话。” “就说话吗？有没有动手动脚？” “没有。我在外面看了一阵，就是说话，现在又回到三楼栏杆这儿了，两个人还是面对面站着，李总好像拿了个珠宝盒子，现在正展示给盛小姐看。” “就这样？盛小姐的样子看着怎么样？害怕吗？哭了没有？” “盛小姐站在里面，楼面挡着，我看不到她的脸……不过李总确实没有动手动脚，他两手都捧着那个珠宝盒，一个正方形的，蓝色的，打开竖起来对着盛小姐呢，盛小姐就那样站着，没移动，也没有什么声音——我是说也没叫救命什么的。” “好，我知道了，就到，还——十分钟。你盯住！” “倪总你看，要不要报警？” “你先看着，如果李明朗动手动脚，或是盛小姐哭叫，马上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