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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九章 人头来见,再言和战

    石亨的作战计划突出了六个字,结硬寨,打呆仗,这是建立在极其充裕的补给后勤之下,石亨这不是懦夫行径,在土木天变后,石亨、范广、孙镗等人都是为了大明拼过命的人,他们不是懦夫,只是在塞外作战,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这是瓦剌人的地盘,瓦剌人拥有天生的优势。

    “陛下对杨汉英的处置,出乎了我的意料。”石亨心里是有些疑惑的,按理说杨汉英这种情况,夜不收不锄jian已经是对得起当年杨汉英和王复迎回夜不收尸骨的情义了,居然留下了杨汉英的命,而且还给了差遣。

    石亨和杨汉英当年在山西行都司,也就是集宁、河套等地区,有着草原双煞的外号,而且两人的私交甚笃,当年也是没事就一起吃酒的酒rou朋友,杨汉英的妻儿到了河套的时候,是石亨去接的人。

    石亨一点点都不希望陛下是为了他,或者给他面子,才对杨汉英宽宥了一二,若是皇帝给臣子,尤其是将领面子,而这个将领还是大军的大都督,这个时候,石亨就要打起一万个小心了。

    于谦打量了下石亨,石亨这些年在朝中也不是养尊处优,着实是长了不少的心眼,至少等闲的手段,石亨不会上当,这是好事。

    “武清侯多虑了。”于谦想了想说道:“说起来也是旧事,胡少师曾经跟某讲过一段旧闻,建文年间,靖难之战中,各地募兵勤王的文臣武将被俘虏,你猜是如何处置的?”

    “那自然是立斩不赦,这建文君败了,燕府胜了。”石亨想都没想的说道,靖难之战,可是争道天下的藩王造反,这站错队了,安能有什么好下场?

    于谦摇头说道:“并没有,这些被抓的文臣武将大多数都被赦免了,若是稽查无罪庸碌,则罢免放归依亲,若是稽查并无差错有才能,则官复原职。比如工部侍郎张显忠,江西布政使杨涟、江西按察使房安,更是带着江西募集的乡勇勤王,到了应天府的时候,文皇帝都登基了,轻易把他们活捉了,最后全都官复原职了。”

    “这里面也有咱们的胡少师。”

    “永乐十一年,文皇帝下敕宽宥靖难旧臣及家卷,当初所有被流放的旧臣和家卷如数赦免,尽数归乡,为此朝中的一些老人颇为愤慨,还跟文皇帝闹了一场,这老人们就问文皇帝,这要是宽宥了,咱们当年拼死的靖难,岂不是成了笑话?”

    “文皇帝说,这都十多年了,得向前看不是?”

    “啊?”石亨面带不解,他不懂,这是传闻中诛了方孝孺十族的暴君明太宗朱棣?

    于谦看着石亨的模样,笑着说道:“故事只是故事,对于文皇帝而言,流言蜚语耳,无足轻重,不足挂齿,任由他们胡说便是。”

    “可是杨汉英这情况,和杨涟、张显忠、房安、胡少师又有不同,他是叛逆。”石亨仍然有些奇怪,杨涟等人那是各为其主还能以君臣大义遮掩一二,这杨汉英也能用君臣大义遮掩?

    “杨汉英带着一堆人马跑去投奔瓦剌,这走着走着就散了不少,到了集宁之战后,更是鸟兽群散。杨汉英也没有给也先出谋划策,更没像喜宁那般,亲自跑到紫荆关诈开了关隘,所以喜宁入了解刳院坐上了雅座,而杨汉英,陛下仍然可以容他活着只要不回大明便是。”于谦耐心至极的解释了其中的差别。

    杨汉英没有造成恶劣的后果,反而到了和林之后,杨汉英对大明夜不收的活动多有助益。

    于谦继续说道:“陛下也是一以贯之,两广总兵官、安远侯柳溥附逆作乱,兵败后跑到了交趾,在大明郡县安南之事中,对大明进军多有助益,柳溥即便是不自缢,陛下也不会下旨杀了他,柳溥子嗣仍为大明安远侯,不过留在交趾永不回朝就是了。”

    “原来如此。”石亨这才了然,他没有参加郡县安南之战,那会儿他在大宁卫剿匪,当时还有不少人说武清侯失去了圣卷,直到陛下回京到了通州,诏石亨觐见,仍任石亨为先导,石亨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陛下宽仁,时人受流言蛊惑,多有误解。”于谦略显无奈的说道,都说陛下暴戾,可是于谦觉得这话不对,陛下这个人其实非常简单。

    陛下心里的对错评定的标准,一向非常明确,危害大明利益和不危害大明利益。

    只要不危害大明利益,那便不会闹到生死的地步,好说好商量,但是危害到了大明的利益,那朱祁玉这里便只有雷霆,没有雨露。

    于谦也非常坦然的说道:“凭心而论,当初京师之战的时候,就连我都没有必胜之心,毕竟那会儿身为皇帝的稽戾王都被俘了,京师老营只有两万,那会儿朝阳门还专门安排了人,若是事有不顺,便随时扈从陛下南下,再做打算。”

    土木天变,就跟天崩地裂了一样,杨汉英的叛逃硬要是洗地,也能从君臣大义的角度去洗地,毕竟稽戾王被俘了,杨汉英叛逃瓦剌,那不是追随自己君主的君臣大义吗?当然这样洗地,过于生硬了。

    “于少保以为杨汉英该如何处置?”石亨倒是好奇于谦的态度。

    于谦毫不犹豫的说道:“该死。陛下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该死,不过他不重要,就像这里对大明而言一样,不重要,只不过他活着对大明有利。”

    于谦能够理解陛下的决定,甚至还能解释一二,只是代表他不反对,但是不代表他支持这个决定,他是个忠臣,这种贰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留杨汉英一天在人世间,就是对忠义二字的侮辱。

    杨汉英不重要,于谦也犯不上为这样一个不重要的人,和陛下起间隙,陛下要杀要留,自然陛下说了算。

    尤其是杨汉英活着比死了有用,杨汉英活着对大明有利,那于谦便不反对这个决定了。

    次日的清晨,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可是这和林并不酷热,于谦出门还裹着一个大氅,草原风大,于谦随行的医倌还是给于谦挂了一件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医倌是皇帝陛下派遣的,这不过都是陛下的任务罢了。

    于谦裹着大氅,军旗在草原的大风吹得猎猎作响,而大明的炮兵阵营被拉到了卡通塔山口外,漫长的炮兵阵线之下一望无际,人数过万则不可计量,山口之外,皆是神机营的火炮,掌令官骑着马四处传递着军令,整个军营一阵的忙碌。

    “神机营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在侧翼,侧翼一旦失守,这炮兵、火铳兵就是砧板上的rou,所以两侧要有轻骑策应,而且还要楯车防止敌军的骑卒冲阵。”石亨对于谦讲解着军阵的布置,对于炮兵和火铳兵而言,正面就是炼狱,可是两翼就是突破口,如何防守两翼,就成了石亨一直以来研究的事儿。

    在最外围是轻骑防线,而后是楯车和钩镰枪兵的防线,如果这两道防线都被突破,火铳兵的阵营还未即使调转方向,那便是败局已定了。

    于谦和石亨讨论着大明火炮的军阵部署,讨论良多,军事天赋,于谦也有。

    “大将军,诸营准备就绪。”几个掌令官来到了石亨的面前,禀报着各营的准备情况。

    石亨往前走了两步,转动了牙旗,示意扛旗的掌令官正反挥舞了两下,这个旗语就是两个字:开炮。

    平日里石亨很少通过牙旗进行指挥,不过这次炮击卡通塔山口是为了威慑,那自然要整齐划一,才更有威慑性,吓唬人这块,属于兵家必修之事。

    牙旗挥舞之后,军士们开始行动了起来,而正中十门黑黝黝的火炮还带着龙纹,正是黑龙炮。

    这是大明口径最大的火炮,此次北伐,大明也不过就带了十门,这种规格的火炮用在船上更能发挥它的威力,而在陆上,这种火炮的作用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威慑。

    黑龙炮在京营,代表着陛下的意志,有恭顺之心的石亨第一炮打的就是黑龙炮。

    于谦是有军事天赋的,在第一次指挥作战的时候,就说大明兵部军器监发明创造了那么多的火器只有子母炮最为堪用,一句话就看出了火炮的大趋势,后膛炮,而陛下觉得浪费就浪费呗,大明在景泰年间的军事发展走在世界的最前沿,前路一切都是未知,只有大量试错,才能找到结果。

    于谦对这话深表赞同,黑龙炮就是这样诞生的,在最初的时候,黑龙炮压根就打不响,就是个典型的礼炮,在春秋大阅的时候,拉出来吓唬蛮夷使臣用的,毕竟彼时大明仍然虚弱,需要吓唬人,现在这黑龙炮成为了陛下的一个象征,是陛下的意志的具体体现。

    “那是什么?”阿剌知院站在城关上看着那黑黝黝的火炮,心中升起了不妙,问着身边的杨汉英。

    只是阿剌知院没等到回答,他一扭头,就看到杨汉英带着阿贵,急匆匆的下城墙了。

    跑了!

    阿剌知院也不管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了,立刻紧走了几步,追上了杨汉英,对于大明杨汉英显然比阿剌知院更了解,这东西一看就不好惹。

    阿剌知院刚跑下了城墙,就听到了巨大的撞击声和爆炸声,震的他脑袋嗡嗡作响,再回头,城关上的五凤楼已经在炮火之中,轰然倒塌。

    阿剌知院拔腿就跑,因为这只是第一炮,大明军除了黑龙炮之外,还有近千门的火炮在整装待发。

    “我何德何能啊!”阿剌知院追上了杨汉英的时候,已经没力气了,他无力的瘫软在墙边,在炮弹爆炸的那一刻,他腿都软了,什么站着死,这被轰成碎片的恐惧,简直是要人命。

    “太特么的阔绰了。”杨汉英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他现在对死去的孛来说的那句话非常赞同,大明皇帝真的是丧心病狂,这可是火炮,就早上这一轮火炮齐射,就足够买阿剌知院的命了,

    杨汉英更加悔恨,这当初要是不叛逃,留在大明的日子该是何等的潇洒?想打哪里,只需要两个字,开炮。

    这火力,天下哪里还有攻不下的坚城?

    播州杨氏对杨汉英的想法高度赞同,当初海龙卫那可是近百丈的悬崖峭壁,都被大明的火炮给轰了个稀巴烂,若是攻坚损失巨大,火力覆盖是一种很常见的战术,可是哪也得有那么多的炮,那么多的火药,那么多的炮兵才是。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阿剌知院大声的说着,他的耳朵被暂时震的失聪了,什么都听不到只有嗡嗡声。

    “没什么,就是说火力太强了。”杨汉英也是大声的回答着。

    可是阿剌知院还是一个字都听不到,只能看到杨汉英在张嘴。

    石亨检视这十门黑龙炮的战果,非常满意,十门黑龙炮的齐射,就已经把这城关炸的破破烂烂,城关上的瓦剌人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威慑的目的达成了。

    近千门火炮齐鸣,这卡通塔山口的城关被覆盖在了炮火之下。

    “塌了?”石亨放下了千里镜,不太确信又看了一眼,在烟尘和硝烟之下,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关塌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完全没有修复的可能了。

    于谦也颇为确信的说道:“塌了。”

    卡通塔山口的城关承受了它本不该承受的火力,塌了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在设计之初,就没有被近千门火炮齐射的这个打算。

    “塌了就塌了,继续炸吧。”石亨哭笑不得的说道:“还以为能撑三天,结果这一轮都没撑住。”

    “那就继续炸,炸到完全塌了为止。”于谦对石亨的决定颇为赞同,虽然塌了个豁口,可城关仍在。

    攻坚困难,当坚城不在,那困难就不在了,非常合理。

    在傍晚的又一轮火炮齐射之后,这城关的城墙,已经完全成为了废墟,而卡通塔山口的葫芦形也变成了直筒,成了大明的形状。

    大明的火炮实在是太大,这卡通塔山口完全容不下这份火力。

    “阿剌知院求和了。”石亨将一份塘报放在了桌上,第一天火炮齐射的效果,比他想的更好。

    于谦却摇头说道:“晚了,大明劳师动众跑这一趟,他想求和就求和的吗?告诉阿剌知院,把自己的脑袋放在盒子里送来,人头来见,再言和战。”

    阿剌知院当初和鸿胪寺沟通,居然说出了要杀了他于谦,才能议和这等狂言来,现在论到他于谦说狂言了,不过于谦是站在实力的基础上,跟阿剌知院谈人头的事。

    其实于谦多少有点不理解阿剌知院的想法,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大明的主心骨可是陛下,若非如此,于谦作为百官之首,也不能出来总督军务,跑到哈拉和林耀武扬威来了。

    阿剌知院这个条件,可谓是把大明逼到了墙角,大明朝堂有些不成文的规定,比如谈起两宋,尤其是南宋,都是历史教训为主,这条件,大明便是退无可退。

    阿剌知院要杀于谦才能议和,是在痴人说梦,可于谦说要阿剌知院死,那要阿剌知院死的就不只是于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