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六章:我那时候,很热(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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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文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和解风视频。解风劈头就是: “杜泽给你灌迷魂汤了?” “……” “哦,”恍然的语气,但说话的人面无表情,“杜泽的弟弟给你灌迷魂汤了。” 文瑛忍耐地扬开笑容:“我就不能是为公司考虑吗?” “是,为公司考虑。在应该撤资的项目上追资,还要再送一笔合作过去,为公司倒闭考虑吗?” 笑容又忍了忍,最后变为纳闷:“你今天怎么了?开会的时候叔叔说你了,你不高兴?” 刚刚举行的董事会议,讨论的是和梦云继续合作的相关事宜。 尽管孟旗山撤资的事闹得大家对杜泽,乃至梦云的意见很大。但文瑛管理照川多年,身后又有文以照把关,董事们很是信得过她。追资以及再合作的提议固然有质疑,也都被文瑛说服过去。 唯一说不服的,是身处临城一线的解风。 无论她怎么剖析利害,解风始终就是一句—— “我不同意。” 强硬得文瑛只能把目光有意无意投向某个角落,无奈道:“既然解风不赞成,这件事就先停一停。顺便在临城开分司的事也缓——” “缓什么!不缓!我是他爸,我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我宣布:他同意!好,全体通过,散会!” 解钟鹤大手一挥,“啪”拿遥控把他儿子待的显示屏关了。 电脑里解风无声几秒:“你少拿我爸当枪使。” 文瑛无辜微笑。 沉默伴随着对峙在办公室蔓延开来。 最终解风抽掉脑后的红绳,散开长发,表情有些疲惫地靠后在椅子上。 “还有事吗?” 他败下阵来。 文瑛鼻腔里缓出一口气,面上却保持着刚刚对峙时的微笑,甚至轻佻几分:“在我面前披头散发?怎么,勾引我?” “没事挂了。” “等等,”她这才收敛表情,“新项目我会另外让人去,之前那个还是你来负责。我预计两个项目能结尾的概率不足五成,应该用不了半年你就能回来。” “原来你上半身还在。” “……” 全当听不懂,她顺着将自己的打算说完。 办公室静了几秒,接着响起解风疑惑的声音。 “梦云是家族企业,公司管理层即使不姓杜也和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企业关系网很复杂。你既然觉得项目会失败,不抽身,也不做好二手准备,让我去调查梦云做什么?” “想知道杜泽为什么这么缺钱。” 解风神情再度冷淡:“我收回我之前那句话。” 文瑛无所谓地笑一下,然后挂掉视频。 解风不赞同、也不理解她的行为,但他依旧会按照她说的去做。这点文瑛不用担心。 她现在最关心的是:杜泽到底在搞什么。 指尖在扶手上点动,椅子小幅度地左右摇着。 对面墙壁上的挂钟一格一格行走,落日穿过窗玻璃斜铺在办公桌的桌角,橘黄色的一片,又渐渐滑落。 文瑛从黑白千鸟格的外套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将纸打开,又从抽屉里捏出那片轻薄锐利的储存卡。 两件东西并列在桌上。 纸是今早上班时,在沙发上发现的;储存卡来自杜兰璋。 杜兰璋…… 她把目光投到纸上:一些茫然的推理,几个她熟悉的人名,孟旗山、杜泽、黎盛、解风,以及—— 文。 纸张的主人不言而喻。 文瑛看着那个单一的姓,不无疑惑地想杜兰璋连她的名字都写不全,到底哪来的坚持,要做她的情人呢? 做的时候宁可把自己咬伤也不愿意发出声音;一个简单的“你”字说不出口;明明是因为她的原因,才会感冒发烧,却非要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发烧…… 嘴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要是她没主动联系,没让艾玛去问她的斥候小秋祺,是不是杜兰璋去医院退完烧回来,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文瑛捏起纸张的一角。 纸上写的内容她不算完全明白。 她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来帮她做出最有利的决策,可她手里拥有的,却是一只锯了嘴的葫芦。 眼珠在纸上的“文”上描摹,循环不知几次后,一个无意义的结论涌上文瑛的脑海。 倔东西,字还挺好看的。 追资的意向和新合作要约在下班前发送给杜泽,附带一份诉讼状。 「二选一。」 - 别墅的电梯打开,客厅里飘着一阵饭菜的香味。 把包放到沙发上,文瑛走到餐桌前。 半桌的病患套餐,半桌的“珍”选美味——都是她订的,也都不是她爱吃的。 汪汪叫带着珍从花园里冲过来。文瑛抿起的嘴角下意识松开,去揉扑到她身上的汪汪叫耳朵。 “杜兰璋呢?”她问珍。 “二楼呀!”珍兴冲冲道,“他在收拾东西,以后杜就一直住这里嘛?” “嗯。” 文瑛和汪汪叫玩够了,去到厨房洗手。 杜兰璋不会一直住,至多不过五个月,他就要离开。 但她没必要提。 关掉水龙头,文瑛正要出去,发现旁边微波炉的灯开着,里面居然放着两道做好的菜。 “这菜……哪来的?” “杜做的呀,”珍过来说,“他一回来就做了。做好和我说他去收拾东西,不过到现在也没下来。” “多久了?” “快……一个小时了吧。” 文瑛扭头就走:“我去叫他下来。” - 二楼的房门紧闭,文瑛先敲一下,再敲两下,里面没有动静。 等了等,依旧没有。 她拧下把手,推开门。 房间还是惯常的模样,一件陌生的黑色行李箱斜在门边,根本没有打开的迹象,站在门廊处,也看不见人。 大跨步到里面,才看见她找的人正睡在床上。 睡也睡得不怎么舒服,身上的卫衣外套没脱,被子一半扯在身上,一半还保持着叠放的姿态。床边的棉拖一前一后,中间像是隔着一道天堑。 杜兰璋睡得很急。 却也很熟。 侧躺在床上,从被子里露出来的上半张脸脸色微红,浓长的睫毛安静垂在下眼睑上,鼻间呼吸绵长,一点被打扰的意思都没有。 文瑛看了一阵,抬起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 有些热。 但没有发烧。 心放下来,手却没有离开男人的脸。 无名指的指尖在微热的脸上摩挲,顺着光滑流畅的脸部曲线,来到淡青色的下巴。指甲在下巴上刮过,又上滑到粉白干燥的嘴唇。 嘴唇微微动了动,无意识地打开,从里面哈出一口热气。 文瑛指尖一抽。 想拿走,却迟迟未动。 杜兰璋不会无缘无故不顾菜冷,先做好菜,再上楼睡觉。只能是他回来时精神不好,强撑着进了厨房,然后匆匆倒床就睡。 既然精神不好,为什么还要做呢? 不是说过晚饭会让酒店送,让他好好休息,乖乖在家等她吗? 手最后还是告别嘴唇,来到鼻子上。捏住。 杜兰璋眉头渐蹙,烦恼地偏转脑袋。文瑛紧跟不放,他没有办法,将嘴唇张得更开,改换了口呼吸。 越来越多的热气撒在文瑛手心的肌肤上。 手湿了。 她心中胀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突然响起的闹铃声惊醒文瑛,她立刻收回手,又退后开距离。几乎是她收手的同时,床上的杜兰璋就睁开眼睛,拿着手机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5:30。 闹钟关掉,他的眼睛落回去,一副再睡的样子;然而下一秒,两只眼睛就睁得不能再睁。 “文总?您回来了?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我现在就起来,我——”他一下起得太急,两只脚在地板上踉跄一下,最后跪在了文瑛面前。 五体跪了四体,也算九分有礼了。 文瑛实在没忍住,偏过头笑了一下。 刚刚那点酸涨的情绪荡然无存。 她伸手将茫然跪着的杜兰璋拉起来,扶坐到床上,嘴里道:“倒也不用这么不好意思。” 杜兰璋脸涨得通红:“没有,我不是……我就是没站稳。” 他脖子上还带着早上出门时的围巾,但也已经在连番的动作中散乱开来,半遮半掩地露出底下红粉暧昧的痕迹。 文瑛眼波闪动,又收回视线。 “身体怎么样,还难受吗?” “身体……不难受了。”顿了顿,杜兰璋补上一句:“回来的时候有点困,现在睡醒就好多了。” 可他刚刚被闹钟吵醒时,可一点好多了的模样都没有。 文瑛暗叹一口气,想问他白天烧到多少,严不严重,又反应过来肯定会说没多少,最后垂眸道: “抱歉,昨晚是我不对。我光想着水可以帮助润滑,忘了可能会让你受凉生病。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杜兰璋嘴张了张,有点无措:“没事,文总,您不用太在意。我那时候……很热,也没觉得冷……” 他越说越小声。 文瑛又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好,我知道了。下楼吃饭吗?也可以再睡一会。” “不睡了,我们去吃饭吧。” “那你先去下卫生间,我等你。” “卫生间……?为什么?”杜兰璋不解。 文瑛没说话,只看着他脖子上的围巾。 两秒后,杜兰璋脸色爆红地冲进卫生间。 - 一顿饭珍吃得兴致勃勃,缠着杜兰璋说东说西。杜兰璋身体不适,她也不让他多说,自顾自在那叽叽喳喳,口述出一部“珍的自传”。 等吃完,珍让杜兰璋歇着,自己承包了餐后工作。 文瑛盯着手机上的消息,并不管他们。过了一会,厨房门口站着的杜兰璋走回餐桌,一副有事说的表现。 文瑛微皱的眉头散开,抬头道:“你先回房休息,我现在有事,待会去找你。感冒药买了吗?” “买了。” “去吧。” 杜兰璋依言上楼。 他一走,文瑛刚舒展的眉毛立刻聚合。 花园里是一派沉静的黑蓝色,夜风吹得山茶花叶索索作响。文瑛来到花园,没在藤椅上坐下,就靠在旁边的木桌上。 她拨出一个电话。 说话的语气仿佛礼仪课上接人待物的范本。 “小杜总是做好选择了吗?” “文总在说笑吗?一边是两家合作,一边是官司缠身,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选择题。” 那边是同样的礼貌、谦逊。 “那小杜总是想?一个杜兰璋可值不了这么多。” “这个自然,兰璋已经让文总破费许多,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好一点表示也没有?” 杜泽轻笑一声,接着说:“文总想要的,我已经通过邮件发了过去,相信文总会满意的。” 文瑛并不知道他具体指的什么,但也不急于立刻去看。 “现在时间还早,方便聊聊吗?” “文总想聊什么呢?” “我六岁的时候,去宠物店买狗。” “狗?” 文瑛没接他的话。 “宠物店里的都是品种狗,只有一条黑狗例外。店老板和我妈认识,她告诉我妈,黑狗的主人不要它了,于是和老板说好,狗寄养在她这里售卖,卖的价钱一人一半。” 杜泽没说话,但文瑛知道他在听。 她接着说下去。 “但无论老板怎么推销,顾客的目光始终在那些品种狗上打转。而且,黑狗已经快成年了,和那些毛茸茸的品种幼犬相比,它实在没什么竞争力。除了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其实它和街上的流浪狗没什么差别。 “换个角度看,它还不如那些流浪狗。宠物店的人会喂它、养它,即使顾客没买它,也不会觉得它可怜,担心它会不会饿死什么的。” “这么说,文总最后是买了它吗?”杜泽问。 “我?”文瑛笑了,“我去的那天,正好赶上一个穿长靴的女人进来,指着那条黑狗说这是她的狗,要把狗带走。 “店老板当然不同意,他们一起给原主人打电话,最近发现,狗确实是那位原主人的。他先把狗卖给了女人,又觉得价格太便宜,把狗偷了出来,想再卖给别人。 “现在女人要是还想要这条黑狗,他要女人得再拿一笔钱给他。而宠物店那边,也有一笔寄养费需要人来付。 “小杜总觉得,这件事会怎么收场呢?” 手机沉默一会,杜泽说:“这是文总六岁发生的事,事情早就结束了,文总又何必让我费力来猜。” 文瑛被风吹得有些冷,抱起手臂继续叙述。 “女人和宠物店老板要报警处理,但原主人不愿意。他赶到宠物店,也不要女人再给他钱了,把他在宠物店的钱结清,就能把狗带走。女人气得浑身发抖,也不要狗了,让原主人把她买狗的钱还给她。 “两人大吵起来,原主人一怒之下,抄起一张木板凳,冲着黑狗的腰砸下去。黑狗叫了一声,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原主人打完狗,把板凳扔了,跑到大街上。女人跟着追了出去。黑狗还在地板上拖着下半身嚎叫。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次的沉默比上次久得多,杜泽说: “以我来看,报警是最好的选择。但即使报警,也难保那位主人不会当着警察的面把狗杀死。无论怎么说——”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温柔在里面,“那也只是一条狗而已。” “哎呀。”忽然想起什么的语气,接着又抱歉道:“差点忘了,文总家里就养着狗。我没养过什么宠物,要是冒犯到文总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文瑛胸腔里呼吸的空气都是冷的,但她的话,又截然相反地温和起来。 “其实不报警,也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什么呢?” “说到底,那狗主人也不过想要钱,只要给他足够的钱,别说买他的狗,就是让他趴地上装狗,也未必不可能。” 手机里传来爽朗的笑声,杜泽忍着笑说: “这个点,文总应该刚吃完饭吧?不知道文总家的狗遛了没有?我还有事,就不耽误了。 “哦,还有,孟旗山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文总不用担心他会再来打扰你和兰璋。明天周末,文总也可以带狗出去玩玩。” 电话挂断。 夜风吹起山茶树下的落叶。 文瑛默默一阵,在花园里寻觅起合适的花。 一盆花。 一盆蓝色的、小花。