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9章 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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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一辆小驴车出了城门,沿着朱雀大街往南走了两三里路,在荐福寺附近停下。 韩祈安下了驴车,抬头便能看到一座白土粉饰的高塔,长街上则是络驿不绝的行人,叫卖不绝于耳,此地虽是城外,却比一般城池内还要繁华。 他叫车夫自去吃些东西,往东拐过安仁坊的小巷,在一家小食馆前停下了脚步。 往里瞧去,此时并不是饭点,馆中还坐了三桌食客,其中店门店尾处各有三个大汉在饮酒,另有一男一女坐在角落里。 韩祈安进了小食馆,往角落里那一男一女走去,店门处一名大汉抬头看着他,似想起身,却被另一人按了按。 坐在角落里那年轻男子回过头看了一眼,笑道:“离开长安有阵子了,念叨着这家的羊羹,难得来吃一遭,倒让你找着了。” 韩祈安欠了欠身,应道:“郎君放心,没有甚要紧事。就是见着郎君人了,我能心安些。” “坐吧……店家,再要碗羊羹、两个馍。” “好咧。” “这家羊羹我喝过几次,确是鲜,半点膻味没有。过去在临安时身子弱,到了关中这些年,每日被这馍填得实实在在,身子倒是康健得很,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韩祈安一边坐下,一边絮絮叨叨,又道:“他家生意也好,这一带也热闹。眼看着天下太平,长安城池怕是太小了?” “知道韩公想问什么,肯定不会迁都开封。这次之所以准备带百官过去待一阵子,为督南征事宜、为稳中原人心,再加上为勘黄河水利,独独没有为迁都做准备之意。” “郎君快两年没在长安,好不容易回来安抚众人,没几天又要到开封去。众人猜测是否嫌宫城太小,没有大国气象,说往后若要扩建宫城,或可在龙首原大明宫那块地……” 说到这里,店家端着托盘上来,凑趣道:“几位客官也在谈扩建宫城的事?是小,要放五百年前,额这铺面还是长安城里的正中央哩。” 韩祈安笑道:“这般说来,若真扩了城,你这铺面可值钱。” “嘿,天子脚下嘛。再说了,总不能回头等灭了宋国,献俘的时候叫那宋国国主看了笑话。” 说着,店家端上来吃食,招呼韩祈安慢用,又交代了羊羹可以再添方才退下去。 他却没想到当今天子就坐在他这小馆里。 李瑕回头看了一眼,道:“扩建就没必要了,与韩公说个想法,别传出去……哦,我还未与别人说过,往后若传出去了只当是你说的。” “莫不是看上了北平城?” “忽必烈既建得差不多了,省得再劳民伤财,未来我们的疆域绝不仅这个范围。当然,缓几年再谈,眼下最主要的事还是南征。” 韩祈安微低着头仔细听着,手里拿着馍撕成小块往羊羹里放,应道:“南征之事未了,我便跑来说这些,是因为大家都不太想去开封,未雨绸缪。至于北平就更远了,到时难免有人抱怨北方苦寒。” “知道。”李瑕笑了一下,道:“因为干系的利益太大,他们才担心得都来不及等宋国灭了以后再讨论这件事。往后若迁都,别的不说,长安的地价不值钱了首先损害最多的就是元从功臣的利益。相当于一次小小的权力洗牌,越大的功臣越不愿接受。” “不至于。”韩祈安从容喝了一口羊羹,放下碗才道:“真说起来又能有多少损失?在长安是住、在北平也是住。勋臣们的田产、宅院、商铺是要贬上一些,经营的人脉也得再来过,或许有些人还丢了个发横财的机会。可若是连这点损失也承受不起,那未免也堕落得太快了。” “就是这个意思。”李瑕道:“天子不好当,本是为了收服北方考虑,一不小心便要损了哪方的利益。” “岂还担忧这些?以郎君之威望,凡下了决心,吁谟定命,风行雷动,几人敢忤逆?” “不过是有些感慨,方才我还在与明月讨论,只不过是想去开封一趟,方便及时处置灭宋事宜,便能引出这许多猜想与不安,幸而今日我是开国之君,否则,若承的是赵宋的基业,只消流露出迁都开封或北平的意思,想必南征与北伐便要不了了之了吧?” “牵一发而动全身,赵宋享国三百一十年,更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牵不动了。”韩承绪道:“故而,南征之胜败已无需顾虑。” “值得顾虑的是积弊清得彻不彻底?” “是啊。” 这就是更复杂的话题了,韩祈安叹息了一声,眼看李瑕面前的一盘羊rou已经快吃完了,没再就着大宋的积弊深谈下去。 回想着方才的对话,却觉得有些好笑。 “在长安,我们在说着迁都,是为开疆扩土、千秋万代;在临安,赵禥许是也在说着迁都,却是因贪生怕死,苟且偷安。” “那边大部分人产业在临安,宁肯降了也不会迁都,还有主战的也会反对。即使到了兵临城下这一步,赵禥想迁都尚且比我还难。” “若说比,他连比的资格都没有。雄才大略的圣天子,临安一雏鸡岂配相提并论?” 聊到这里,有大汉赶进小馆,低声道:“襄阳的战报到了。” ~~ 长安皇宫确实小,所谓的大殿就是府衙大堂的大小,殿内大部分地方还被一个大沙盘占据了。 如今在宋廷君臣眼里,形势最危急的地方是淮西、是顺长江而下的唐军水师。但若是看到长安城中这个沙盘,便会知道李瑕真正关注的战略核心只有一个。 既非庐州、也非鄂州,而是襄阳。 王荛、陆凤台策反夏富也好,姜才强攻贾似道也罢,都是同一个目的——隔绝宋廷与吕文焕。 襄阳是唐军需要拿下的第一个战略重镇。哪怕能顺长江直取临安,李瑕也不可能任襄阳梗在那,像根鱼刺梗在喉咙里。 而吕文焕驻守襄阳多年,经验丰富、城防完备,强攻并不容易。 如今南征的主帅是高长寿,从吐蕃回师之后便被调到汉中休整,既是为防宋军偷袭汉水,也是在为伐宋做准备。 及至李瑕击败忽必烈,立即便传书汉中,高长寿当时便准备取襄阳,庐州、江陵之事,俱出自其谋划。 然而现在其它路进展顺利,高长寿自己却还被堵在襄阳城下,个中焦虑,李瑕近来已能从他字里行间感受到。 这日来的又是高长寿的信使,将一封厚厚的信递给李瑕。 自然不是高长寿有许多话要说,里面是吕文焕投降的条件。 李瑕看过,微微皱眉,将信递给了韩祈安后起身踱步到沙盘边,看着那一杆杆插在“襄阳”边的小旗。 而韩祈安看过信,转向信使,问道:“依高元帅之意,是想答应吕文焕?” “是。” “攻下襄阳,很难吗?” “大帅说,并非攻不下襄阳,而是衡量得失,招降是更好的办法。建统元年与吕文德之战虽胜,船只损失却多,今攻襄阳火器足然而船只缺,而且擅cao舟之船工皆已被调往长江……” “老夫明白了。”韩祈安点点头,道:“想必吕文焕应战也不含湖。” “是,襄阳守军着实是我军伐宋以来最顽抗之部。” 韩祈安抚须,奇道:“吕文焕比李庭芝尚且能战?” “军阀嘛。”李瑕道,“他自己的吕家军,城坚粮足,又不用听宋廷命令。” “这般说来,吕文焕的条件不算过份。” “凭心而论,不过份。” 信上所言,吕文焕并不愿辜负大宋皇恩而叛降,然而考虑到李唐复兴、一统在即,他希望天下早日太平,因此提出了几个条件,首先便是唐军不得伤襄阳百姓一人。 其余也很简单,无非是优待吕氏子弟与部将,对他们过往抵抗王师之罪过不予追究,继续原职任用为大唐将官。 另一方面,为表忠诚,吕文焕愿为先锋,征讨赵宋,安抚沿江军民。 今日若换作旁的君王,想必已然答应了他的要求。 而李瑕盯着沙盘看了良久之后,开口则道:“不过份,但朕不答应,条件该由朕来给。” 韩祈安便走到一侧的小桉前,提笔沾了墨。 “吕文焕归顺之后,需交出兵权,献出吕氏之财富、产业,吕家子弟部将须由朝廷考校才干人口,方得酌情任用……” 李瑕说过,又道:“吕文焕若答应,自可任一清廉高官,若不答应,便让高长寿攻破襄阳。高长寿若攻不破,便让姜才率兵北上。” 韩祈安奋笔疾书,没有多劝李瑕妥协。 他了解李瑕的性格,且那沙盘就摆在那,一个个小旗插着,代表着大军压境,襄阳已经成了一座孤城,岂还需要妥协? “再告诉南征的将领们,好饭不怕晚,朕不担心他们攻宋攻得慢,只担心他们狼吞虎咽、吞得太急了,把那些烂rou、腐rou一并吞了……” ~~ 快马沿武关南下,很快将李瑕的旨意递到了高长寿手里。 于是,停歇了数日的攻城战事再次开始。 吕文焕听得炮响便吃了一惊,讶异于李瑕竟能严苛至此。 再一想,他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李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